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32章

蘇雪搖悄悄側頭朝一旁大嫂崔氏望去, 卻見她始終是那副端莊嚴肅的模樣。哪怕此刻,他們母子簡直是把她的尊嚴放在地上踩,她也絲毫沒有反應。

蘇雪搖不知她是真不在乎, 還是因有多年的涵養支撐着她,告訴她體面為重,她不能在乎,故便才裝着不在乎的模樣。

總之, 蘇雪搖還挺心疼她的。

這件事上細想想,謝氏母子皆有錯,可這崔氏又有何錯呢?

一個徹頭徹尾的受害者,最終卻被兩個施害者這樣不當回事的當面侮辱。

虧得是她有涵養在, 若換成是她的話, 怕是早跳出來同他們母子好一番唇槍舌戰, 或是委屈得當他們面抹眼淚了。

蘇雪搖心中沉沉一聲嘆息, 最終又垂了頭,盡力降低存在感。

母子二人吵得拉都拉不住, 好在很快的, 老夫人聞訊趕過來了。

早在這院裏的人見形勢不對時,就立刻悄悄跑去榮安堂搬救兵去了。

這會兒薛老夫人聞訊風風火火趕了來,人還沒進門來呢,聲音就已傳了進來。

“這是都不想過日子了嗎?好好的日子不過, 又都在這裏吵什麽?人家家裏, 哪家不是母慈子孝的,就只咱們家,就只你們母子二個, 沒事就要吵上兩句。既沒這緣分,當初又何苦做母子呢?真是家門不幸, 家門不幸。”

老夫人拄着拐杖,由嬷嬷扶着手,步伐不穩的走進了門來。

薛霁薛扼見狀,立刻都迎身過來。一左一右着,扶着她老人家。母子間有争執,不論孰是孰非,薛老夫人自然是要先把身為人子的薛扼訓斥一頓的。

“你真是有了包天的膽子!膽敢同你母親叫上板了。”走進屋內後,走到了謝氏面前,薛老夫人一把甩開了薛扼扶着她的手,開始訓斥起孫兒來。

祖母跟前,薛扼素來恭敬,于是立刻撩袍跪了下來。

“孫兒知錯。”如今竟都驚動了她老人家,對錯已然不重要。

重要的是,別叫她老人家一把年紀了,還得跟着操心受累。

所以,薛扼自然主動跪下認錯。

可他認了錯,謝氏反而是越發起勁。對這個兒子的不滿,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要說當年,就不該讓他給小婦養。”哪怕當年養過薛扼的那位姨娘已經不在人世了,謝氏每每思及此,仍是一腔憤恨。

“你也夠了!”對這個兒媳婦,老夫人素來都是給足體面。

可難道真就對她一點意見都沒有嗎?

顯然不是的。

她是名門出身,當年也是薛家用心求娶來的。可她性子太傲,性格也很固執。

他們母子二人有今日之局面,她未必真就一點錯沒有。

謝氏不敢不敬婆母薛老夫人,見她也訓了自己,于是立刻低了頭。

老夫人不想幫他們母子主持公道,最終論出個誰對誰錯來。既阻止了他們的争吵,也就趁機将人都遣散了去。

“你們都回去吧。”

老夫人發了話,沒人敢不從的。于是人人都過來請退安禮,然後魚貫而出。

該說的不該說的,這些年她早把嘴皮子都磨破了。

到了今時今日這一步,她也知道,勸是無用功。

于是見小輩們都散去後,老夫人只留下了句“你也消消氣,無所謂的一些事,被氣壞了身子,何苦來哉”後,也又離開。

謝氏立刻恭送。

但她心裏仍是極生氣,氣兒子竟為那個邱氏如此的頂撞自己。

那個邱允蘭,小門小戶出身,也妄想高嫁給她身為宗子的長子,簡直是做夢。

原以為,當時棒打了鴛鴦此事也就算了,卻沒想到,她竟那般的不要臉,寧可嫁進門來給兒子做妾,她也要擠進這國公府的大門。

正是因為這個家有她,這才鬧得雞飛狗跳的。

大郎對她如此不恭敬,也定是那小婦在背地裏挑唆的。

她身份貴重,又是長輩,不好屈尊去懲罰兒子房裏的妾。可那崔氏呢?她身為當家主母,自可尋各種由頭挑那邱氏的錯,她又為何不做?

崔氏當年雖是謝氏精心挑選選中的兒媳婦,但嫁進門來後,她對她是頗為失望的。

名門之女,她以為她能管得住大郎,卻沒想到,她不過是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

“她若得用些,這家裏也不會烏煙瘴氣的。她可比那小門戶出身的邱氏容貌出衆,又有高貴的身份,論才貌、品德、學識、涵養……她哪方面不比那個邱氏強?卻偏偏籠絡不住男人的心,倒叫那邱氏小人得志。”

“嫁進門這些年了,連個子嗣都沒有。若她能有個子嗣,我也就不愁了。”

謝氏句句都是對大兒媳的指責,聽得一旁侍奉的嬷嬷心中都有些為那大奶奶難過。

人家好好一個姑娘,千裏迢迢嫁到薛家來,卻既不得丈夫寵愛,也不得婆婆喜歡。

郝嬷嬷心中也明白,人家姑娘若嫁進門來前曉得夫家家裏竟有這樣的污糟事在,人家未必肯趟這渾水。

夫人和大公子鬥法,倒叫那位奶奶受了委屈。

雖是謝氏身邊的人,但郝嬷嬷到底于心不忍,于是也說了幾句公道話。

“這件事情,大奶奶也是為難的。奴婢看她其實已經盡力了,孝敬長輩,友善姑子、叔子,打理中饋,她哪一樣不是盡心盡力。奴婢想,若無邱姨娘在先,她同大公子一定能琴瑟和鳴。只是,有個邱氏在先,她再如何争取,也是争不過邱氏的。”

“又是名門之女,必是不會那些狐媚子手段的。她能放低些身份去讨好、迎合自己夫君,已算是不錯,又如何還能要求她同別人去争寵呢?夫人,其實您該是最能體恤她的。”

謝氏當年的處境,同如今崔氏的,又何嘗不同?

唯一不同的是,那狐媚子姨娘是趁她懷孕生子時爬上床的。而那邱氏,則是在崔氏之前。

雖能感同身受,體諒她處境,可謝氏仍是以利益為重。

她就想崔氏能為大兒子生下個兒子來。

如此,嫡長子出自名門女崔氏之腹,日後,就算那邱氏誕下子嗣,也就不足為懼了。

“她也是糊塗!”謝夫人仍是緊皺着眉心,一臉的不滿,“再怎麽樣,也該考慮考慮子嗣。”

郝嬷嬷只能言盡于此,畢竟她是謝氏的奴仆,而非那大奶奶崔氏的。

若一直幫大奶奶說話,自己侍奉的主子心裏也會不高興。

“大奶奶是聰明之人,她定會想得到這一層的。”郝嬷嬷順口答。

謝氏還在想着子嗣之事,嫡長孫之事。

卻不會想得到,方才之行,是不是傷害到了大兒媳婦。

.

謝氏想不到這些,但方才在場的人中,必然有人是想得到的。

人都從華鳳居散開後,出了門,二奶奶就邀着蘇雪搖去她那兒坐坐。

蘇雪搖知道她應該是想說大奶奶的事,但她擡頭看了看天,見天色已晚,也就拒絕了。

“天晚了,我改日再去二嫂那兒。”

二奶奶瞥了眼薛霁這個小叔子,見他此刻神色凝重,似是将滿腹的心事都寫在了臉上般,于是沒敢繼續招惹。

只笑着同蘇雪搖招呼:“也對,天晚了,曦姐兒還等着我回去呢。那改日吧。”二奶奶說。

從華鳳居出來,清風院和芙蓉閣是走兩個不同方向。

既不同行,也就就此分道揚镳,各回各的住處去了。

此刻日已西沉,整個天幕被一團黛青色籠罩。

四周暗沉沉的。

因還在正月裏,天還冷着,故這晚間的風也是刺骨的。

自出了華鳳居,薛霁便沒說話,心中一直想着事兒。眉心微蹙,神色凝重。

蘇雪搖悄悄側眸看了他好幾眼,見他也無甚反應。

知他在想事情,蘇雪搖索性也沒打擾他。

只是他因想着事情入神,難得的步履遲緩。而她覺晚風刺骨嚴寒,想着快些回去。

也不好丢下他自己一個人快步先走,只能跟在他身側,然後盡量找個避風的位置待着。

好在他身形高大,只要位置尋得好,他高大的身軀是足夠完全為自己遮擋寒風的。

于是薛霁回過神來,就見她一會兒走這邊,又這會兒走那邊。自己側一下身子,她也得重新找個位置。

覺得她此行徑實在奇怪,薛霁觀察了好一會兒,仍未猜到她的意圖後,不免直接問道:“這是做什麽呢?”

“天冷啊。”蘇雪搖倒沒扭捏着閉口不言,而是直接大大方方說出口來,“你看這地方,都上凍了。”她指着地上的冰凍。

走在上面都腳滑,如果一個不小心,還能摔跤。

還沒出正月,應該還算在冬天。

薛霁這才反應過來,天還很冷,而她身上衣着單薄。

不免的,又想到了年前時,她用那張白狐皮為自己做護膝之事。

可能是因為已經有過肌膚之親,而且還不止一次吧。所以這時候,薛霁很自然的把手朝蘇雪搖伸了過去,然後用自己溫熱厚實的手掌将妻子的小手裹住。

并說:“那張白狐的皮很适合你,可惜了,拿來給我做了護膝。”

蘇雪搖臉皮可沒他那麽厚,手被牽住時,她是有些微的不适感的。可此刻掙脫掉又不合适,于是只能忍着不适感尴尬着,繼續由他握住自己手。

“我倒沒想那麽多的,當時只一心想要報答爺,于是就把自己能拿的最好的給了爺。”

薛霁知道她是好心,于是下意識的,手指摩挲着她細嫩的掌心。

蘇雪搖覺得有些癢,卻忍着了,并沒挑破。

本來不尴尬的,挑破了反而尴尬。

“回頭給你一件更好的。”薛霁承諾。

蘇雪搖卻并未放在心上,只随口應了聲:“好。”

知道她冷,所以薛霁腳下步子自然而然放快了些。很快,就回到了清風院來。

屋裏仍燒有炭火,暖和極了。

蘇雪搖一進屋來,就靠去了炭盆旁邊烤火取暖。

薛霁則進了內寝去,再出來時,身上緋色官袍已經脫下,換上了身清雅的常服。

他出來時,蘇雪搖已經不烤火了,而是坐去了一旁飲着熱茶。

丫鬟們已經在擺飯。

有薛霁在的日子,飯食也要比尋常更豐盛些。

剛剛在華鳳居內經歷了那樣一場浩劫,劫後餘生,蘇雪搖飯都要比平時吃得更香些。

吃完後,丫鬟們收拾桌子,他們夫婦二人則移步去了內居。

想着,薛霁今晚肯定是不會走了。而才吃完飯,時辰還早,又不能現在就熄燈立刻上床哼哼唧唧。

可二人獨處,枯坐也實在尴尬且無趣。

總得找些共同的話題來說。

蘇雪搖本來對這國公府裏的事是持漠不關心的态度的,府裏的人,府裏的事,都同她無關。

可今日在華鳳居時,見謝氏和大公子母子鬧成那樣,母子二人各執一詞,卻誰也沒把嫂嫂崔氏的感受放在心上,蘇雪搖心中不免是有些為崔氏鳴不平的。

忽又想到那日去瑤仙居時的場景,想到她對待自己時的溫厚,蘇雪搖心中不免也有些動容。

“大嫂嫂……這會兒心裏怕是挺難受。”蘇雪搖小心翼翼着開了口後,又打量薛霁神色。

見他只是有些悵然的擡眸朝自己望來,面上神色并未有反感之意,蘇雪搖這才敢繼續說下去。

“感覺……不論是母親,還是大哥,都沒考慮過大嫂的感受。”他們更在乎的,只是他們自己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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