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40章

眼前的場景如果放在一部電影裏,想必會被覆上青綠色的濾鏡,再配上一些緊繃的、凝重的bgm。

葉暇心裏已經下意識做了全套的後期,幹咽了一下口水,喉嚨發澀。

那麽所以,自己以前在做什麽,李寒峤全都能看到?

葉暇腦海裏嗡的一下,指尖發麻。

他忍不住去想,李寒峤都會看到什麽?

大腦CPU極速運轉,葉暇甚至無瑕分心去移開視線,落在小貓窗花上的目光變得怔愣麻木,像是過載的機器人。

過了許久,他微微眨了一下眼睛,檢索程序進度到達100%,腦海裏“叮”的一聲。

檢索完畢。搜索結果……空白。

是的,空白。

輕輕“嘶”了一聲,葉暇動了動有點僵硬的身體,整個人活泛起來。

他擰着眉傾身,左手手肘支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成拳,手背扶着下巴,做思索狀。

是啊,李寒峤能看到什麽呢?

倒不如說,他每天都在幹什麽呢。

首先,慵懶的宅家畫師葉,會一覺睡到十一二點,日上三竿、太陽曬屁股之類的事根本不會發生——因為窗簾都是緊緊拉着的。

然後,葉懶蛋會在床上翻來覆去兩個小時,在手機上開始繁忙的一天,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游的每日任務做一遍。

緊接着,打開各種軟件,巡視自己追的動漫和漫畫的糧倉,看看今日有沒有神仙做早飯,如果沒有,葉懶蛋才會選擇慢吞吞地起床。

此時一般已經是下午兩三點,葉懶蛋進化為葉餓鬼。

起床之後,葉餓鬼會游蕩到餐廳,去吃李總向來不吃的、份例內的早飯。

這是他一天裏首次出窩行動,但次卧到餐廳這段路,李寒峤辦公室的位置根本看不見,排除危險。

再然後……吃完早午飯,葉·肚子飽飽·暇會在家裏游蕩消食,這段時間可能會從客廳陽臺閃現,偶爾曬曬太陽,也只是三五分鐘點到即止,主打一個參與感。

很難想象李寒峤能抓到這為數不多的timing,排除危險。

再之後,葉師傅就要回卧室打開電腦,開始一天都工作了,電腦桌的位置在房間最內側,光照不到,李寒峤的眼睛自然也照不到。

然後……

然後就拉上窗簾睡覺了,又是平平無奇的一天。

把自己全天的行動軌跡過了一遍,葉暇忽然有個離譜的既視感。

與其說是自己被監視了……還不如說,是監視自己的人像苦守寒窯的寶钏。

等不到,根本等不到。

畢竟宅人畫師的生活就是這麽枯燥無味——當然,有意思的都在腦子裏。

怎麽的,李寒峤還能爬進他腦袋裏不成?

要是真能爬就好了。葉暇忽然想。

這大概是每個同人圈廚子都有的願望,如果同好能爬進自己腦子裏直接吃糧就好了,畢竟寫文畫畫出cos真的都挺累的。

所以話說回來,李寒峤根本不可能天天在這兒當私生吧,私生起碼還能拍到東西呢,李寒峤能看到什麽?窗簾嗎?

葉暇困惑不解地撓了撓頭,忽然打了個哈欠。

李寒峤這個辦公的椅子還挺舒服,坐在裏面又軟又不缺支撐感,葉暇覺得這椅子不一定适合工作,但一定适合睡覺。

問木頭要個鏈接吧……葉暇壓下心頭困意想。

突然,他腦海裏有什麽想法一閃而過。

葉暇迅速抓住了那道靈感。

李寒峤的辦公桌面朝窗戶背朝門,還有一扇屏風遮住側面,那有沒有一種可能……

這種擺法,是為了偷偷睡覺?!

葉暇恍然間有種在夢裏解開了數學難題的驚喜感,困意瞬間消散,他順着這個天才思路思考,越想越覺得就是這樣。

他就說!李寒峤每天起那麽早,怎麽可能不困?不困那還是人嗎?

葉暇心裏漸漸勾勒出一個努力總裁的形象。

身為白手起家的老板,李寒峤很注意自己在員工心裏的形象,要知道,一個年輕的公司,一定需要一個奮發向上的老板。

因此,即使每天已經很累了,但李總依然堅持遲退早到,總裁的身份讓他不能向任何人訴說自己的疲憊,于是,他只能日複一日地堅持早起,然後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偷偷地補眠。

再把這個總裁安上李木頭的臉……

葉暇舌尖和齒根輕碰,不忍地“啧”了一聲。

他當社畜的時候都比這輕松!好可憐的木頭……原本以為木頭也是好起來了,當上大公司的大總裁了,結果怎麽還能自己把自己壓榨成這樣啊?

葉暇心裏正感嘆着,耳後卷起一道微風,他還未回頭,就聽見屏風後李寒峤漸漸靠近的腳步。

咔噠,咔噠。

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的音色其實很好聽,但現在落在葉暇耳朵裏,只覺得自己聽出一股滄桑和疲憊。

啊……是社畜的聲音。

葉暇嘆了口氣。

聽見那道幽幽的嘆息聲,李寒峤側頭,順着聲音的方向看去,透過屏風,能看見葉暇坐在自己座位上的輪廓。

李寒峤腳步頓了一下,心裏忽地五味雜陳。

隐瞞身份的事被葉暇輕輕放過了,可李寒峤卻覺得,這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難受。

所以他是故意留葉暇一個人在這裏的,而葉暇……顯然也像他希望的那樣,已經發現了他窺視的事。

葉暇會……怎麽對他。

還會像以前一樣嗎?

李寒峤抿唇,忽然覺得手裏的溫水燙得握不住,但站在原地更像是遮遮掩掩,于是他只能垂眸走過去。

“謝謝你呀木頭。”葉暇連忙起身,接過他手裏的杯子,聲音裏的嘆息還未散盡,說。

“你真是辛苦了。”

李寒峤眸光微顫。

是……在陰陽怪氣他的行為吧。

心裏像有塊大石頭重重壓下,李寒峤眼眸垂得更低,忽然後悔起自己攤牌的行為。

他自認為這是垂眸準備挨罵的樣子,但落在葉暇眼裏,完全就是被發現脆弱之處的可憐家夥。

他越是這樣,葉暇就越不受控制地想起自己從旁人話裏聽到的他的過往,只覺得這家夥耷拉着眉眼的樣子,越看越讓人心軟。

于是葉暇說:“放心,我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別人的。”

李寒峤猛地擡眼。

葉暇和他對視:“即使我跟你在一個辦公室也沒關系……你原來怎麽樣,現在也依舊可以怎麽樣。”

怕李寒峤不相信,他用最最認真的語氣說出了這段話。

一時間,李寒峤眼裏像有淚花閃動。

“……真的嗎?”他問。

葉暇“哎”了聲,笑得如同春日暖陽。

“真的啊,咱們倆的關系,這種事我還能說你不成?”

李寒峤呼吸都急促了,深且急,試圖盡力平複自己波濤翻湧的心。

他驀地上前,把葉暇抱了個滿懷,甚至沒注意到杯子裏的水潑灑出了幾滴。

葉暇……

葉暇葉暇葉暇。

果然是最好的,最喜歡他的葉暇!

原本葉暇覺得屋裏沒開暖風,還有些冷,被熱烘烘的家夥擁在懷裏,只覺得從肩膀暖到大腿。

他笑了笑,擡手揉揉李寒峤的發,把他今早才梳好的背頭揉得微亂,覺得噴過發膠的頭發,觸感有點像獅子的鬃毛。

“好啦,好啦……”

李寒峤低着頭,悶悶的聲音從他肩膀傳來。

“我明早就讓他們把你的桌子擡過來。”

葉暇連忙要求:“你那個椅子不錯。”

“好。”李寒峤沒有半點遲疑,“你想擺張床都行。”

“床……不合适吧。”葉暇失笑,忽然反應過來,促狹道,“是你自己想要吧?”

擱在他肩頭的大腦袋先是一怔,旋即點了點,又快速地點了好幾下。

“确實是……我喜歡。”

答案的措辭和葉暇的問題略有出入,意思也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葉暇疑惑偏頭,一時間沒太理解。

但他向來不是為難自己追根究底的人,世界上弄不懂的事兒多了去,葉暇才不想每天都皺着眉頭。

于是他只是拒絕了放張床的建議。

回去的路上,李寒峤肉眼可見的開心,搭在方向盤上的指節都跟着音樂節奏不時躍動。

向來在外一絲不茍梳上去的頭發,此時淩亂地垂下幾縷,習慣性下壓的眉宇,此時也微微揚着,整個人簡直像是……

年輕了十歲。

這五個字在葉暇腦海裏閃過的時候,他被這個想法尬得哆嗦了一下,但心裏又實在覺得,這個形容恰如其分。

他忍不住去想,如果李木頭能像他一樣……和他一起無憂無慮地長大,那十八歲的李桦,是不是就是這個模樣呢?

怔怔出神片刻的功夫,車就已經從李寒峤公司開回了家門口,這兩處實在離得近,走路上班的話,算上在小區裏走彎彎繞繞的小路的時間,估計也只需要十分鐘。

李寒峤出門上班的時間,似乎一般是五點半。

這麽一算,大老板竟然五點四十就能到公司樓下。

葉暇心裏啧啧出聲。

怪不得閣樓的福利是出了名的好,老板帶頭內卷的環境,不是卷王的人怎麽敢進?

……等一下。葉暇靈活轉動的腦子忽然鏽住。

他是不是……明天也要成為其中一員了?

雖然是編外的那種,但作為“李寒峤觀察員”,他是不是得跟李寒峤保持統一作息和……?

心下大,葉暇做了個深呼吸,好險沒聲音顫抖地問。

“你明天……準備幾點出門上班?”

李寒峤:“就和往常一樣。”

葉暇倒吸一口涼氣。

你讓一個每天十一二點才起的人,淩晨五點起床??

不不不行,他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李寒峤下車,繞了半圈到副駕這邊來替他開門,骨節分明的手細心擋在門框上,地下車庫的燈不算亮,卻也映得他眸中泛起光來。

被這樣的目光看着,葉暇怎麽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葉暇一咬牙。

要不今晚不睡了,通宵畫個稿,明天跟李寒峤一起在上班時間偷偷睡覺去!

反正屏風一擋,進來的人第一時間什麽也看不着。

木頭睡得,葉子也睡得!

李寒峤只覺得,眼前人的目光陡然變得堅定起來,如同堅守漫漫長夜的戰士。

“怎麽了?”他問。

葉暇擡手拉住他垂在身側的另一只手,用力地握了一下。

“我覺得你在辦公室的小巧思很好。”他先是肯定,然後說。

“明天,帶我一個。”

話音落後,是良久的沉默,久到連聲控燈都悄無聲息地滅了。

燈滅之前,葉暇似乎看見李寒峤的耳根漫上紅色,還沒等他看得分明,就被幕布一樣的黑暗遮住了。

“……好。”李寒峤開口,聲音很輕,仿佛是不願喊亮車庫的燈,讓擾人的光插足。

“我随便你試。”

今晚他見到聽到的一切,都美好得像夢似的。李寒峤這樣想。

黑暗裏,他滿足地輕輕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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