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戲魇珠
第3章 戲魇珠
◎本尊的愛人真美,真香。◎
“那人自稱‘師兄’,約我酉時在院中相見。他知道我修行心切,只提靈藥‘在未名崖下’。”
“然後我就失去知覺了。”
“我醒來之時,看到那人形貌平平,卻狀若瘋癫,開口相勸不成,他竟一把将我推下了懸崖!”
萬蒼蹙着眉,搜腸刮肚,以祝鴻的視角向甘守吟闡述了事件原委,說完連自己都覺得離譜。
為什麽祝鴻毫無防備,一約就出門?
還有,雖說無法修行,但身上應該有幾件甘守吟所贈的防護法器。就算不是仙品,也不至于一擊就暈,還能被人推下懸崖吧。
最關鍵的一點。
為什麽那人偏偏選中了祝鴻這沒有靈力的廢物,還神态異常,如同着了魔?這其中疑雲重重。
——等等,“魔”?
談到這個,他可就不困了。
萬蒼眸光微動,猝然想起了某樣前世很熟悉的東西。
魔族分兩種類型。
自魔氣中誕生,被稱作“魑魅”的,是先天魔物,得魔尊點化方可生出神智。相反,能徹底殺死他們的也只有魔尊。
可謂生死不由己。
少部分不受魔氣所控,還能将之運用自如的,基本是後天入魔。
譬如萬蒼。
大戰前,仙門為對付聚為魔氣轉生,殺之不盡的魑魅,特意抓捕了一批,并抽取神魂,煉制出一種血光流轉的圓珠。
——戲魇珠。
珠如其名,只要将此珠打入魑魅體內,再輔以仙門術法,便可使之力量錯亂,爆體而亡。
像在變戲法一般。
而那個“魇”字,則取自萬蒼知道的另一種用法。
施術者可通過秘術,操縱服用戲魇珠之人,被操縱者會失去自主意識,如同行屍走肉。
那名弟子瞧着像是被戲魇珠所控。
萬蒼:“師叔,如今魔族狀況如何?”
這話題轉得猝不及防,甘守吟愣道:“魔尊一死,魔族節節潰敗,退至常關道那頭,風平浪靜許久了……怎麽忽然問這個?”
他連如何修行都沒有搞懂,父母又死于戰中,已成心結。
如今哪來的心思,在意這等大事?
“師叔,我只是聽某位師兄提起,入魔之人似乎都會變得不太正常,”萬蒼垂眸,纖長睫羽在臉頰上投出小塊陰影,看似委屈無助,心裏卻掀起滔天巨浪。
原來這些部下離開本尊就廢了,竟在魔域龜縮了整整十年?
媽的,這幫窩囊廢!
萬蒼擡眸,見甘守吟若有所思,便知道目的已達成。
無論如何,膽敢對本尊下手,必須得揪出來殺了!
甘守吟見萬蒼按揉太陽穴,一副用腦過度的模樣,還在為宗門不被魔族侵入,盡力提供線索,霎時憐惜之情泛濫,搖頭輕嘆。
“砰!”
甘守吟打算起身離開,就聽到一聲巨響。他擡頭回望,三名徒弟正齊刷刷立在門口,神色憂慮。
“何事如此驚慌?”
大徒弟祁望星上前一步:“師尊,宗主請您去正殿一趟。”
攬星峰負責後勤。
而甘守吟不顯山不露水,除了必要的資源分配,基本不怎麽參與宗內事件的讨論,長期以來,議事也只當走個過場。
甘守吟奇道:“還有為師的事呢?”
“是,”祁望星颔首,目光投向躺在床上裝死的萬蒼,“宗主還說了,請您務必帶上祝鴻師弟。”
**
萬蒼被兩位好心的師兄一前一後帶着,禦劍騰空,空氣倒灌進鼻腔喉管,嗆得他咳嗽不止,但滿腦子都是“關我屁事”。
仙門中人的話,也敢說給本尊聽,也不怕本尊恢複以後,殺你們個片甲不留!
萬蒼暗自暢想,暫時忘記了祝鴻這副病體,殺傷力太強,以至于師兄們一個沒留神,落地時讓他摔倒了。
萬蒼在泥地上跪了個大的。
“哎呀祝師弟,不必行此大禮,你體弱多病,宗主也不會讓你下跪的!”這是個嘴欠的。
“是啊是啊,就算你暈在大殿,宗主副宗主和峰主長老們,也會出手吊住你一口氣,不讓你就地去世的!”這是個火上澆油的。
萬蒼:“……”
不管了,反正沒人知道本尊是誰、丢的是祝鴻的臉!
兩位師兄雖有點惡趣味,但心地善良,言語間已把萬蒼重新撈起來,架在肩上,放緩步調,陪他一步步攀上淩光殿的石階。
萬蒼擡頭,仰視這熟悉的地方。
兩尊石獅子鎮守殿門,飛檐青瓦,四面出廊。兩扇大門緩緩打開,殿內玉磚鋪地,數百根雕龍畫鳳的巨柱排列支撐,殿頂鋪滿黃紫雙色琉璃瓦。
殿內黑壓壓的,站滿了人。
除了宗主季秋明,副宗主蔔月語之外,還有啓陽峰峰主談柳,邀月峰峰主解子息,以及一衆長老。
這陣仗極大,能将尋常人吓得腿軟。
但萬蒼身為魔尊,什麽大場面沒見過?在兩位師兄的攙扶下,忽略掉身體不适,他站得還算穩當。
萬蒼仔細辨別,發現有些人缺胳膊斷腿,但來者無一例外,都是仙魔大戰的幸存者。
若是發現了自己的真實身份,這淩光殿,怕是當場就能變成他的斷頭臺!
“上前來吧。”一道男聲兀自響起。
聲如切冰碎玉,聽上去就令人感到徹骨寒冷,在殿內回蕩。
怎麽會?!
萬蒼本還在四處亂看,猛然聽到這無比耳熟的聲音,身形霎時僵住。
那人不是死了嗎?剜骨未成,氣絕于本尊懷裏……
所以他才會殉情。
主座的過卿塵身穿月白錦袍,銀白發絲披散在身後,鼻高唇薄,劍眉鳳眸,平靜剔透的雙眼好似雪中琉璃,額間紅痕異常醒目,更顯孤冷出塵。
太好了,過卿塵他竟然沒有死?!
等等。
那麽本尊又是如何複活的,難道說,這一切只有一場陰謀?
狂喜和疑惑,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交織,在萬蒼心尖翻湧,堵得他嗓子眼生疼,心口劇痛,無力地抓向右胸處。
沒錯。
祝鴻的心髒與常人不同,生在右邊。
萬蒼顧不得詫異,默然無言,盡心扮演着倒黴的廢物草包角色。他雖進氣多出氣少,仍死死盯着過卿塵,隔空描摹那人的眉眼。
真美。
不愧是本尊的愛人。
“拜見仙君,見過宗主,我已将人帶來。”甘守吟揮手示意,讓兩位弟子帶着氣若游絲的萬蒼候在旁邊,心頭一跳。
十年前那場大戰後,衍無宗宗主季秋明被爆“并非師出無名”,而是上任仙君洛藏客那神秘的大徒弟。
仙門百家,為首的是三宗九門十二派,一谷一殿。世人這才明了,為什麽應離天的仙君時常下來轉悠,還愛在衍無宗撿第一名。
原來是有關系。
季秋明拖着重傷未愈的身子,爬到仙門議事的桌案前發言,卻不為澄清,意在安撫衆人。
大戰過後,百廢待興。
仙門不能再起內讧了。
世人皆知仙君過卿塵拼死擊殺魔尊萬蒼,沒能讨到半點好處,處于瀕死狀态。
但具體情況如何,無人知曉。
因為季秋明面對各種逼問,仍對師弟過卿塵閉口不提,一口咬定“不知道”,而後麻溜閉關,對外宣稱養傷。
這做法太過無賴,氣得人牙癢癢。
談柳:“天佑我仙門弟子,好歹最大的那禍害死了,不是嗎?”
解子息:“自此魔域便是一盤散沙,不足為懼,只是可惜……”
仙君自以為再得一乖巧徒弟,掏心掏肺,卻被魔尊耍得團團轉。
甘守吟和這兩位峰主關系不錯,三人每次私下讨論,都會對視一眼,以長嘆結尾。
哎。
心疼仙君!
甘守吟對上過卿塵毫無波瀾的雙眼,疑惑不解。
按理來說,仙君就算恢複如初,也許久不問世事。今日不知刮的什麽風,竟然把人給吹了下來?
“抓獲了一位入魔的弟子,”過卿塵言簡意赅,“聽說傷了人。”
“敢問仙君,傷的可是我峰內那毫無靈力的弟子?”甘守吟不笨,立即将祝鴻被推下懸崖的事聯系起來了。
“是。”
季秋明知曉祝鴻父母的義舉,也知道祝鴻是哪個可憐蛋,愧疚地接過話茬:“那就讓祝鴻親自确認吧。”
萬蒼戀戀不舍地收回黏在過卿塵身上的視線,杵在原地。
“祝師弟,喊你呢。”那位嘴欠的師兄小聲提醒。
“拜見仙君,宗主、副宗主,諸位峰主和長老,”萬蒼回神,弱弱應聲,一步一咳嗽地上前,“祝鴻在此。”
冰冷地板上跪有一人。
那人早已被分管刑罰的蘇長老制服,頭顱低垂,卻仍在掙紮。眸中猩紅閃動,不斷發出低沉咆哮,俨然神志不清。
萬蒼屈膝蹲在這披頭散發的弟子面前,擡手撩開其發絲。察覺到這人身上魔氣翻湧,作為修仙者,已無可救藥了。
相貌與記憶當中的半分不差,這就是誘導并害死了祝鴻本人的罪魁禍首。
萬蒼試圖站直身體,倏忽眼冒金星,天旋地轉,朝前一個趔趄。
那入了魔的弟子,竟于瞬息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掙脫束縛,飛身撲向萬蒼。
“祝師弟——!”
“阿鴻!!”
漆黑魔氣彌漫,萬蒼頸脖處多出一雙冰涼的手,力道之大,如巨蟒圈圈纏繞、收緊。
這是恨不得要立刻弄死本尊!
萬蒼被掐得露出眼白,五指微微蜷縮,覺得就要窒息了,一瞬恍神,腦中冒出個自嘲的想法。
本尊才複活,這就又要死了嗎。
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柄通體冰藍的寶劍破空而來,貫穿了入魔者的胸膛。
過卿塵閃身在大殿正中央,收劍時尾音冰冷:“誅。”
萬蒼昏死過去前,嗅到過卿塵身上蓮香,擠出了最後一個念頭:
——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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