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章(加更)
第 57 章(加更)
微風輕拂, 浮雲淡薄。
季則塵受了傷,唐袅衣熬了養氣血的藥送過去, 順便想與季則塵說,明日與谷荷下山莊的事。
禪院梧桐樹枝高,斑駁地印着碎光影,坐在樹下的青年颔首執一柄尖頭小刀,雪白碎屑被風對落在地上。
唐袅衣端着藥盅,甫一進來,看見他神色認真的在雕刻木偶。
從輪廓依稀可辨是女子。
上前将藥放在他的身邊,她歪頭看了幾眼,沒有認出這次他雕刻的是誰。
令她松口氣的是, 那個身形并非是她。
“這不是在來南江路上那一只嗎?”唐袅衣看見木偶耳垂上的那一顆痣,不自覺地開口。
她記得不是已經雕好了嗎?怎得又雕了個。
季則塵神色溫和地掀眸, 視線掠過她的臉, 溫聲解釋:“上次的那只丢了。”
見她來了, 他放下手中的木偶, 手浸在清水中, 拿着帕子擦拭掌心, 接過她的藥飲下。
唐袅衣對他雕的那一堆詭異的木偶, 興趣并不大, 沒有再問,順勢與他說今日要下山之事。
季則塵并未拘着她, 只道讓她早些回來。
真是溫柔的善解人意。
唐袅衣感激地看着他的側顏,又忘卻了此前所見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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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荷一早求了主子恩典,今日特地與唐袅衣一道下淨月山莊。
南江的風情和汴京大相徑庭, 這裏的人講話都自帶一種細軟的腔調,山水養人得明顯, 随處可見是簪花美貌男女。
秦樓河畔兩岸楊柳輕浮,不少春衫單薄,肌如凝脂的女郎搖着帽章扇,憑欄而倚,看下方熱鬧的景色,俨然與下面的熱鬧相輔相成,有獨特的媚。
谷荷驚奇地仰頭,看着上面那些閣樓坐着的女郎,忽然轉頭。
悄聲湊近唐袅衣的耳邊,不可置信地道:“這裏青樓白日也開嗎?”
唐袅衣搖頭道:“不是青樓,那些都是畫舫女,南江周邊皆是水,過往船只多,無論白日還是夜晚,都有不少的商人在此地停靠,瞧上樓上的姑娘便可欽點上晚上的畫舫,那些姑娘都是清白人,只是家道貧苦才來這裏的,南江府主有下過明确命令,不準許強迫畫舫女的,這也是南江獨特之處,不少人慕名而來。”
谷荷詫異:“竟然還有這種的?”
“嗯。”唐袅衣颔首,對畫舫女的存在不置可否。
她娘當年就因迫于生計,險些要去做畫舫女,後來有好心人知曉娘字寫得好,讓她給書坊抄寫話本,才勉強将生計糊弄走。
所以除了父親留下有關園林修築的書,她看得最多的就是話本了。
“難怪都說南江好,這些事真奇特啊。”谷荷嘟嚷一句,又看了看上面的那些美貌女子,跟上唐袅衣。
街上十分熱鬧,賣什麽的商人都有,兩人很快便手提了不少。
正當兩人停在面館想要進攤子時,忽然有人用力撞來,唐袅衣手中提的東西全都落在了地上。
還沒來得急看是誰,便聽見少求饒的聲音。
“姑娘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唐袅衣擡眼看去,是位長相清秀的少年,瞧着莫約十七八歲的模樣,颀長消瘦的身子彎起,擡着一雙可憐漂亮的眼眸觑着她,無聲地流轉着漣漪。
她一怔,莫名覺着他很眼熟,但卻沒有見過這張臉。
少年見她怔愣地看着自己,彎腰拾着散落在地上的東西,遞過去,眼含歉意地道:“抱歉姑娘,我并非是故意的。”
一旁的谷荷不悅地擠過來,搶過他手中的東西,嘟嚷道:“呀,什麽人呀,走路不長眼嗎?”
聞言,少年臉上的表情微淡,目光從唐袅衣臉上移至谷荷身上,滿臉愧疚:“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語氣帶着南江的三分哝意,話并不正宗,不像南江人。
谷荷原是眼含不滿地看過去,沒想到對方的眼竟生得這般好看,臉上表情也是一怔。
好漂亮的少年!
谷荷回神後嬌羞地垂下頭,語氣磕絆:“沒、沒事,下次小心些就是,都是小事。”
少年臉上的愧疚不變,深情的桃花目中卻閃過漫不經心的矜傲,對她露出的神态很不屑。
他轉頭對着唐袅衣時,那僅剩的情緒蕩然無存,煙波扭轉地凝望她。
唐袅衣還在想究竟是在何處見這個少年,衣袖忽地被拉了拉。
谷荷小聲地催道:“袅姐姐,快沒事呀,他還在等你呢。”
唐袅衣蹙眉看向少年,見他還在等着自己回應,壓下心中的古怪,道:“無事。”
“多謝心善的姐姐。”少年露出笑,重咬的‘姐姐’二字似含在唇舌間,本是清秀的臉亦無端多幾分昳麗的媚态。
道謝完後,他似有急事離開了。
期間他不經意地轉頭,盯着唐袅衣的眼中洩出一絲得逞的笑,随後投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看見那抹笑,唐袅衣眉心一跳,下意識伸手按住袖口。
空蕩蕩的,錢袋子沒有了。
谷荷見她的動作也反應過來,剛才那少年是個扒手。
氣得谷荷放下手中的東西,眼看着就要追過去。
“谷荷,別追。”唐袅衣手疾眼快的把小姑娘拉住。
谷荷不解地轉頭,滿臉氣憤道:“袅姐姐你別怕,不是誰都敢偷我們的,追不上人,大不了告知到南江府主的面前去,我就不信了,季府的人,還能讓人欺負了去。”
季府地位顯赫,又是眼下祭祀的緊要關頭,出現扒手搶了季少師身邊的人,連南江府主都得好生扶穩當官帽,所以谷荷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但唐袅衣卻拉着她搖頭:“別追上去,裏面銀子也不多,那人搶了錢卻不急着跑,反而還停下來與我們講話,恐怕是捉黃腳雞。”
而且據她曾經看話本的經驗,若是追上去,恐怕會發生一些事。
作為老實本分、絕不去主動找麻煩給自己的炮灰,唐袅衣越發覺得不應該追上去。
而且,那少年離開時回頭看她的那一眼,那是挑釁的引誘,勾引她發現後生氣,然後追上去。
聽這話,谷荷也清醒了,沒了剛才的怒,“那我們就這樣咽下這口氣嗎?”
唐袅衣從另一邊的袖中,摸出一只錢袋,安慰道:“沒事,真的沒多少錢,我請你吃面。”
幸好她一慣很窮,怕錢丢了,喜歡出門在外四處藏錢。
谷荷見後沒再計較,面色仍舊氣鼓鼓的。
兩人提着東西走進了面館。
與此同時,偷了錢袋子的少年,正漫不經心地提着繡花布袋,懶散地屈起修長的腿,靠在不遠處的濕巷中,等着人追來。
但等了良久,都無人追來。
他不由得沉思地低眸,眉心輕蹙,看着手中繡着小白玉蘭的錢袋,修長的手指拉開袋口,确定裏面是銀錢。
為何沒有人追來?
難道是沒有發現?
如此,他站直身子行出濕巷,欲提着手中的錢袋,主動去唐袅衣跟前去。
出來一看,恰巧看見少女美眸染笑,拉開另一只錢袋子付給商販,和身邊的人說說笑笑,遂提着東西離開。
他面無表情地盯了許久,倏然看了眼手中提着的錢袋,殷紅的唇扯出一絲笑,眼中浮起古怪的笑。
“啊,謹慎的笨蛋。”
人潮擁擠,春序趕場的人陸陸續續,拉着空車讓出位置。
逛了一上午,唐袅衣與谷荷提買來的東西,往淨月山莊走去。
因聖人在此,周圍都是身着甲衣,手持長刀的侍衛。
兩人并未走多久,忽看見前方行駛下一輛奢華精致的馬車。
唐袅衣讓出路,想等馬車離開。
馬車行駛至面前卻停下了。
馬車垂下作簾的竹墊被撩開,從裏面露出一張俊俏的臉。
“咦,少師,這不是你的丫頭嗎?”
聞言,唐袅衣擡起臉,眨眼盯着面前的馬車,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季則塵。
陳崇禮看了眼唐袅衣,轉頭對着裏面,笑道:“正巧,讓她也跟着一起去一趟罷。”
說完,他等了等,馬車中的人沒有反駁,轉頭對着唐袅衣道:“上來罷。”
唐袅衣看見他眼中的興味,心中輕嘆,猜出這位大人對她和季則塵的關系很感心趣。
她将手中的東西交給谷荷,然後上了馬車。
馬車內萦繞在檀香中的青年正阖着眸,眉目清淡,珠簾透在臉上割裂出明暗。
唐袅衣自覺地坐在到季則塵身邊。
陳崇禮挑眉,對着她眯眸玩笑道:“是本大人叫你上來的,怎得不應該在我身邊服侍嗎?”
這句話甫一落,阖眸淺眠的男人緩緩睜開眼,淡淡地乜着他。
唐袅衣眨眼,蕩出唇邊梨渦:“我是少師身邊的人,自然得在少師身邊,若公子需要人,不如再喚個人上來?”
陳崇禮可不敢随意讓人,上季則塵的馬車。
他錯過對面的視線,也不在為難人,道:“無事,就随口一說罷了,你還是侍奉你們少師。”
這人言辭古怪,若不是礙于身份,唐袅衣委實想反駁幾句。
季則塵臉上沒什麽神情,仍舊盯着陳崇禮。
不就開玩笑,占了小姑娘的便宜,就用這副好似活不活今夜的死人眼看他。
陳崇禮被看得頭皮發麻,雙手搓手臂,擡屁股坐在角落去。
唐袅衣見這人老實了,眨了眨眼,轉過頭對身邊人,彎眼成月牙。
馬車慢悠悠地晃動,阒寂無音。
唐袅衣不知他們說要去何地方,靠在馬車壁上,垂頭看着鞋尖。
走了許久,最後馬車停在一間竹林雅舍門口。
周圍都是用竹編全出養的雞鴨牲畜,門口有位穿着素色直裰的老人正彎着腰,逗喂着裏面的雞鴨。
當馬車停下,唐袅衣從馬車裏面鑽出來,看着熟悉的場景目光一頓。
這裏她來過,最初她深受夢魇不斷,夜不能寐,求見的法師便住在這裏。
不過她其實沒見着真法師,是小和尚送來法師的口信。
聽小和尚提及法師,法號:了樂,是隐居山林的大能。
那正在喂養雞鴨的老人聽見聲音,轉頭看見走下馬車的幾人,目光露在季則塵的身上。
放下手中的東西,雙手做十地上前行禮:“少師,陳大人。”
季則塵對其溫和行佛禮,問道:“今日人可在?”
老和尚道:“法師算到少師會來,早就在裏面等着,請随我來。”
他話中沒有要請陳崇禮之意。
陳崇禮也不跟着上前,帶着人問道:“可有其他休息的地方。”
老和尚眉目慈悲,喚來一人。
那沙彌陳崇禮行禮:“陳大人這邊請。”
陳崇禮跟着人離開。
唐袅衣正猶豫要不要也跟着一道離去。
老和尚轉頭對她道:“這位女檀越也請随着僧一起。”
唐袅衣颔首,跟在季則塵的身邊。
老和尚折身走向一旁,立在活流水的假山石面前淨手,随後引着兩人往竹林裏面行去。
若外面稍顯佛性,裏面便是世外神廟。
長廊水榭上雕刻的晦澀難懂的梵語,與金箔蓮花,悲觀世人的神像幾步一尊。
老和尚對着神像一一彎腰拜過,行為,神情中充滿了對神明的敬畏。
就連對神佛不算信仰的唐袅衣,也跟着一起拜至內禪院。
院中四面廊亭環繞,正中央有棵巨大的百年菩提樹,長相白淨的小沙彌早就在此恭候許久,見到幾人上前行禮。
“兩位檀越裏面請,法師已在裏面恭候許久。”
季則塵擡眸看着周圍,跟着小沙彌往裏面行去。
幾扇明窗一淨幾,竹簟清茶,供奉案幾上擺放幾尊慈悲悲憫的菩薩。
牌匾之下,盤腿定坐着一位穿素色禪袍的白胡須老者,既有仙風佛骨,亦有凡塵之氣。
唐袅衣知曉這裏住着一位老法師,未曾料到竟這般老态,身上皮包骨,臉都是幹的,晃眼看去,還當是坐化的一具枯骨。
這就是為她解惑的老法師,原來也與季則塵認識。
季則塵邁步至禪房中,小沙彌便退了下去。
他上前撩袍跪坐在老法師的面前。
唐袅衣緊随其後,因禪房中很靜谧,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你來了。”似尊神佛的老法師開口詢問,雙眸阖地,敲擊木魚發出沉悶的聲音,打破室內的靜谧。
季則塵喚道:“師傅。”
師傅?
唐袅衣詫異地擡眸,悄悄去看前面的老法師。
恰逢老法師睜開眼,慈悲渡人的目光與她對視上。
那雙眼好似能看透一切。
唐袅衣心跳漏半拍,垂下眼睫,不敢直視盯着老法師。
之前雖然來過這裏,但是她卻沒有見過了樂法師,接見她的是法師身邊的小和尚,剛才法師那一眼她心中卻有種莫名的感覺。
法師的眼中似有道不出的情緒。
老法師看了一眼她,轉目至對面白衣勝雪的溫慈青年身上,露出笑,放下手中木魚:“身上的煞氣少些了。”
季則塵微含笑:“師傅教導的方法的确有用。”
老法師聞言搖頭,笑得若有所指:“野鶴閑雲,何非法相,清風明月,亦是色塵①。”
季則塵不置可否地颔首。
唐袅衣聽不懂老法師說的話,見季則塵似懂了,也跟着點頭附和。
以為無人會留意她,怎料卻迎來老法師的大笑。
他笑得實在毫無美态,也無出家人的神性,像是閑雲野鶴的道家人。
唐袅衣心中更為古怪。
老法師笑完後,悲憫的眼看着她,“諸法空相,檀越眉眼虛妄,真假,假真,亦真亦假,瞧着倒是比以前多了幾分真,少了幾分妄。”
聽完法師的話,唐袅衣忽然明白,為何覺得老法師古怪了。
他看的眼神她有種縱容。
且,老法師此話似見過她。
可她雖然來過,但也沒在這裏待幾日,就前往了汴京,更不可能見過老法師。
老法師見她神色詫異,轉言問道:“檀越近來可還再有過夢魇?”
話音甫一落,唐袅衣便察覺身邊的青年,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唐袅衣對法師如此這般熟悉的語氣,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斟酌語氣:“聽從法師之言,現如今已經好多了。”
“那便好。”了樂法師淺笑:“曾經女檀越便時常要聽僧講法方可入眠,如今好了,那便好,僧也可安心了。”
她聽了樂法師講法?
何時的事?
唐袅衣在心中翻來覆去地想了很久,确定沒有見過了樂法師,也更沒有聽過他講法。
“師傅,她未曾見過你。”
安靜片刻,一旁傳來季則塵的清淡的嗓音。
了樂法師聞言微怔,身子往前探了探。
許是他的年紀太大了,眼瞳已經褪色成清明的琥珀,卻清晰地倒影着她的面容。
唐袅衣擡着臉,由老法師打量。
老法師看了許久,垂眸作禮道:“阿彌陀佛。”
老法師并無說是否認錯,只輕聲道了一句:“不曾改過容顏。”
唐袅衣聽得迷惘,轉頭去看身邊的季則塵。
季則塵似對老法師說出這樣的話,并不覺得詫異。
老法師阖眸念了幾句佛語,然後睜開眼,沒再糾結此事,“不知令堂尚且可好?當年一別,可還想通?”
季則塵道:“她法壇中悔過。”
老法師搖頭,悲憫地雙手合十:“令堂犯下殺虐,本應如此,只是刑罰還是過重了些,終究慧極傷身。”
“今日檀越前來,是想要解身上的罪孽?”
季則塵神情平淡:“師傅說是下次,今日便是下次。”
了樂法師對他颔首:“是也。”
唐袅衣一耳聽着兩人之間的猜謎般的對話,頭暈得集中不了心神,只覺得聽了樂法師講話便困得心慌。
老法師慰問所有人之後,開始講解禪學,那些催眠的話如甕聲的蜜蜂環繞在耳畔,唐袅衣聽得更昏了。
她偷偷撐着眼皮,窺視身邊跪坐端正的青年。
他清冷出塵的眉眼萦繞在檀香之中,墨色的眼睫輕斂,鋪一層淺淡的斜影在面上,活似慈悲渡人的神佛,聽得認真。
唐袅衣困得睜不開眼,見他如此認真,自然也不敢打诨,強撐着下巴仔細地聽,但扛不住頻頻點頭。
見狀,老法師停下講法,神色溫和毫無韞色,似早已習以為常:“女檀越若是閑暇,可在外賞景色。”
不用在裏面聽佛法犯困,唐袅衣也不強撐。
起身對兩人行禮,出去後關上房門。
甫一出去,聞見外面清新無沉悶檀香的氣息,唐袅衣忽然也不覺着犯困了。
她在心中一壁感嘆,難怪法師之前将她認錯成,會聽他講法睡着的人。
誰聽了他的聲音不犯困啊。
抻着雙臂,她轉動脖頸,然後在四處先逛着等季則塵出來。
竹林微風徐徐,小溪的流水被風吹得波光粼粼,空氣中都似有股子濕意,景色宜人。
唐袅衣打踅至外面,忽然觀見剛才引着她進去的那個小沙彌,正在一顆杏樹底下拿着杆子,望眼欲穿地看着上面黃橙橙的果子。
小沙彌的年紀不大,莫約十歲左右,生得清秀個頭不高,打杏子都還要墊着腳,又恐将果子打壞,而下手輕得連聲音都還沒有風大。
唐袅衣閑來無事便上前,“小師傅。”
小沙彌轉身,見是她擡手行禮:“女檀越。”
“小師傅是想要吃樹上的杏子嗎?”唐袅衣走到他的面前,“你這樣是打不下來的。”
以前她也和他說過,沒想到過了一年之久,他還是這樣。
小沙彌被調侃得神情尴尬,躊躇地拿着杆子,臉漲紅了。
唐袅衣知道出家人對萬物都抱有憐憫,便道:“我幫你打。”
說罷,接過他手中的木杆子,用力地敲打幾下,樹上的杏子便相繼掉下來了。
她露出笑,兀自捉起裙擺,上前去兜杏子。
身後的小沙彌低頭念了一句佛語。
唐袅衣兜着幾個杏子,就着在溪水邊上洗幹淨,然後轉身回來。
小沙彌已經端坐在石頭上,正眼瞅着她,一副想要,又不知如何開口的模樣。
唐袅衣會心一笑,坐在他的身邊,遞過去:“吶。”
小沙彌眼中乍出一絲亮光,雙手接過來,“多謝女檀越。”
唐袅衣擺手,看着不遠處小溪中的白鵝,感嘆道:“法師真是大慈大悲之人。”
小沙彌聞言眨了眨眼,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察覺她興許是誤會了,便道:“女檀越誤會了,那些都是用來食用的。”
“食……食用?”唐袅衣錯愕轉頭,震驚地看着身邊一臉自然的小沙彌。
她第一次聽說,和尚養一群雞鴨是來吃的。
小沙彌摸着光禿的頭,憨笑道:“嗯,了樂法師喜歡吃這些東西,也一年前女檀越偷過我們的雞,所以現在我們在外面圍了一圈栅欄,為的就是謹防女檀越又來。”
他絲毫沒有注意自己說了什麽,語氣極其自然。
唐袅衣還在震驚和尚吃肉,聽見他後面的話也想起了。
當時表姐投河自盡,她救不上來人也跟着被河水沖走,醒來後又餓又無助,誤打誤撞闖到了這裏,因為餓極了,壯着膽子偷他們養的一只雞。
當時她還為在佛門聖地偷雞烤肉,而害怕被神佛怪罪,哭着吃下的那只雞。
沒想到竟然是他們自己養着吃的,現在還為了防她再來,加了栅欄。
唐袅衣無言以對,遂問道:“你們不是出家人嗎?”
小沙彌眨眼,笑得有些局促:“女檀越又誤會了,我們不是出家人,了樂法師早就還俗了,現在并不忌諱口食什麽。”
“呃,你們不是出家人?”唐袅衣美眸疑惑,打量周圍的陳設。
如何都不像是還俗的僧人居所。
“嗯,了樂法師年紀太大了,聽人說,早在一百六十歲的時候,就已經向先皇請辭過法師職位,現在只在這裏等着坐化。”小沙彌道。
“一百六十歲?”唐袅衣訝然,“敢問老法師如今高壽?”
了樂法師瞧着的确形如枯槁,可也未曾想到竟如此高壽,心中不免升起敬畏。
小沙彌搖頭:“具體不知,了樂這一法號是往下傳的,法師說,日後僧的道號也是了樂,所以只曉得了樂法師,再有幾年便要兩百歲了。”
的确是長壽之人,難怪是法師。
唐袅衣第一次遇見如此長壽之人,也明白為何老法師在裏面,适才将她認錯了。
快兩百年了,人生如白駒過隙,人來人往難免會有容貌相似之人。
難怪季則塵也不詫異,老法師對她說的話,想必老法師也對他說過同樣的話罷。
小沙彌咬了口杏子,忽然用力拍了下腦門,“啊,對了,女檀越,僧險些忘了。”
他從懷中拿出巴掌大小的小香囊遞過去:“這乃了樂法師昨夜吩咐僧,今日若是女檀越與僧單獨遇見,便将此香囊增給女檀越,裏面的東西能助女檀越功德圓滿,關鍵時刻還能救女檀越。”
香囊是用金線縫制的,花樣款式與布料雖已經很陳舊了,但卻因為被主人珍稀,保存得甚好。
唐袅衣接過香囊,又聽小沙彌道:“法師說,現在女檀越切記勿要打開,此香囊是法師用盡此生功德,為女檀越求來的,待到合适的時機再打開,法師還說,香囊能助女檀越兩次。”
聞言,唐袅衣握緊了香囊,問道小沙彌:“何為合适時機?”
小沙彌搖頭:“僧不知。”
了樂法師是大能之人,能堪破天機,他還不能。
唐袅衣沒有再問,摸着杏子咬了一口果肉,酸甜的味道充斥在腔,心中忽然升起難言的不舍。
坐在外面和小沙彌吃了好幾顆杏子,天邊暮色四合,殘陽似要吞噬蒼穹,绮麗一片。
溪水對面的禪院終于被打開,從裏面行出漱冰濯雪的青年。
他目光落在對面小溪中,正卷起褲腿和袖子,探身去摘蓮蓬的女子身上。
她白淨的俏臉上沾着般般水珠,芙蓉腮上泛着嫣紅如天邊赤色的胭脂紅,似水中芙蕖,盛得嬌豔欲滴。
季則塵注目許久,手腕上多出的一串持珠隐約發燙,才回過神,拾步上石橋。
小沙彌先看見人,忙起身行禮。
唐袅衣聞聲轉頭。
見到季則塵,她忙抱着剛摘的荷花苞,輕盈地踩着青石板上岸。
拉下褲腿擦幹足底,穿上鞋子,抱起地上的那些蓮蓬和荷花上前。
“少師,我們是要回去了嗎?”她眼若星辰地擡頭看他,也注意到他進去一趟,手腕上多了一串漂亮的持珠。
這興許就是,他今日來拜訪了樂法師,打算要取的東西。
季則塵低頭見她微紅的鼻尖,神色溫和:“天色不早了。”
唐袅衣也在這裏待了許久,連忙點頭,見他說完一直莫名地盯着自己。
以為是在看懷中的花,便道:“我剛才問過小師傅了,這裏面的花是能摘的,所以我便想着時奴房中好像少些鮮活物,多幾分顏色會好看些。”
她彎眼笑,也從生疏的少師轉稱為時奴,明暗地告知,她心中是想着他的。
因為她發現從他出來後,臉上似乎沒有了笑,周身的氣息亦有些冷沉。
“好。”季則塵轉身往外面行去。
小沙彌彎腰送禮。
唐袅衣抱着荷花和蓮蓬,路過小沙彌時也像模像樣地行了禮,随後快步跟上季則塵的步伐。
女子的腔調透着不谙世事的甜。
“我摘了三對,在你的禪院放兩對,我房中也能不能要一對……”
“好。”
小沙彌站在原地望着那一靜一動,背影相配适宜的兩人,忽然察覺到一道視線,轉頭。
“師傅。”
小沙彌步伐急碎地上前,行至形如枯槁的老法師身邊。
“師傅怎得出來了?”
了樂法師已經很多年不能走路了,身體似已經死了,只剩下意識還是活着的。
這是小沙彌第一次看見,他走出禪房門。
了樂法師神色溫慈地眺望遠方,語氣虛無缥缈地呢喃:“故人前來送僧最後一程,自當也得以禮相送。”
“師傅認識他們?”小沙彌想起了樂法師給自己的香囊,忍不住開口問。
“嗯。”了樂法師溫和含笑:“說我會犯戒,得不了道的人。”
語氣聽不出責怪。
小沙彌不認同,氣呼呼地道:“胡說,師傅都得不了道,世上還有何人能成?”
了樂法師笑而不言,目光落在池中的荷花上。
守僧四根本戒──淫、盜、殺、妄。
他在很久之前就犯下不可饒恕的戒,的确如言得不了道。
·
出了竹林,在外的老者告知,陳崇禮已經先行一步離去了。
天邊彩霞的雲層淡下,兩人相繼上了馬車,車夫驅着往前離去。
沒走多久,忽然從身後的傳來延綿的鐘鼓之音,随着最後的餘晖消散幹淨。
聽着疊起又延綿的鐘聲,唐袅衣眼眶莫名發酸,趴在窗沿,素手撩開簾子往外面看。
“是喪鐘。”
季則塵身形藏匿在黑暗中,看不清臉上的神情,語氣亦平靜得冷淡。
“喪鐘?”唐袅衣轉過泛紅的眼,如珠的淚水不受控制地劃過臉。
連她自己都很是詫異,甚至茫然得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難過,像是相識已久的舊人離世般,連心都揪着難受。
唐袅衣手忙腳亂地捂着不受控的眼,嗓音微啞地問:“誰的喪鐘?”
話音落到最後,已接近泣不成聲。
她咬着下唇,抖着肩,哭得極其傷心。
季則塵似也不解她為何會哭得如此難過,伸手接住她留下的淚水,滾燙的淚珠濡濕掌心。
輕聲道:“了樂法師的喪鐘。”
唐袅衣捂着流淚的眼許久,待到馬車漸行漸遠,至耳畔的聲音變淡了,心中才好受些。
她緩和片刻,還是忍不住眨着泛紅的眼,問他:“了樂法師剛才不是還好好的,為何會忽然去世?”
連小沙彌都說還要活到兩百歲,剛才亦還能講解偈語,怎會去世得這般突然。
季則塵看着她,面含歉意的淡淡搖頭:“我不知。”
他只是來取解身上毒的持珠。
季則塵想起了樂法師交給他持珠前說的話,若珠碎了,他仍舊不改,那将會有所失去。
沒什麽失去能令他悔恨悲痛。
他指尖壓住持珠,望着紅眼的少女。
唐袅衣撩開竹簾,探身往外看去。
天已經徹底黑了,身後的景色已窺不見半分。
她看了許久,直到連隐約的山峰都看不見,才放下簾子。
馬車從林中行駛進紅塵,熙熙攘攘的夜市熱鬧。
唐袅衣又好奇地掀開馬車一簾,往外窺去。
南江是不夜城,每隔一兩夜都會舉行熱鬧的燈會,迎接遠方來的客人。
雕梁畫柱的水岸閣樓,綠紅葳蕤的燈籠,兩道掎裳連襼的粉妝女郎,手持華燈、衣袂帶香地嬉笑而過。
繁華得令人眼花缭亂,一時竟不知看那些花燈,還是那些俊俏的女郎。
牽起的竹簾映照得她的小臉燈影婆娑,眸含星辰,對外面的場景極其眷戀。
忽而,唐袅衣聽見一記,手指搭在案幾上,輕敲出的篤聲。
唐袅衣轉頭看去。
青年的神色溫和,布施慈悲:“想去嗎?”
唐袅衣心思微動,定然是想去的。
自她上了汴京之後,便很少出過門,這樣熱鬧的場面更是難得一見。
她眨着冀希的眸:“可以去嗎?”
季則塵颔首:“你若想去,我們晚些時辰回去也無礙。”
話中和神情都帶着縱容。
唐袅衣忙點頭,耳珰晃出殘影,語氣脆生生的:“想去。”
很快馬車停靠在驿站,從裏面靈動跳下綠芙蓉裙的女子,明眸映照星辰,似誤入世間的小夏仙。
從她身後的馬車,探出清風如月的雪袍青年。
因他眼瞳生而有異,此地不似汴京,雙眸正覆着白綢,只餘精致的下半張臉,更添上幾分缥缈若仙之感。
見季則塵從上面下來,唐袅衣以為他現在看不見,便上前去攙扶。
“不用攙扶我,能看見。”他微側首,殷紅的薄唇噙微笑,身後的燈火讓烏黑的發絲都隐約生輝,周身是溫慈的神性。
聞言,唐袅衣正欲放手,但卻被他握得難得抽動。
她忍不住擡目乜去。
“想牽着。”季則塵握住她的手,唇角的弧度不減,白紗朦胧,看不出那雙眼是否真的帶笑。
這副無害慈悲的模樣,極具欺騙性。
唐袅衣知曉他有輕微的病态,想牽着并非是真的想牽,而是覺得觸碰肌膚很舒服。
她也不糾結,讓他牽着自己。
兩人走進人群中。
雜耍的江湖人,跳火圈的微笑小狗,踩高跷噴火的人,還有端托盤的猴子,引得疊起的喝彩。
這些唐袅衣并不感興趣,拉着人往前面走。
燈火闌珊中,她回首,臉上的笑意燦爛,啓唇似說了一句話。
人太多了,聲音嘈雜。
季則塵沒有聽見她說的什麽,輕俯下身想要仔細聽。
恰逢她被人猛地撞了肩,撞她的人轉瞬就消失在人群中。
唐袅衣被撞得懵懂地撲進他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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