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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下班了師兄?”
“下班了,明天見。”韓方馳換了衣服,拿着手機和車鑰匙出了診室。
小師弟探頭出來:“師兄,我有個同學想看牙,我看你明天上午沒號了呀。”
韓方馳說:“讓他中午來吧。”
“謝謝師兄!”小師弟大聲喊。
韓方馳示意他:“要不你再大點聲給你老師喊來?”
倆人師出同門,一個嚴格的冷臉教授。小師弟做着兩手下壓的動作,小聲說:“謝謝師兄——”
韓方馳擺擺手,轉身走了。
周末跑廢的小腿,到今天周三才冷靜下來。還是有點酸,但不至于像剛開始兩天那麽費勁。
下午朋友約晚上打球,韓方馳下班了回複:打不了,跑不動。
朋友問:周末?
韓方馳說:可以。
朋友:周六?
韓方馳:稍等。
何樂知下班半天了,一下午閑着沒事做,早早下了班,去超市買東西。
韓方馳消息發來的時候何樂知正在視頻平臺上搜蒜香芥末蝦的做法。
方馳:周六打球去嗎?
何樂知:跟誰?
方馳:你不認識。
何樂知:好的。
方馳:好。
韓方馳回複消息:周六我帶個朋友。
朋友:OK,那不帶小松了,我和小尚。
韓方馳:OK。
因為周六有約,何樂知周五沒回何其家。
何其周五晚上打電話過來,問他:“沒回來呢?”
何樂知說:“明天約了打球。”
何其問:“約了誰?”
“方馳。”
何其語氣裏帶着點隐隐的不相信:“你是不是為了證明你不是沒朋友了故意不回家啊?”
“我至不至于啊!”何樂知截了個圖發過去,“真約了。”
何其掃了眼圖片,“知道了。”
何樂知又說:“明晚去你那兒。”
“吃什麽?”何其問。
“排骨。”何樂知說。
韓方馳一直以來都是個靠譜的朋友,沒那麽能鬧,也不欠,不愛開沒下限的玩笑。
在以前那些吵吵鬧鬧的聚會場合裏,韓方馳跟何樂知總是相對安靜,經常找個消停地方一待,各玩各的手機。
有一次何樂知出門前特意帶了兩副耳塞,周沐堯他們鬧起來房頂要掀開了,他倆一人一副耳塞,聊勝于無地隔一下噪聲。
周末韓方馳帶了兩副球拍出來,何樂知只帶了要換的衣服和鞋。
一起打球的兩個朋友是韓方馳前同事,年齡都比韓方馳大,現在一個轉去市口腔醫院,一個從公立醫院出來自己單幹了。
何樂知跟韓方馳一邊,他不太常打羽毛球,對面倆人每周打好幾次,水平相當高。個子矮的那個據說有個運動員發小,現在在省隊當教練。何樂知明顯有點跟不上他們節奏,反應不夠快,一些刁鑽的球他接不住,不管在前場還是後場他都丢分。
開場三局,他倆這邊幾乎被按在地上虐,一局都沒贏。
何樂知後背上汗都濕透了,他被遛得滿場跑,喘着粗氣說:“打不過他們。”
對面矮個子的叫寧肯,笑着說:“你倆拆夥兒吧,樂知過來跟我一夥兒,要不你倆還得被我虐,翻不了身啦。”
何樂知看向韓方馳,韓方馳問他:“想去嗎?”
何樂知拄着膝蓋,彎在那兒擡頭看着他說:“你嫌不嫌我拖後腿啊?”
韓方馳失笑:“贏房贏地的啊?他倆贏呗。”
寧肯不幹了:“那不行,我們白贏啊?你最起碼得輸我們頓飯,韓主任。”
何樂知說:“他們贏飯的。”
韓方馳喝了口水,扣上蓋兒扔在一邊,“吃呗。”
寧肯就是從醫院出來自己單幹的那個,性格受不住管,話也多,嘚嘚瑟瑟的。他不管跟何樂知熟不熟,一點水也不放,整兩個小時,沒讓他倆這邊贏一局,嘴上還得開着嘲諷。
何樂知剛開始還覺得自己水平不行影響別人打球體驗了,後來見他一邊贏一邊開嘲諷還挺開心的,也不覺得不好意思了,皮了。
“一會兒我請吧,全輸我身上了。”何樂知呼着氣說。
“不管你們那事兒,反正我倆得吃飯,樂意誰請誰請。”寧肯轉着球拍說。
“想吃什麽?”韓方馳問。
寧肯說:“店我已經挑好了,一會兒發你。”
韓方馳跟何樂知說:“你不用管,我之前就欠他頓飯。”
“哎哎,那不能算一起啊,加今天的那得兩頓。”寧肯把廢球抽過來砸韓方馳肩膀上,“你別賴我一頓。”
“不賴。”何樂知笑着說,“一碼是一碼。”
這頓飯何樂知沒能請成,韓方馳沒給他機會。
韓方馳和這兩個朋友看着要比跟徒步那兩個更熟,他們經常約着打球,還是前同事,吃飯時說的都是患者案例。
寧肯自己開口腔醫院,但是沒什麽追求,帶着技術出去,只圖自由和賺錢,疑難病例直接往韓方馳那兒推,還跟人說外面醫院不行,你趕緊去正經挂個號,別耽誤你自己,挂省口腔韓大夫。
“我真謝謝你了。”韓方馳面無表情地說。
“那我确實也治不了,沒那本事。”寧肯笑着說。
“省口腔還不行,還得省口腔韓大夫。”韓方馳掃他一眼,“來了反複跟我強調是寧院長讓來的,我還得領你個人情?”
“哈哈哈哈,那不是你老師號挂不上嗎?挂你號一樣。”寧肯笑得不懷好意。
坐在寧肯旁邊的尚奇說:“你在外頭掙錢不手軟,到方馳這兒給人省錢來了。”
寧肯低頭啃羊排,大言不慚地說:“既然上我這兒來了就是沒想去醫院挂號治牙的,那我不掙也是別人掙,那不如讓我掙了,至少我能保證材料和技術不坑人,這不都是良心錢啊?我有什麽手軟的。”
“沒地兒說理。”尚奇去了市口腔以後也評上副主任了,兩個公立醫院的副主任醫師,活兒幹得比人多,那點工資在人面前忽略不計了。
“咱不一樣,你們有情懷,不是一回事兒,嘿嘿。”寧肯說。
何樂知一邊吃飯一邊聽他們說話,吃完在那兒喝湯。
尚大夫跟他解釋:“方馳他老師一周就出兩天診,號也貴,手術也貴,挂方馳的號他解決不了的就找他老師了,一樣的。”
“我老師問我是不是在網上做賬號了,怎麽經常有疑難病例專門過來挂我號,讓我別整這些,想當網紅啊?”韓方馳跟何樂知說。
何樂知一下笑出了聲。
韓方馳他老師是個傳統又刻板的教授,韓方馳長得标致,上學那會兒老師就怕他心浮,不踏實,不好好當大夫,網絡是絕對不讓碰的。
“你都得感謝我,要不你這麽年輕就技術硬呢,都我幫你上難度練出來的。”寧肯說。
“我謝謝你。”韓方馳說,“去年冬天上班快給我上抑郁了。”
“我記得。”何樂知看着韓方馳,“那段時間誰叫你也不出來。”
韓方馳“嗯”了聲,說:“就那段時間。”
尚奇眼睛裏有一種過來人的眼神,笑了下說:“方馳還是年輕,心軟。”
韓方馳運動時穿的速幹衣已經換了,這會兒穿着寬松的T恤短褲,放松地坐着,胳膊搭着桌沿,兩只手随意地玩着濕巾,說話時仍朝向何樂知。
“去年患者進來一說是寧院長讓來的,我都不想問怎麽了,我怕他不說牙。”
“馳你想想,牙的事兒我大差不差都能整。”寧肯說。
“不看牙看什麽?”何樂知問。
韓方馳說:“潰瘍,腫物,出血,只要不是看牙的,他讓過來的都不好。”
何樂知眨了下眼睛,輕聲問:“腫瘤?”
韓方馳說:“口腔癌、牙龈癌、颌面部腫瘤這些,口腔裏這點難題他遇着的都往我這兒送。”
“那沒招兒,誰讓你在颌面部了,幹的時間越長看得越多。”寧肯從醫院出去之前是種植科的,口腔雖然分得細,不過除了疑難案例以外基本都能看,以前也什麽患者都有。
韓方馳自嘲地笑笑,坦誠地說:“去年沒調整好,心态崩了。”
韓方馳平時不怎麽和人說自己的事,幾乎不聊,因此何樂知也沒聽他說過工作上的事。今天因為另外兩個朋友都是同行,何樂知似乎不經意間撞開了韓方馳生活裏的另一道門。
“正常。”尚奇和寧肯都比他大,尤其寧肯都四十五了,看得比他多,尚奇說,“大夫麽,總想能治一個是一個,但有些一看就是來晚了,預後效果可以想見的差。你心還沒磨硬,都有這個階段,只能自己調整。”
薄薄的濕巾包裝被韓方馳在手指間折來折去,他的肩膀沒有挺得很直,稍微有點弓着背。
他說話時下巴微側向何樂知,聲音平淡卻帶點低沉:“這人坐你面前,能走能行,肉眼看不到病狀,非常健康。但你知道他的生命可能已經進了倒計時,口腔裏那一處菜花狀的腫塊就可能要了他的命。”
韓方馳垂着眼睛,聲音平淡卻低沉:“很多時候無能為力。拖到這麽晚才來,本來做個手術就行,現在做了手術也得靠奇跡……哪來那麽多奇跡。但是認知不到,這也沒辦法。”
寧肯雖然自己單幹了,但審視行業現狀還總是從醫院的角度,“那還是從我這兒過去的呢,都這樣了去的還是外頭醫院,說好聽了都是口腔醫院,不好聽就是診所,遍地都是,不知道有幾家靠譜兒的。”
尚大夫脾氣看起來要溫和一些,說:“看病難麽,大家對上醫院挂號有畏難情緒了,去趟醫院确實麻煩,在外面至少方便。”
“難個錘子,專家號難,普通號都挂不滿。你們市口腔難嗎?我看你們随時去随時有號。牙龈癌有多少是做牙做出來的,都是圖的一時方便一時便宜,何況還未必便宜。”寧肯皺着眉說。
“快行了,別說這個了,方馳好容易調整好了。”尚大夫笑了聲,“等會兒又沉默了,呵護一下我們年輕大夫。”
“不至于。”韓方馳笑了下說,“過勁兒了。”
何樂知看着他。韓方馳在同齡人裏始終相對成熟,在大家都愛玩愛鬧的年紀他也更像一個陪伴者,直到現在。今天他在兩個比他年齡大的同行面前,是更年輕的那個,心态更稚嫩。
這會兒垂眼沉默地坐着,因為聊了一個無力的話題而情緒有些下沉,這跟何樂知平時看的他稍有偏差。
可又莫名地不違和,與何樂知對他的認知是對應的。
何樂知擡起手,在韓方馳後背上拍了拍。
韓方馳沒轉過來,只微側了側頭看了一眼。
何樂知上下撫了兩下,收回手,跟寧肯說:“上次給我拔牙就用六分鐘,我說這麽厲害呢,原來是你給練的。”
“你阻生齒吧?”寧肯問。
何樂知說是。
寧肯跟韓方馳不同門,語氣還故意弄得酸酸的,說:“不是阻生齒都用不上六分鐘,他規培的時候他老師就把他練出來了。”
“厲害。”何樂知真心實意地誇道。
韓方馳這會兒再旁邊一接:“比不了——”
“住口。”何樂知馬上打斷他,笑着說,“別提王主任。”
“啊,樂知還認識王主任呢?”寧肯問。
何樂知擺擺手,示意快別問了。
韓方馳橫他一眼,哼笑了聲,“比跟我熟。”
對面倆人都意外了,“還有這一層呢?王主任外地人啊,樂知怎麽認識的?”
何樂知被三雙眼睛看着,一時間只後悔當初犯下的錯。
“……挂號認識的。”何樂知哭笑不得地回答。
為了防止韓方馳下次還拿這事出來說,何樂知想用一頓飯封他的口。
回家路上,何樂知在車裏問:“明天有空嗎,咱倆再吃個飯?你吃了我的飯,以後就不能再提王主任的事了,同意嗎?說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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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