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青簡月光(十六)
第087章 青簡月光(十六)
在找到那名邪修之前, 塵雲離對洛绮芳留在他身上的“标記”并沒有概念,也從未想過所謂的“标記”可以是一道從他額頭斜亘至右腳踝,幾乎将他一劈兩半的刀傷。
傷重至此, 邪修已然沒有搞事的力氣, 事實上他光是找個地方躲起來,就花光了重傷之下殘存的全部氣力。
塵雲離和洛绮芳是在一個山洞裏找到他的, 陰冷的水滴順着洞頂的鐘乳石往下滴,經年日久砸出一個淺坑,盛滿了淺乳白色的水。
邪修就趴在水坑前, 用手指蘸坑裏的水, 顫巍巍遞到嘴裏。
他的傷口已經開始腐爛,刀傷下絲線般的靈力如活物般在他的血肉裏蹿動着,強勢破壞器官組織, 令他越發衰弱。
邪修曾是修行界生命力最頑強的存在, 堪比人間的老鼠蟑螂,他們行事無所顧忌,因而總能有層出不窮的保命之法。
此人原本也是這類人的一員, 奈何他遇上的是洛绮芳。
洛绮芳,一個借力打力滿級的刀修,靈力離體後自成系統,進入敵人身體後會以打游擊的形式,一邊汲取宿主的生命力, 一邊蠻不講理地打擊宿主——至死方休。
于是就造成了一個現象。
邪修保命的招式越多, 活得越久,侵入體內的靈力就越強勁, 對他身體的破壞也越大越徹底。
另一種意義上的向死而生了屬于是。
聽見有人進洞的腳步聲,邪修擡起半邊腐爛, 半邊完好的臉,看見聯袂而來的兩人時眼睛用力瞪大,已經變成灰白的眼珠子險些奪眶而出。
“你……你……是你……”
洛绮芳讓塵雲離站在五米開外,一甩袖,銀刀如破空的月色立在他腳邊,撐起密不透風的結界。
做完這些,他才走到邪修近前,漠然垂眼,看他如看蝼蟻。
“是我。怎麽,逃脫之時,沒有尋人打聽我的身份?沒有找人替你療過傷?沒有人告訴你——這道刀傷即便是我本尊來了,也無法完全化解?”
“你……陰狠毒辣……枉為正道!……唔咳咳咳!……”
“不用你教我怎麽做正道,你不配。”
洛绮芳将他提溜起來,擡起砂鍋大……擡起漂亮的拳頭一拳砸進他面門,蠻橫而純粹的肉/身力量把他像個炮彈似的打飛出去,嵌進山洞牆裏。
塵雲離聽到一陣爆珠似的骨裂聲,粗略估計這邪修全身骨頭斷了有一百根。
看着就疼,但也很爽。
來的路上,洛绮芳把這名邪修做過的事告訴了塵雲離,其惡行累累,罄竹難書,值得再來同樣力道的一百拳。
邪修吐出好幾口血,本就身受重創,這下更是出氣多進氣少,只剩下一口氣不甘地吊着。
洛绮芳冷冷注視着他,唇角上揚,露出一抹毫無溫度的笑:“這一式刀招是我為你們這種邪修精心創造,不僅是留下追擊你們的印記,更是為你們量身定做的酷刑。生命,乃至靈魂被緩慢抽幹的滋味不好受吧?”
“我與你……無冤無仇……”
邪修氣若游絲地擠出幾個氣音。
“我畢竟是正道嘛。”洛绮芳打斷他,語氣輕快地上揚,依舊沒有感情,“懲奸除惡是正道必做之事,你今日才知道嗎?”
邪修喉嚨裏發出尖銳的“嗬嗬”聲,眼睛鼓起,宛如一只被釘在牆上的大□□,脖子“嘎嘣”一聲側擰,竟被生生氣斷了氣。
塵雲離一挑眉:“他……”
“裝死而已。不過在我面前裝死沒用,我有的是辦法讓他真死,甚至翻來覆去的死。”
洛绮芳擺擺手,忽然想到什麽,伸手虛擋了一下塵雲離的眼。
“別看,這招用出來慘不忍睹——我是指敵人,我擔心你晚上做噩夢。”
塵雲離眨眨眼,還未反應過來,身邊便圍繞起一圈白霧,遮蔽他的視線。
他看不見,卻能聽見。
白霧之外回震起洛绮芳拔刀出鞘的輕響,不知他做了什麽,緊接着邪修的慘叫也随之響起,尖利短促,聲聲泣血,仿佛自靈魂深處爆發的悲鳴,聽得塵雲離雞皮疙瘩一陣一陣地冒。
片刻後,叫聲戛然而止,洛绮芳收刀,塵雲離身旁的白霧跟着散去。
他下意識看向邪修原本所在的位置,卻發現牆面上只剩一個人形的凹痕,凹痕之下是一把漆黑的灰燼。
“解決了?”
“解決了。”洛绮芳利落轉刀,沖塵雲離粲然一笑,“倘若真有輪回之地,他一定會在轉生之前虔誠祈禱再世不為人。”
塵雲離機智的不去詢問細節,而是回以微笑。
“那我就放心了。”
洛绮芳揮手吹散地上的灰燼,笑眯眯地朝他伸手:“沽酒去嗎?”
……
東海之下萬裏深處,有一道幾句将海底陸地一分為二的巨大裂痕,裂痕裏深不見底,海水都被黑暗浸沒,化作視覺上的漆黑。
黑海,這是東海生靈對裂痕內的世界的稱呼。
傳聞黑海有魔,自開天辟地以來便存在,但天道鼎盛,人道興隆,因而他始終被壓制,不曾醒來。
有生靈跌落黑海後僥幸逃出生天,說裏面的确沉睡着一道身影,上身似人,下身是修長龐大的龍尾。尾巴如山脈般隆起,每一塊鱗片都是天下最鋒銳的武器,它們密集地覆蓋在龍尾上,如同刀槍劍林,散發出古老蒼茫的氣息。
雖然那生靈很快便因黑海異力侵蝕而死去,但它留下的這番描述卻廣泛流傳開來,不僅海族之間魚盡皆知,就是東海沿岸的人族也都有耳聞。
當然,對于普通人而言,傳說僅僅是傳說。若是假的,便圖一樂。若是真的,遭遇時死得也能痛快又舒适,不必在意。
至于修行者,他們就更不在意這種小道消息了。天下名川大山甚衆,類似的傳說沒有一百也有九十,真實性遠低于在鬼市尋寶結果淘到絕世功法的消息,沒有人會将其放在心上,或者好奇心爆棚地前往确認。
除非哪日傳出黑海裏有天材地寶。
于是這個讓東海海族聞風喪膽,在外卻毫無波瀾地區域便得以沉寂下來,維持萬年如一日的平靜。
直到今日。
入夜時分,碩大的滿月升上海面,灑下銀色清輝,逐漣漪擴散。
晴夜的東海本該是最寧靜的時節,今夜卻一反常态。海浪一層一層地掀起,一層比一層擡高,層層堆疊之下,形成一片流動的巨浪,稍動一分,便遮天蔽日。
海嘯狂呼,如吹過群山的風,空靈卻磅礴,灌滿耳朵,也攜着無形的浪沖擊魂魄。
巨大的浪濤聲裏混雜着無數海族的哀鳴,它們之中有許多脆弱的個體,根本無力抵抗如此恐怖的沖擊。
幸而卷起這場風波的人終究沒有放任它們死去。
皎月清輝之上,一條碩大無朋、一望無際的龐大陰影緩慢地浮上海面,僅僅露出一角,便遮蔽了半個月亮,也讓海上多出一座廣闊高大的“島”。
這座“島”是活的,它像剛剛從漫長的沉睡中蘇醒,不太熟練且笨拙地起伏、游動,好露出底下更多的部分。
“島”身漆黑,表面卻覆着淺淡流轉的光華,被月光映照,反射出斑斓色彩。色彩之間存在明顯的環狀分層,倘若細看,會發現那是鱗片的形狀。
很快,随着“島”下的東西一一升起,與之持平,孤“島”連成了山脈,幾乎把整個東海環繞了一圈。
“山脈”鎮壓了滔天巨浪,定風止波,無形的力量庇護着每一個海族,為它們化解先前的沖擊,也療複傷勢。
不多時,“山脈”重新沉回海底,月色依舊皎潔,朗照回歸靜谧的海面。
……
洛绮芳說的酒肆位于某座沿海村落,村裏的男子負責出海打漁,女子則在家釀酒,也不知他們以何種方式種出了一小片黃桃林,将黃桃酒、黃桃幹等衍生食品做成了一條産業鏈。
酒肆很大,不是房子,而是用木架和布塊在海灘上支起的攤位。老板是個三四十歲的婦人,幹活勤快,手腳麻利,生意做得也厚道。
洛绮芳買了兩壇并三壺黃桃酒,老板額外附贈一大包佐酒的黃桃幹,還把挂在頭頂的鹹魚串取下來,揀出最好的二十根拿布兜包了硬塞到塵雲離手裏。
“诶!別別別!他付的錢,要他肯收才行!”
塵雲離手忙腳亂地推拒,同時瞪旁邊看戲偷樂的洛绮芳。
“你也說句話!”
洛绮芳連忙清清嗓子,正色道:“沒事兒,老板盛情,你就收下吧。”
老板喜笑顏開,誇他一句“懂事”,便用力将布兜塞進塵雲離懷裏。
“這裏的漁村曬的魚幹很好吃的。”見塵雲離還在瞪自己,洛绮芳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不信你嘗嘗,騙你是小狗。”
聞言,塵雲離饒有興趣地打開布兜,掏出其中最小的一根聞了聞,沒有腥氣。
“嘗一口?”
塵雲離從魚尾側邊咬一口——哎嘛,真香!
走出酒肆一段距離,洛绮芳将酒壇收進儲物法器,手裏提着三只串在一處的酒壺,側臉看着身邊人啃魚幹。
他眼底眉梢都是笑意,仿佛塵雲離被美食包圍的滿足感也延伸進了他心裏,讓他不用吃就能感同身受。
半晌,塵雲離将啃得幹幹淨淨的骨架抛棄海裏,看着它被卷走,彎腰在海水中涮了涮手。
“今夜月色正好,适合賞月飲酒。”他環顧左右,指着不遠處屹立在淺海裏的黑色礁石說,“我們上那兒坐會兒怎麽樣?”
“應你所請,如你所願。”
洛绮芳攬着他飛身登上礁石,兩人盤腿坐下,相互倚靠着,海風與銀光粼粼的浪花環繞于身下,清影裏濤聲旋蕩,陣陣有回音。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塵雲離眺望明月,眼前浮現出熟悉身影,眼神不覺間多了幾分溫柔懷念。
他賞月,洛绮芳便托腮看他,唇角噙着淺笑。
二人各做各的片刻,塵雲離終于無奈開口:“看月亮,別看我。”
說着,他伸手抵住洛绮芳的臉推到一邊。
洛绮芳又扭回來:“我在看月亮啊。”
“你在看哪門子的月亮?”塵雲離對上他的視線,随口開個玩笑:“看我眼裏的嗎?”
洛绮芳一笑,撥開闊口酒壺的瓶塞,讓他看酒水漣漪裏的圓月:“喏,這不就是?”
塵雲離正想反駁“你明明才打開”,忽然一陣妖風吹過,不知從哪裏刮來一片烏雲,正正好好把月亮完全擋住。
夜色晦暗,海潮聲變得緊促,一股浪濤重重撞上礁石。
“哎呀,我的月亮沒了。”洛绮芳撇嘴,“好不解風情的一陣風。”
不解風情?
塵雲離心念一動,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好像從那陣風裏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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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