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回家

回家

外賣被挂在門把手上,饒時取下來看了眼,是烤串和炒飯。

他打開門走進去,什麽都懶得管,關上門就坐在桌前開始吃東西。

這家店于桑洲經常點,吃的次數多了,饒時的口味也就被他摸清了。

這裏面就沒有一串是他不愛吃的,辣度也正好,辛辣刺激着嘴角的傷口,沖得饒時眼眶直發酸。

他邊吃邊用手背朝眼睛上蹭,最後實在是嘴角疼得很,筷子被擱在打包盒裏,饒時仰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

哭吧,反正于桑洲不在。

沒關系,盡情哭就好了。

饒時将身上的傷口簡單處理了一下,後背實在擦不到也沒辦法。

最要緊的還是臉上。

被打火機砸中的眼眶出現淤青,額頭還有擦傷,嘴角的裂口疼得他都不敢怎麽說話。

也不知道于桑洲回來那天能不能消下去。

他想讓于桑洲趕緊回來,但他又不想讓于桑洲看見自己這個樣子。

饒時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他不擅長撒謊,說出來肯定全是漏洞。

于桑洲在兩天後回來了。

他沒有提前給饒時說,開門聲響起時,饒時都被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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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前幾個小時還給這人說自己已經去上班了。

樓道的聲控燈已經熄滅,于桑洲跨過門檻将門關上,手上提着的超市購物袋被他擱在桌上。

于桑洲走到饒時邊上摸了摸他的臉,問他:“怎麽弄的?”

臉上沒有笑容,連語氣都帶着怒意,于桑洲的每一次撫摸都十分輕柔,像是怕把饒時弄痛。

見饒時沒有回答,他又問一遍:“你這是怎麽了?”

饒時笑着說:“碰到一個找茬的客人,沒說幾句就動手了,你知道的,他動手了那我肯定不能不還啊,所以就這樣了,工作也沒了。”

“我看看。”于桑洲蹲下來,将他的衣服朝上撩。

那些傷口剛開始看着沒這麽吓人,幾天過去後反而變得像重傷,于桑洲越看臉色越不好,他站起來說:“後背也打了嗎?”

“嗯……”饒時掀起後背的衣服,“沒多嚴重,那個客人都沒勁兒,我都不疼。”

下一秒,于桑洲按了按他後背的淤青,饒時下意識倒抽一口氣。

“這還叫不疼!”于桑洲問他,“你怎麽不說?你怎麽不給我打電話讓我回來?誰啊他媽的,他身上的傷比你還嚴重嗎!”

“你不是有事嗎,再說了,我都解決了啊,”饒時揮手笑着說,“我就這樣,啪一下子用板磚拍他身上了,他肯定比我嚴重多了。”

“真的?”于桑洲有些不相信。

“真的,我是那種能吃虧的人嗎?”饒時站起來戳了戳他的臉,“板着臉醜死了,笑一個,我真沒事。”

于桑洲不說話,一直心疼地看着他。

“幹嗎啊,一直盯着我又不說話。”饒時問。

“我想親你,”于桑洲看着他的嘴角說,“你會疼吧。”

“沒事兒,”饒時湊上去抱着他,“早就不疼了。”

這件事于桑洲唠叨了好幾天。

說得最多的一句就是讓饒時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一定要馬上告訴他,不管他在幹什麽。

馬上給他打電話。

饒時剛開始都是“嗯嗯”點頭,後面有點聽煩了,他問:“你來幹什麽,和我一起揍別人?”

“不重要吧,”于桑洲說,“你別再受傷就行了。”

“那你還打我?”饒時問。

“哪次不是你先打的我,”于桑洲說,“你別再打我了。”

壞掉的手機其實換個屏幕也能用,但這個手機已經好幾年了,于桑洲依舊是先斬後奏。

他直接買回一部新手機,盯着饒時将舊手機拿去二手回收,他說:“我說過,我做事全憑直覺,想做就做了,我想給你買新的,所以就買了。別忘了我們是在一起談戀愛,所以你不要有心理負擔,也不要拒絕。”

饒時将傷養得差不多了才去找工作,要不是于桑洲給他按在家裏,饒時早就上班去了。

于桑洲也找了工作,就是每天都要加班。

那間出租屋經常在晚上一個人都沒有,白天會有兩個相擁的人一起補覺。

饒時笑他以後會禿頭,于桑洲摸了摸自己頭頂說:“還沒有,等我禿了就趁夜裏你睡得正香的時候給你也剃禿。”

“不能吧?”饒時說,“你自己不帥了還得帶着我啊?”

“開玩笑的,”于桑洲又摸了兩下頭頂,“你不喜歡禿頂啊?”

“嗯,別扒拉頭發了,”饒時拍開他摸頭發的手,“你離禿頂還遠着呢。”

工作不好找,也不好幹。

好在饒時這幾年也攢了點小金庫,他動不動就會在于桑洲面前提起以後的事。

買房子都是說太多已經快說爛的事,饒時最近愛說一些小事,比如以後去哪裏旅游、新房如何裝修、買個什麽牌子的車,或是等他有錢了一定要自己創業。

于桑洲一一應下,每次都和饒時聊這些聊到很晚。

就好像這些都是會實現的,就算晚一點也沒關系。

但于桑洲突然打破了饒時對未來一切的憧憬。

他不回來了。

不管早晚,就算那天是休息也好,于桑洲都沒有回來。

他剛開始說自己家裏有點事,後來說公司裏工作很忙。

饒時也是直接開罵,他問于桑洲到底是有多大本事,非得把他一個破實習生綁在公司,晚上連家都不讓回。

于桑洲當時只是笑了笑,聲音聽着也很疲憊:“你現在不說那是出租屋了?別急,等我忙完了就回來,好嗎?”

後來他也的确回來了,但每次都和說好的時間不一樣。

他說九點回來,那就會拖到夜裏十二點,如果說零點後再回,那多半會拖到淩晨兩三點。

饒時每天都會問,就算再困都會強撐着再問,後來于桑洲越來越敷衍,回消息的時間也越拖越長。

到最後幹脆不給時間,只說一句:“不知道,你先睡。”

那天饒時買了晚飯準備回去吃,新工作離出租屋有些遠,但現在這個天氣也不至于飯菜冷得快,說不定等他到家都還帶着熱氣,剛好能快點吃完早早睡一覺。

昨天等于桑洲熬得太晚,饒時現在困得不行,走路都快打瞌睡了。

今天一整天都是渾渾噩噩的,煙也抽了不少,就是沒辦法打起精神。

他低着頭給于桑洲發消息,身邊腳步聲不斷,可他也懶得擡頭看。

饒時貼着路邊站,慢慢打字,他問于桑洲:今天回來嗎?

于桑洲過了一會兒回過來一條語音,他說:“不确定,你下班了?吃飯了嗎?”

饒時按住語音鍵說:“還沒,在回去路上,我今天挺困的,準備回去吃完洗洗睡了,要給你留門嗎?”

身邊又有人經過,但這個腳步聲并沒有走遠,好像就停在他身後。

“給誰留門?”

這道聲音出現的下一瞬,饒時頭皮都開始發麻。

他不用回頭就知道,這個人是饒達海。

饒時想當作沒聽見朝前繼續走,現在周圍人很多,饒達海也不會做出什麽過分的事。

但饒時想錯了。

饒達海一把拽住他的頭發,将饒時朝後拽,他首先護住的是手機,這次再弄壞就不好了。

可飯沒保住。

身體朝後倒去的時候就已經掉在了地上,一次性紙碗,連蓋子都沒有,裏面的飯全都潑了出去,只剩下兩口就能吃完的底。

這碗飯他還專門加了雞蛋和火腿腸,現在好了。

白買。

“你給誰留門?”饒達海拽着饒時頭發,将他從地上拉到後面的花壇邊沿坐着,手上卻一直沒松,“談戀愛了是不是,所以你他媽不肯回去?”

“我沒談也不回去,”饒時瞪了他一眼,死命掐着饒達海的手腕朝外掰,“關你屁事。”

這個動作無疑誰都讨不到好,饒達海被掐得疼,饒時感覺頭皮都快被扯裂。

“饒時啊,你也心疼心疼爸爸,我養你這麽大多不容易啊……”饒達海突然笑得十分惡心,“你幹嗎不早說呢,早知道你好這口,那我給你找個男人就是了,所以這個是你不願意回去的原因?你完全可以給爸爸說啊。”

“說話的時候過過腦子,你不覺得自己說出的話很荒謬嗎?”饒時并不害怕饒達海知道他的性取向,他害怕的是此刻的饒達海。

饒達海不對勁,一點都不像是正常父母在知道自己孩子喜歡男人後的反應。

“你以為我沒聽到?”饒達海說,“對面不也是個男的嗎?”

他不知道饒達海有沒有看到自己的聊天內容,也不知道饒達海到底站在自己後面多久。

饒時只希望這個人別再出現了,永遠都不。

他的新生活都沒安穩幾年,這些好不容易被他抓緊的東西怎麽能被饒達海破壞。

饒時問他:“所以呢,接下來你要給我找一個有錢的老頭子?”

“你可別這麽說我,那肯定還得挑一挑嘛……”饒達海說完,手上加重力度,饒時也開始使勁,饒達海咬着牙說,“跟老子回去!”

“你能不能做個人,”饒時說,“你到底把我當什麽,我不是你兒子是嗎?”

饒達海笑得讓人惡心,夏天本就悶熱,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汗臭味更是令人作嘔。

“就因為你是我兒子,所以我才希望你過得更好,”饒達海的眼神像是警告,“我永遠都能找到你,跑到哪裏都沒用,你和老子流着一樣的血,死了都還是我饒達海的種,所以你別想着躲老子。”

饒時覺得自己的頭皮真的快被拽開了,他快速拽住饒達海的頭發,将這人朝花壇撞。

往花壇圍欄撞也是不錯的選擇,只需要兩下,最多三下——饒達海就再也不會出現在他眼前。

但他還是沒有這麽做。

饒達海的腦袋最終撞向花壇邊沿,饒時手掌死死壓住他的太陽穴,他說:“我和你不一樣。”

路過的人都會朝他們看上一眼,更有人停下想上前詢問,饒時全都用一個眼神将人趕走。

“是不一樣,”饒達海大聲笑起來,“我他媽才不會喜歡男人,真稀奇了,和男人一起……是什麽感覺?”

“你他媽真夠了!饒達海,你怎麽才能滾遠點,我都避開你了,你還要我怎麽樣?”饒時将饒達海的腦袋再次狠狠拽起又撞下去,“算我求你的,你離我遠一點,讓我清靜地活到死。”

“饒時,老子不欠你的吧,你長這麽大,我缺你什麽啊,”饒達海也不知道哪裏來的這個底氣,“要你替我掙點錢有什麽不對?”

錢,又他媽是錢。

饒時煩死這個東西了,可這玩意兒又不能不要。

但如果能用錢解決饒達海,那也不算是件壞事。

甚至還是一件很劃算的買賣。

只要這人不再出現,不再擾亂他平靜的生活。

口袋裏的手機振動起來,現在這時間打電話來的人只會是于桑洲。

饒時快速拿出手機調成靜音,将手機又放了回去。

他不想再和饒達海耗下去,一分鐘都不想。

饒時問:“你要多少錢?”

“口氣這麽大呢,你他媽有多少?”饒達海現在也不掙紮了,還對饒時笑了起來,“一次性給我?還是按月支付?”

“按月吧。”饒時松了手,現在的饒達海不會再動他,錢才是此刻最具誘惑力的東西。

“那你得還半輩子,”饒達海坐直後活動兩下脖子,“你現在一個月掙幾個錢啊?”

“你別管這麽多,”饒時說,“一千,一個月一千。”

“你也太看不起自己了,”饒達海掐了把饒時的臉,“看看你這樣子,你那男朋友肯定也是喜歡你這張臉吧,還得多虧我把你生的這麽值錢。”

“到底他媽的多少錢,你能不能給個數字?”饒時這句話聲音并不大,但壓抑的內心早已快崩潰了。

“三十萬,”饒達海說,“如果你後面表現好,對方還會再加,所以這個數字……很難說啊。”

饒時沒忍住笑出來,他還以為會是多大一筆錢。

這個數字和他心裏那個對比起來,簡直就算不上什麽。

他沒想到饒達海的一口一個值錢只有三十萬。

饒時笑自己,竟然真的去考慮價位,還定價奇高。

也笑饒達海真的窮死了,他肯定都沒管對方是誰,別人說給錢,他就滿口答應。

兒子是什麽,親情又是什麽,這些東西在饒達海那裏都不如三十萬。

“按月付,每個月一千五,也夠你一個月生活費了吧?”饒時站起身掏出手機,“掃碼轉給你。”

饒達海生怕只有這一次錢可拿,他盯着饒時加上自己微信,将收款碼發了過去,又看着饒時将收款碼圖片保存好。

饒時存好後就删了饒達海,當着他的面将一千五轉了過去。

“以後別再出現在我面前,”饒時說,“你過你的,我過我的。”

饒達海笑着看收款信息,根本沒理會饒時。

他也壓根不是那種能講原則的人。

饒時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繞了個遠路才回出租屋。

手機被再次拿出來的時候,屏幕上顯示的全是于桑洲的未接來電。

饒時清了清嗓子,将電話回了過去,于桑洲接得很快,第一句就問:“你在幹什麽?”

“手機靜音沒聽見,我回來吃了個飯,又洗了澡,睡了一覺剛醒,”饒時說,“不早了,你什麽時候回來?”

“不知道,我可能……今天不回了吧。”于桑洲說。

“嗯,”饒時點燃一支煙,“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于桑洲說:“那你先說。”

“你也有問題要問嗎?”饒時用食指輕叩兩下桌面,“我在你心裏,有價格嗎?”

于桑洲沉默一會兒,似乎在與什麽東西做衡量,他沉默的時間越長,饒時就越害怕。

“你是無價的,”于桑洲說,“怎麽突然問這個?”

“沒什麽,”饒時抽上一口,“我厭煩一切負擔,任何事情都不能成為我的負擔,但好在,現在已經沒有這些糟心事了……以後我們會越來越好的。”

饒時等着于桑洲的回答,對面人卻一直沉默着。

饒時又說:“你剛才想說什麽?”

“沒什麽,沒事。”于桑洲說。

“今天真的不回來嗎,”饒時深吸口氣有些別扭地說,“我有點想你,能回來嗎?”

“你睡吧,別等我了,”于桑洲的聲音聽着有些悶,像是感冒後的鼻塞,他說,“我也想你,饒時。”

想有什麽用,那天的于桑洲還是沒有回去。

饒時問了多少次的“回家嗎”,最後換來的都是不确定和失望。

不知道于桑洲是抱着什麽心态朝着監控問他“你什麽時候回家”的。

他怎麽好意思問出口?

饒時忘不了無數個只有他一個人的出租屋,和那個永遠都在問于桑洲什麽時候回家的自己。

簡直可笑至極。

敲門聲響起,饒時朝門口望去:“幹嗎啊,我沒事,沒必要過來陪着我睡吧?”

任游打開門,卻沒有開燈。

他站在門口說:“饒啊,我才反應過來,你剛剛罵于桑洲的時候,說你們住的房子只要三百一個月?”

“怎麽了,”饒時坐起來将燈打開,“突然問這個幹什麽?”

“我當初就怕你住得不好,再說了,那片哪有那麽便宜的房子啊,”任游說,“我找的全是五百朝上走的,最便宜也就五百,不可能有三百的房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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