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從不回頭
從不回頭
擴音被關掉。
于桑洲将手機靠近耳邊,問着電話那頭的人:“沒開玩笑嗎?”
“好笑嗎?”任游問他,“我在醫院照顧他那麽長時間,他那段時間瘦得跟個猴兒似的,你覺得好笑嗎?”
他手機貼緊耳朵,生怕漏掉一個字,于桑洲問:“什麽刀?”
“水果刀。”任游說。
“什麽水果刀,哪兒來的?”于桑洲語速有些快,握緊手機的手心也出了汗。
任游說:“還能是從哪兒來的?就是你們出租屋裏那把,我都慶幸,他拿的是那把水果刀,而不是那把用來剁排骨的刀。”
于桑洲記得那把水果刀,因為那把水果刀是他買的。
那個時候的饒時很瘦,于桑洲每天都想讓他多長,好點肉。
饒時又不愛運動,跟着于桑洲運動沒幾天就開始喊累。
不運動就不運動吧,食補也是一樣的。
于桑洲隔幾天就給饒時做點營養餐,饒時挺給面子的全吃光了,可他還是不見長肉。
食譜被換了好幾次,饒時的體重卻絲毫沒變化。
于桑洲琢磨了幾天,在看見饒時喝飲料的時候,他突然想到,饒時會不會是缺了點維生素。
出租屋裏是沒有水果刀的,只有一把用來剁排骨切菜的刀。
沒刀的後果就是饒時不樂意吃水果。
可他本來也不愛吃。
就算于桑洲買回來也沒用。
他一會兒嫌切肉的刀不衛生,一會兒又嫌用牙啃麻煩。
反正就是不吃。
為了讓他多吃點水果,于桑洲買了一把水果刀。
從那天之後,饒時的确開始吃水果了,于桑洲也挺開心的,雖然體重沒怎麽長,但他每天吃點水果總比吃零食配飲料要好。
可于桑洲也沒想到,饒時會拿起那把水果刀傷害自己。
這一刻,于桑洲後悔了。
饒時想吃什麽都無所謂了,想吃零食就吃,想喝飲料就喝,吃不吃水果更是無所謂。
要是不吃水果,出租屋裏就不會有那把水果刀,那樣的話,饒時也不會拿起那把刀。
要是沒有那把水果刀……
可出租屋裏還有那把更鋒利的剁骨刀。
饒時當時在想什麽,他到底為什麽要這樣?
“所以他當時是在出租屋,”于桑洲打開陽臺的窗戶,外面的風都帶着熱,吹到他臉上都有些讓人喘不過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你走後一個月左右吧,也可能沒有一個月,他沒給我說過你們分手的具體時間,”任游長嘆出一口氣,像是在壓抑着自己的情緒,“我真想把我腦子裏的畫面掏出來給你看看,饒時就靠在那張破桌子那兒,我一進門他就跟沒了勁兒似的坐到地上,我他媽吓都吓死了。”
破桌子。
那張桌子确實挺破的,甚至都稱不上是張桌子。
它更像是個架子,分為三層,最上面放着一個白色電飯鍋和小平底鍋,中間放着電磁爐和一個小的燒水壺,最下面擺着調料瓶和一個塑料收納盒,裏面放着盤子和碗筷。
那把剁骨刀一直都在最底層。
但水果刀卻一直都在電飯鍋邊上擱着,放在那裏順手,要拿的時候也不用蹲下或者彎腰。
那個桌子但凡是不小心磕到一下都會很痛,饒時靠在那裏肯定也會後背疼。
“他……”于桑洲将頭探出窗戶深呼吸一口氣,他現在好像有些缺氧,要是再不用力呼吸的話,心慌會将他包裹到窒息,“為什麽要這麽做?”
“你問問你自己,你別問我,”任游說話也不客氣,要不是因為他現在還在上班,估計早就罵起來了,“我真不知道饒時看上你什麽了,你以前就愛找他碴,說話還不好聽。饒時不覺得啊,他偏要把你當個稀奇寶貝,當時麻藥都還沒怎麽醒,我問他感覺怎麽樣,你知道他說什麽嗎?”
于桑洲問:“什麽?”
外面的雨更大了些,他看見閃電照亮半邊天,雨水被風拍到臉上,于桑洲蹭了蹭臉上那滴水,再次深吸一口氣。
任游說:“他人都迷糊着,還非要我拿着他那把出租屋的鑰匙回去,讓我把鑰匙放在門口那個地墊下面藏着。”
雷聲炸響,任游接着說道:“他說,于桑洲走的時候沒帶鑰匙,你要是回去的話會進不了門,只能在門口蹲着。我說個難聽的話,你說走就走,壓根就沒想過饒時該怎麽辦,而饒時呢,他都他媽快死了,還在擔心你會不會進不了門,于桑洲,你到底長沒長心?”
于桑洲想到自己那天離開出租屋時,将鑰匙放到了桌面。
鑰匙從口袋掏出來,再被放到桌面,這個動作用不了幾秒。
走在離開出租屋的小路上時,他下意識擡起右手聞了聞指尖——一股鐵鏽味。
于桑洲到現在都還記得那種味道,明明鑰匙沒在手裏待多久,但味道卻跟着他好幾年。
“我知道了……”外面的雷聲再次響起,于桑洲将窗戶關上,對電話那頭的任游說,“謝謝你一直陪着他。”
“我不需要你的謝謝,我也不怕你不高興,直話直說,我就是不喜歡你,你這個人真不怎麽樣,可饒時偏偏最喜歡你,”任游說,“我不看好你們,可我希望饒時開心,饒時心最軟,你不一樣,我壓根就看不懂你。”
“不會了,我這次不會的,”于桑洲走到餐桌前,将外賣從袋子裏拿出來,用手背碰了碰打包盒,湯和粥還有些燙,“還是謝謝你,能告訴我這些。”
“再說一遍,我不需要你的謝謝,告訴你這些也不是為了讓你謝謝我,”任游說,“你給饒時說去吧,你真該謝謝他以前沒打死你。先挂了,我忙得不行,你好好照顧饒時,有事再給我打電話。”
任游挂得果斷,于桑洲盯着手機屏幕看了兩眼,随後熄滅屏幕。
他在廚房找出一次性塑料水杯,站在冰箱那兒喝了好幾杯冰水。
簡單收拾一下心情後,于桑洲練習了好幾次微笑,直到他能夠笑得自然。
于桑洲打開外賣盒,給饒時盛了一碗湯,他打開房門走進去,屋內一片漆黑,只有客廳的燈光照進去。
這點燈光并不能讓他看清饒時,只能讓他看清腳下的路。
能讓他好好的,不磕碰地走向饒時。
饒時依舊是蜷縮着,于桑洲将碗到床頭櫃上,他碰了碰饒時的肩膀,輕聲喊着:“饒時。”
“我沒睡,”饒時閉着眼睛,眼皮輕顫,“你走了多久,半個小時有嗎?”
“沒有,”于桑洲說,“十分鐘左右吧,你先坐起來喝點湯,墊墊肚子。”
“不,”饒時睜開眼睛看着于桑洲,他眼中帶着懷疑和失望,後者是最明顯的,“你走了半個小時。”
于桑洲拿出手機打開通話記錄,接到外賣員的電話是在十五分鐘前。
他将手機屏幕轉向饒時,指着那串號碼說:“你看,這是外賣員打電話來的時間,”他的手指又指向屏幕左上角,“你再看,這是現在的時間,我只去了十五分鐘,沒有半個小時。”
饒時看了好一會兒,最後說了句:“你是不是在騙我,我真的覺得你走了好久,非常久。”
“沒有騙你,”于桑洲将饒時扶起來,朝他背後塞了個枕頭,接着端起床頭櫃上的湯,舀上一勺靠近他嘴邊:“先喝一口。”
身邊的人張開嘴喝了口,随後低下頭。
于桑洲又舀了一勺,他說:“再喝一口,味道怎麽樣?”
“味道挺好的,”饒時問,“哪家店的?”
“你熬夜也得吃的飛飛燒烤,”于桑洲又朝他嘴裏喂了一勺湯,“我真的只買了湯和粥,等哪天你有空了,我再帶你去店裏吃,敞開了吃,行嗎,今天先這樣,吃完好好睡一覺。”
饒時伸出手說道:“給我吧,我自己喝。”
于桑洲沒打算給,但饒時一直盯着他,他只好将勺子放進碗裏,遞向他手中。
“那我去盛碗粥,粥現在應該也冷了,”于桑洲說完就站起身,他又問,“要幫你把吊燈打開嗎,客廳的燈照進來會不會有些暗?”
“不用。”饒時說。
于桑洲說是出去盛碗粥,回來的時候卻将一整個打包盒都端了進來,他說:“我慢慢喂你,不用再去客廳了。”
饒時吃不下太多,于桑洲哄着喂,也才勉強吃了點粥。
最多就一小碗,湯也只喝了半碗。
于桑洲問了好幾次是不是真不吃了,饒時從一開始的肯定回答,到最後的理都不理。
這人不死心,又問了一次:“真不吃了?”
“真不吃,不吃,”饒時聲音大了起來,人都跟着精神不少,“不吃了!”
“好。”于桑洲不問了。
他老實收拾完東西,将客廳的燈關掉後,借着手機的燈光進到房間裏。
站在床邊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決定躺到饒時邊上。
“能不能把被子給我蓋點?”于桑洲扯了扯被子,“你別把自己裹得像個蠶一樣。”
“你自己去衣櫃裏拿一床出來蓋,”饒時将被子裹得更緊,“我冷得慌。”
“冷就要保暖,”于桑洲貼上饒時,将被子從他身下扯出來,“我比較暖和,比被子實在,我抱着你,睡吧。”
“真是不要臉啊,”饒時也沒推開他,“你是怎麽做到能一直這麽不要臉的?”
“嗯,”于桑洲說,“你說過,你從不回頭,那我只能不要臉了。”
饒時沒有回應他這句話,于桑洲一下下拍着饒時,這次大概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快天亮的時候饒時翻過身踹了于桑洲兩腳,他說:“好熱,你別抱這麽緊,滾邊上睡去。”
于桑洲“嗯”了兩聲,又一把将饒時攬進懷裏,他說:“你踹人還是這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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