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對不起

第43章 對不起

病房裏只有各種檢測器發出的滴滴聲，所有人都退出了病房，霍齡微微側着頭，平日裏威嚴的神情蕩然無存，看起來很虛弱，手指幅度很小地動了動。

霍明緒走過去，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伸手握住老爺子的手，低聲說：“爺爺。”

霍齡緩緩擡起另外一只手，拉下了自己的氧氣罩，咳嗽幾聲，蒼白的嘴唇牽起了一絲笑容：“我還以為永遠也見不到你了。”

霍明緒知道他指的是什麽，二十七年，這是唯一一次他沒在老爺子身邊過年，面對老爺子無聲的譴責，霍明緒沒什麽可說的，低頭看着老爺子的手：“對不起爺爺。”

從霍齡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鋒利的眉眼，這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到如今仍是他的驕傲。

“明緒，你很小的時候我就帶着你去公司，上百人的會議也吓不到你，那時候你就坐在我腿上，所有人都誇你，說你青出于藍。”霍齡的聲音很啞，卻帶着笑。

剛從昏迷中醒過來的人很虛，霍齡說這麽一句話要停頓幾秒鐘，才又開口：“我還記得有一次回家的路上，天已經黑了，你就坐在我身邊，仰着頭看我，說爺爺，你太累了，等我長大了就讓你過很好的日子。”

霍明緒眼眶又酸又脹，接口道：“那時候您對我說，能一直看着我長大就是最好的日子。”

“難為你還記得。”霍齡的臉上浮現出笑，又輕嘆了一口氣：“聯豐交到你手上我很放心，你有魄力，也有能力，哪怕再也看不到你，爺爺也相信你會過的好。”

霍齡的聲音虛弱至極：“我的身體我清楚，我沒多少日子了，如果還有什麽讓我挂念的，恐怕就只有沈辭。”

他被握在霍明緒手心裏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就當爺爺最後的心願，放了沈辭，別讓他再受苦了。”

霍明緒的嗓子很堵，霍齡體力不支，說了沒幾句就拉着他的手睡着了，病房裏陷入安靜，霍明緒閉了閉眼，一直坐在旁邊沒有動。

喬澈從操作間走出來已經是夜晚了，他現在免疫力低，剛出門就十分自覺地套上外套。

宋尚小跑過來：“喬老師，我點了面在辦公室，還是熱乎的，您快過來吃兩口。”

宋尚原來只知道喬老師胃不好，聽說這次胃出血動了手術吓壞了，把盯着喬澈吃飯當做除了工作之外的頭等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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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開着空調稍微暖和點，喬澈走到桌邊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幾個小時之前給霍明緒發的消息沒有收到任何回應，他對霍齡的狀态沒什麽興趣，放下手機走到茶幾邊，宋尚已經替他把熱湯倒進了面裏。

“喬老師，你趁熱吃。”宋尚坐在喬澈對面的椅子上，他實在太餓了，唏哩呼嚕往嘴裏狂塞了好幾口面，才問：“喬老師，你待會兒要回家嗎？”

考慮到孟婷一個女生已經連續上了幾天班，喬澈今天過來就讓她先走了，這兩個禮拜宋尚被迫成長了不少，偶爾也可以獨立處理一些不算特別複雜的遺體，要是今晚喬澈不在，雖然心裏沒底，但他估計自己也能應付。

宋尚點的面是食堂小廚房單獨給他們準備的，味道很一般，好在暖和，喬澈低頭喝了一口湯，正要開口，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

宋尚急忙站起來跑過去幫喬澈把手機拿過來，無意中掃了一眼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是霍總。”

喬澈按了接聽，把手機放在耳邊：“喂？”

“回去了嗎，吃晚飯了嗎？”電話中霍明緒的聲音透着淡淡的疲憊，但很溫柔。

喬澈用筷子攪拌碗裏的面條：“早就吃過了，你呢？”

“還沒，等下就吃。”醫院走廊的窗子上映出霍明緒的身影，聽着喬澈熟悉的聲音，霍明緒覺得自己的思念達到了頂峰，低頭看了一眼手表，已經快十點了：“今晚我可能不回家了，你晚上早點休息。”

喬澈輕聲應了一句：“知道了，你也一樣，注意身體。”

“喬澈。”挂斷電話之前，霍明緒突然開口叫住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啞聲道：“我很想你。”

喬澈笑了一聲：“我也是。”

宋尚坐在對面，電話內容沒怎麽聽清楚，以為是霍總催着喬老師回家，等他挂了電話又立馬說：“喬老師，你要是着急就先回去吧，我在這兒沒問題。”

“沒事，我晚點走。”喬澈把手機放在旁邊，用勺子舀了一口湯：“這段時間事情多，你也睡一會兒，別太累了。”

宋尚眼淚汪汪，覺得喬老師簡直是太溫柔了。于是又把目光轉向他脖子上戴着的那塊泛着淡紫色光澤的無事牌上：“喬老師，你這個吊墜真好看，是玉的嗎？”

喬澈左手摸上胸口：“嗯。”

宋尚伸長脖子：“下個月發工資我也想買一個，這個多少錢？”

喬澈吃了半碗面實在吃不下了，把蓋子蓋起來，扯了一張紙巾擦桌子：“不太清楚，霍明緒送給我的。”

宋尚：……那打擾了，這句話約等于告訴他這吊墜無價了。

從前喬澈工作起來不要命，吃了止痛片照樣熬通宵，但現在不同了，他不再是一個人，想到霍明緒在醫院還要操心他的身體，喬澈實在是舍不得讓他擔心，後半夜就打車回家了。

電梯門一打開，入戶的感應燈就亮了，陽臺上的燈籠遠遠看起來喜氣洋洋的，客廳一塵不染，家政阿姨這兩天應該按時過來打掃過。

喬澈換了鞋走進門，大年初三，應該還是阖家團圓的日子，但房子裏空蕩蕩的，透着冷清，就連旺財也趴在窩裏睡着了，喬澈脫掉外套，懶得上樓，蓋着毯子蜷縮在沙發上睡着了。

霍寧宸第二天一早受霍明緒的要求回了家，沒想到一開門就看到他嫂子躺在沙發上，身上蓋的毯子大半滑落到了地板，睡着了也微皺着眉，看起來像沒安全感的小嬰兒。

他哥捧在手心裏疼着的人，霍寧宸自然也心疼，沒忍心打擾，拿着放喬澈在茶幾上的杯子剛準備往廚房走，早就醒過來正在陽臺自己玩玩具的旺財一下看到了他，搖着尾巴汪汪汪歡快地叫了起來。

“旺財！”霍寧宸壓低聲音呵斥一聲，然而還是把喬澈吵醒了，于是心虛地蹲下來：“嫂子，你醒了。”

霍寧宸一看也沒睡好，眼睛浮腫，頭發亂糟糟的，不見了平時的陽光，整個人看起來都是蔫的。

“怎麽回來這麽早？”喬澈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起身進衛生間洗漱，霍寧宸心裏藏不住事，也跟着走了進去，一直站在他身後。

“爺爺昨晚又搶救了一次，醫生說爺爺的情況遠比他想的要糟糕。”提到爺爺，霍寧宸的情緒十分低落，垂着眼靠在衛生間的門上：“嫂子，如果爺爺不在了怎麽辦？”

喬澈的臉上帶着淡漠，無法強迫自己共情霍寧宸，轉身往廚房走：“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沒什麽怎麽辦的。”

“可是…我很怕。”霍寧宸的聲音有點哽咽，吸了吸鼻子，喬澈已經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阿姨不知道他們今天回來的事，一大早也沒過來準備早餐，冰箱裏還有年前采購的食材，喬澈打開冰箱看了一眼，拿出兩個皮蛋和一小包肉絲。

霍寧宸在原地耷拉着肩又跟了過來，喬澈已經把皮蛋和米放進砂鍋裏，輕嘆了一口氣，打開冰箱拿了一聽可樂遞給他。

“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一天，你覺得難過是正常的情緒，沒人有辦法解決，只能靠你自己消化。”喬澈說。

做這一行時間久了，對這樣的感情已經麻木了，有時候語言是很蒼白的，直到砂鍋裏的粥變得有些粘稠，喬澈才把肉絲放進去，攪拌了幾分鐘又撒上了蔥花，皮蛋瘦肉粥的香氣充斥着廚房。

霍寧宸把手中空了的可樂罐扔進垃圾桶裏，聲音還是很難過：“我爺爺…他其實是很好的人，他對我和我哥都很好。”

“吃飯吧。”喬澈出言打斷了霍寧宸，舀了兩碗粥放在餐桌上。

霍齡淩晨又進了一次搶救室，一家人都趕了過來，得知老爺子病重的消息，霍家有意透露出了點風聲，霍寧宸提着保溫飯盒匆匆趕到病房的時候，病房外已經來了不少人探望。

霍明緒的臉上難掩疲憊，剛從病房出來就看到了霍寧宸。

這些事霍寧宸插不上手，總歸有他哥在上面頂着，于是十分乖巧地貼着走廊的牆角站着，等霍明緒送走了老爺子的兩名曾經的部下才湊上來。

“爺爺醒了嗎？”霍寧宸小聲問。

霍明緒搖了搖頭：“沒有。”

霍寧宸俊臉垮着，把手裏的保溫飯盒拎起來：“這是早上嫂子給你準備的皮蛋瘦肉粥，特地讓我帶過來的，說是讓你趁熱吃。”

“喬澈做的早飯？”霍明緒接過飯盒看了霍寧宸一眼。

霍寧宸心虛地移開目光：“我是想給嫂子做來着…”

霍明緒昨晚晚飯也沒吃，守着老爺子一夜倒也沒覺得餓，醫院條件有限，霍明緒把飯盒放在窗臺上，打開蓋子，裏面是熬的濃稠的粥。

喬澈在操作間呆了一上午，工作結束才發現錯過了午飯時間，由于春節的時候工作量太大，沒辦法按時吃飯是常态，王濤十分人性化地安排食堂随時給他們開小竈。

喬澈沒穿外套，從操作間一出來就直奔辦公室，孟婷和宋尚都去食堂了，辦公室裏沒人，喬澈剛一推開門，一道高大的身影從門後走出來，從身後一把抱住喬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