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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賄賂?李總這輩子沒幹過這樣的事。
向來只有別人賄賂他,然後被丢出公司大門的份。
葉暇也沒想給他太多自由發揮的空間——磕了腦袋的人是這樣,玩自由度太高的游戲,是會出事的。
“還記得小時候怎麽叫我不?”葉暇勾勾手,幾乎明示了。
李寒峤忽然呼吸都凝固了,張嘴又合上,來回好幾次。
葉暇耐心十足,笑容越來越滿懷期待。
被小豆丁喊哥哥什麽的已經過時了,現在即将登場的是,一米九大個子低頭喊……
“鹹魚。”李寒峤蹦出兩個字。
葉暇:?
葉暇:“……李木頭!!!”
神經病啊!
李寒峤恢複了呼吸,目光依舊疑惑,似乎不知道葉暇為什麽執意要聽這種近乎醜聞的外號。
葉暇在心裏念經一樣念了十遍“他磕腦袋了”,這才堪堪冷靜下來。
“忘掉。”他命令。
李寒峤吭了一聲。
“現在能說了嗎?”他還惦記着。
沉默片刻,葉暇開口:“我的意思是,之前跟我結婚的是世界五百強企業創始人、公認比娛樂圈男星還有荷爾蒙的、……、外界傳聞超級無敵不近人情的霸總,李寒峤。”
葉暇接連說了一長串形容詞,說得李寒峤凝重的表情漸漸繃不住,嘴角欲揚又止,搭在膝上的雙手握緊又松開……
“結果怎麽搖身一變,變成你個李木頭了?”葉暇一邊給畫上色,一邊蓋棺定論,“現在你能說你沒騙我嗎?”
李寒峤:……
李寒峤的手不動了,嘴角也耷拉了,表情重新繃回去了。
隔着畫布,葉暇看不見李寒峤的表情,可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等到半點聲響,于是疑惑探出頭去。
那麽一大只霸總坐在小圓凳上,垂着頭一言不發。
葉暇湊近了些,歪頭去看,動作和某個表情包一模一樣。
“真哭啦?”他問。
在他印象裏,李寒峤……哦不,李木頭,從小就是個哭包。個子矮,人還有點營養不良的瘦,又愛哭……
葉暇發誓,問出這句話的自己沒有半點嘲笑的意思。
李寒峤屈了屈指尖,低聲說:“……我都多大了。”
聲音聽起來不像是有事,葉暇收回實現,同樣小聲地嘟嘟囔囔:“多大了都是我朋友。”
說完,葉暇自己都覺得這話一定很感動人。
這句話是他從顧姨那裏抄來的,大學畢業以後葉暇上了班,自己租了房子,顧姨叮囑他記得常回家。
“多大了都是我們家的孩子。”顧姨說。
于是葉暇把這句特別暖心的話記到現在,一直沒有用武之地,今天終于改了改用出來了。
葉暇心裏眼淚汪汪,暗暗期待着李寒峤的回複。
畫布背後,李寒峤一如既往地沉默良久,忽地開口。
“你是不是在占我便宜。”
葉暇:?
深吸一口氣,他微微挺直腰背,視線偷感十足地越過畫布看過去,正撞上李寒峤看他的目光。
那目光好像看透了一切。
這下輪到葉暇心虛了,目光頓時飄忽。
嗯……怎麽說呢,畢竟他葉暇,也不是遇見顧狐貍以後,才變成狗友的啊。
躲在畫布後面,葉暇嘴硬:“怎麽了?這句話難道不感動嗎?”
隐隐約約的,他聽見李寒峤輕輕笑了一聲,太輕了,以至于葉暇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李寒峤沒有揪着這個問題不放,反而回答了之前拒絕回複的問題。
他想了片刻,開口:“木頭是你的朋友……但李寒峤不一定是。”李寒峤也不想只當這個朋友。
後半句話,被李寒峤咽了回去,沒說出來。
“為什麽?”葉暇問,“是因為你覺得,我們這麽多年不見會生疏嗎?”
李寒峤先是搖頭,又想起隔着畫布葉暇看不見,于是說:“因為我和以前不一樣了吧。”
“因為我變了。”他說。
葉暇抿唇,想也沒想就道:“可是我也變了啊?人長大會變,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你沒變。”李寒峤執意。
好吧,木頭就是這樣固執且冥頑不靈的,葉暇想。他依舊目光專注地給畫上色,塗完兩筆又後仰身子,筆杆戳着下巴端詳,然後重新調一小塊新的顏色蓋上去。
對于李寒峤的回應,他聳了聳肩,只說:“那你也沒變。”
人被忽視的時候是很敏感的,李寒峤默了默,頭一次說:“你別敷衍我。”
葉暇笑:“我沒有啊。”
他提起筆,雙目半阖,身子左右晃了晃,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樣,沒拿筆的那只手虛空撫了一把不存在的白胡子,道。
“風吹幡動,你說是風動還是幡動?”
沒等李寒峤為這句閱讀理解作答,他又說:“或者說……絕對運動和相對靜止。”
“我們都是一樣一年一年長大的,生老病死無法改變,這就是絕對運動……但是我們長大的速度恰好一樣啊,都是一年一歲,這不是相對靜止嗎?”
說完,葉暇一挑眉,姿态潇灑,指尖熟練攪動筆杆,靈巧地轉了兩圈。
然而他忘了,現在手上的不是安全無害的數位筆,而是蘸着顏料的畫筆。
意識到這點的時候,葉暇只覺得眼前慢動作一般,播放着飛在半空的顏料點子——橙紅的顏料在空中劃出一道比他的話還遵循邏輯的曲線,然後啪啪兩下,在李寒峤和他自己的臉蛋上各添了一筆。
避無可避的葉暇沉默一秒,只覺得瞬間一個頭兩個大,仙風道骨的樣子立馬消失。他連忙扯了兩張濕巾,丢給李寒峤一張,自己低頭手忙腳亂地擦。
“抱歉抱歉抱歉……忘了,平時轉筆習慣了。”葉暇一邊把臉擦得通紅,一邊看着自己畫布中央橫亘的一道突兀的橙紅色,欲哭無淚。
一整塊大畫布,葉暇只框出不到一張白紙的大小用,上面的作品已經初具雛形,是他先前在pad上随便塗的那副畫的精細版,陽光、窗棂、男孩、大提琴……原本已經接近完成了,可現在窗臺和外牆上被蹭了這麽一抹橙紅,像打翻了的西紅柿汁。
……好好的畫,忽然就被破壞了。
葉暇自己都沒意識到,他扁了扁嘴,擦臉的動作也下意識重了些,心情肉眼可見地變差。
可偏偏這一道,是他自己粗心大意弄上去的。
葉暇咬了咬牙,心裏重重哼了聲,索性撂筆。
遇到困難睡大覺,大不了重畫一張,反正現在他一眼都不想看這東西了!
一擡頭,葉暇卻看見李寒峤依然頂着臉上那道顏料,若有所思地坐在那裏,手裏抓着濕巾無動于衷。
“顏料幾秒鐘就幹了,你不擦就再也擦不掉了,搓禿嚕皮也擦不掉。”狗友屬性大爆發,葉暇騙他。
李寒峤微擰着眉思索,雖然舉手擦了,但動作敷衍又不上心,根本沒擦對地方。
等他抹完,濕巾都成幹巾了。雖然洗面奶洗洗也就掉了,但難不成要頂着紅顏料出門?葉暇怕吓着人。
畢竟傳聞裏,“李寒峤李總”确實也有殺人不眨眼的名頭。
當然,是一種誇張的修辭手法。
葉暇重新揪了張濕巾,快走兩步到李寒峤跟前,惡狠狠說:“頭扭過來!”
“想什麽呢你。”一邊擦,他一邊碎碎念着,“你別是懶得擦,就為了騙我幫你……”
“沒有。”李寒峤突然說。開口得毫無預兆,差點被葉暇把濕巾塞進嘴裏。
“我在想你說的……朋友的事。”
葉暇只覺得額角跳了跳。
不是吧,剛剛他就是走着神胡扯兩句,根本沒邏輯的話,這也信?
看着李寒峤認真的眼神,葉暇心裏咯噔。
……他真信啊。
擦臉的動作放輕了些,葉暇索性攤開了說:“你知道的吧,我朋友很多。”
“嗯。”李寒峤點頭,在心裏接上下半句話。
所以也不缺我這一個。
只一眼,葉暇就知道這木頭又沒有get到自己的意思,他捏着李寒峤下巴左右轉轉,确認顏料擦幹淨了,丢了濕巾,轉身坐回畫架前。
“我的意思是,不管是李木頭還是李寒峤,為什麽我們不能都做朋友呢?”
葉暇攤手:“小孩子才做選擇,全都要不行嗎?”
“聽好了李木……李寒峤。”他改了口,鄭重地喊了大名,“我交朋友,只有幾不交。”
李寒峤安靜聽着。
葉暇豎起食指:“第一,惡貫滿盈的大壞蛋不交——停!別說你反派那套。”
被打斷讀條的李寒峤,手不尴不尬地頓在半空,最後只能折回去,用手背試了試自己還濕着的臉頰,裝作很忙的樣子。
“誰說反派就是大壞蛋了?”葉暇一邊說,一邊晃了晃食指,“反派也是相對的嘛……那在反派朋友的眼裏,反派肯定就是好人啊,不然他怎麽能跟反派當朋友呢?”
李寒峤輕輕抽了口氣。
談生意那麽多年,無論在國內還是國外的談判桌上,向來只有李寒峤讓別人服氣的份,這還是他頭一次在發表觀點之前,就想點頭認可對方的話。
他覺得葉暇說得好像……雖然哪裏怪怪的,可真的很有道理啊。
于是盡管遲疑着,但李寒峤還是微微點了頭。
說服別人是很快樂的,說服木頭的成就感更是倍增的,葉暇頓時揚起笑容。
“對嘛,所以……诶等等!”
他餘光瞥見那副“廢畫”,目光被那抹橙紅攫取,腦海裏忽然靈光一閃。
“等我一下!”
葉暇眉眼欣悅地揚起,他重新拿起被擱到一邊的筆,筆尖勾了一點點白。
寥寥幾筆,那道突兀傾倒下的西紅柿汁,就變成了一片花藤。
一片順着陽光,歇在男孩窗棂的花藤,色彩熱烈,像要沖進那扇陰郁的窗。
“嗯……好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葉暇終于放下畫筆,臉上的笑意怎麽也遮不住、落不下。
他把筆小心翼翼地放好,伸手向李寒峤那邊招呼。
“來,你過來……算了,等我。”
葉暇跳下高腳凳,扶着畫架兩邊,展示拍品一樣,把畫架轉了個一百八十度,那幅畫也終于扭過臉來,讓李寒峤看了個真切。
李寒峤先是茫然,在看到大提琴和丢在腳邊的琴弓後,心裏有了猜測。
“這是……”
葉暇揚唇,一手扶着畫架,一手在自己外套兜裏摸索半天,掏出他出門前特意揣上的袋子。
那袋子不大,葉暇從裏面拎出一疊小相框大小的厚卡紙,每個都鑲着漂亮的燙金邊。
“這個叫色紙。”葉暇說,“前段時間定的,好險,上船前才收到,我做周邊特別喜歡這些……”
他把正面翻過來,李寒峤看清那上面的畫。
很多張色紙,每張都是很漂亮的手,同一雙——每只手都同一個位置,都有一塊不大不小的疤。
和他指節上一樣的疤。
葉暇晃了晃色紙,又拍了拍畫架。
“喏,這個色紙呢,是之前準備送給新朋友李寒峤的……這幅畫,是送給重逢的老朋友李木頭的。”
他歪了歪頭,問。
“你接哪個?”
李寒峤忽然覺得口幹,喉結滾動,手驟地攥緊。
“全都……”他學着葉暇的那句話。
“我全都要。”
葉暇彎着眼睛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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