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糖蓮子
第11章 糖蓮子
◎嘴硬心軟,萬分可愛。◎
“滴答,滴答。”
過卿塵額間的紅痕上,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水珠流淌而過,又順着那清晰鋒利的下颌線滑落,跳回泉水中。他望着眼前的萬蒼,只覺無奈。
自己鮮少在情期內與人接觸,況且,潛藏在體內的纏情蠱影響極大。
本就耗費了許多靈力替“祝鴻”治療,如今又勞神去壓制蠱毒,以他長生境的修為來說,竟也會為這小東西而感到困擾。
方才因為萬蒼那頗有心機的一扯,他竟險些破了功。
不清醒的狀态下,叫新收的小徒弟看到自己的妖身也就罷了,得虧人沒有提起,萬一蠱毒再次當場發作……
情況只會更加難以控制。
他是堂堂仙君,不能有,也斷然不該有如此失禮的情況出現。
過卿塵潔白如玉的臉頰透出淡淡的粉紅色,骨節分明的五指撥過粼粼水面,略略偏頭,目光定定地投向萬蒼。
若說“祝鴻”之前乖巧懂事的模樣像拜師前期的萬蒼,此刻這沒臉沒皮的樣子,則像後期的萬蒼。
——動不動就要調戲自己!
過卿塵狹長的鳳眸半掩,眸中情緒晦澀難辨。
萬蒼的感受則全然不同,只道“眼前人是心上人”,覺察到心上人那驟然變冷的目光,都無法阻止他步步靠近。
“師尊……”
“你待在這,泡一個時辰冷泉,屋子在竹林後方,”過卿塵将目光從萬蒼臉上挪開,睫羽輕顫,毫無留戀地轉身上了岸,“……為師不需要。”
白色衣袂如飄蕩的雲霧一般,從萬蒼眼前輕輕掠過。
過卿塵下颌線和頸部線條都略顯緊繃,他雙指輕輕一勾,周身熱氣蒸騰,出泉的這兩步路,衣裳就幹了個徹底。
剛被打濕勾勒出的腰線,和那修長有力的腿部線條,全都看不見了。萬蒼喉頭幹澀地滾了滾,低低應了句“是”,五指緩緩收攏。
本尊這是戳到了什麽痛點不成,竟然惹得好好師尊不高興了。
他目送着那一道利落轉身,當即沒入青翠竹林的背影,緩緩阖眸,跌坐回泉裏,又催動靈力為這具身體療傷,才發覺早已好了個七七八八,唯有腹部殘留着一道猙獰的傷疤。
還是他為了圓謊,自己徒手洞穿的。
萬蒼咂巴咂巴嘴,感知到口腔中交織彌漫的,是以往品嘗不出的甘甜與苦澀滋味,不由得驚奇的咦了一聲。
他前世要取妖仙骨,複活自認為早就死去的小白蛇,必須得增加和過卿塵接觸的機會,取得那人信任,于是召集四位魔君,緊急商議。
如何幫助魔尊混進全是仙門弟子的衍無宗裏?這成了當時魔域上層最緊要的問題。
萬蒼的本相美如冠玉,乃是繼承了其父母清一色的好容貌。但因舅舅虐待,從小只能待在陰暗柴房,後來又為了躲避敵人,總往犄角旮旯裏鑽,直至能夠掌握自己的命運後,身處的魔域仍然暗無天日。
所以他的皮膚總是無比蒼白。
那兩瓣櫻紅的唇略一勾起,在皮膚的反襯下,透露出病态的美感。
萬蒼支臂擱在下巴處,倚靠在魔尊寶座上,斜斜睨着座下的齊修、宋無歸、左霈和黎銜山四位魔君:“如何混進仙門,唔,最好是去過卿塵的身邊。”
“你們說說看?”
“魔域不養閑人”,這話是萬蒼繼位第二天放出來的。四魔君當即對視,互相瘋狂遞着眼色。
怎麽辦?!
他們跟随萬蒼的時間雖然稱不上長,但也并不短,早已将自家尊主的脾氣摸得一清二楚。
那就是怪,極致的怪脾氣!
換作尋常小問題,他們中若是有人答得不好,輕則被拔掉舌頭,重則關進全是蠱毒的血池,好好反省幾天。而眼前擺着的,卻是有關仙門,生死攸關大事。
沒有令萬蒼滿意的回答,只怕是要被一巴掌拍散了!
齊修眼珠一轉,緊緊盯着地面,一副誰也別想阻止他用眼刀殺死螞蟻的模樣。宋無歸面無表情,左手把玩着縮小的斧頭,迅速用右手肘捅了捅身側的黎銜山。
黎銜山滿臉沉痛,搖頭嘆息。
他心道“知道你在尊主那最說得上話,對不住了兄弟”,那雙奪魄手輕輕一推,就将那唯一在認真思考的左霈送到了殿中央。
“嘿你這人,別推啊,”左霈惡狠狠地瞥了眼自己的好兄弟,粉色衣袖猛然一擺,仰首對上萬蒼那雙琥珀雙眸,連連搖頭,“尊主,您這樣要想要打入仙門內部,可謂十分艱難吶。”
“噢,”萬蒼一擡下巴,饒有興致地望向左霈,“你的意思是說,本尊生得太醜陋了嗎?”
“不是!”左霈忙不疊搶答。
他當然知道自家尊主相貌俊美無雙,但更清楚,此時此刻的萬蒼只想聽有用的話,阖眸時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樣:“尊主,小的說的是氣息啊!”
“嗯?”
“您想想,我們魔族都屈服于您的周身散發的威壓,仙門弟子又如何能不懼怕?這樣雖能叫人不敢冒犯,卻亦無法讓人憐惜疼愛,生出親近之情。”
“那依你所見,該如何是好?”萬蒼覺得左霈說的有些道理,指尖輕點黑木座椅的扶手,撫過龍紋。
左霈一敲腦袋:“有了!不知尊主可還記得自己更年少一些的模樣?”
要化作少年的模樣,才能令人心生好感?
萬蒼沒應聲。
他閉上雙眼,想象着自己遇見小白以後的模樣,樣貌因其心念而悄然發生改變。身量矮了幾分,下颌的輪廓也不再那麽鋒利,就連渾身散發的強烈寒意,也于幾息之間逐漸收起。
鼻梁上的那顆小痣漂亮又惹眼。
左霈雙眸放光,驚呼道:“對了對了,就是這樣!”
萬蒼鐵了心要複活亡妻,難得聽勸,在左霈三寸不爛之舌的勸說下,最終敲定了方案。他須得參加衍無宗的招新,還不能一路大殺特殺,要裝出一副禮數周全、天賦異禀,但身體萬分虛弱的模樣,将反差感拉到極致。
試問,如此一來,叫誰看了不心生憐惜之情呢。
而過卿塵不僅吃這套,還極其負責。
他不愛管閑事,但對徒弟之事向來親力親為,眼見萬蒼動不動吐血犯病,打掃了因常年不用而積了厚厚一層灰的藥房不說,更是親自動手,為受傷的萬蒼煎藥。
只是苦了大徒弟花長舟,他咬着牙,時不時地就要為那新添的柔弱師弟送藥。
萬蒼對着花長舟歉疚一笑:“有勞師兄了,我還是想讓師尊……”
花長舟重重地撂下藥碗。
後面半句不必說,他猜都猜得出,是“想讓師尊喂我”。
這該死的小白臉!
因怕萬蒼不安分休養,過卿塵還真的會趕來,親自監督他上藥、喝藥。
萬蒼只能從過卿塵總要說的那句“有些苦”之中,覺察出吞咽的藥本身苦澀,配合着裝出眉頭微蹙的嫌棄模樣。
但早在煉化觀方鏡後,無論入口的東西好壞,味蕾都毫無反應。
他作出如此神态,無非為了順理成章地向過卿塵讨要一顆糖蓮子,央求“師尊喂我”,再以舌尖一卷,裝作心滿意足的模樣,将糖蓮子嚼碎。
待過卿塵走遠,他就立刻将毫無味道的糖渣囫囵吞下,倒也不是真的想吃糖,就是想逗逗過卿塵罷了……
——如今看來,這是喝過上乘靈藥後又吃了糖,才會有的味道!
萬蒼原本黯沉的眸光再度點亮。
外人皆道“過卿塵冷心冷性”,猶如他的那柄息冰劍一般,銳利無雙,鋒芒畢露,且高處不勝寒,行事冷酷無情。
只有萬蒼知道并非如此。
當下,他身上的衣服是過卿塵換的,嘴裏的藥是過卿塵喂的,就連泡着的泠檀泉,也肯定是過卿塵抱着自己踏進來的。
縱然有旁人說仙君過卿塵“不通人情”,有千般不好,萬蒼只認自己的死理:
過卿塵此人,分明就是嘴硬心軟,萬分可愛!
萬蒼晃了晃腦袋,将滿頭的水珠甩開,然後哼了兩句不成調的小曲兒,掐算着時辰準備出水,就見不遠處有一只精巧的紙鶴,晃晃悠悠地朝自己飛來。
他滿腹狐疑,警惕地望向紙鶴。
過卿塵前腳剛走,有誰會知曉自己來到了應離天,又傳來訊息呢?
先看看再說。
萬蒼伸手捏住紙鶴的翅膀邊緣,指尖滴落的水花也未能将它打濕分毫,他剛要觸碰鶴身,就聽到裏面傳來了溫潤的男聲:“小鴻,近來可好?”
噢,原來這是不需要以靈力接收的單向傳音……這人竟然考慮到了“祝鴻”的情況,怪貼心的。
但這聲音對于萬蒼來說,不太熟悉。
萬蒼将紙鶴拎起,放在掌間,注視着它撲扇翅膀,繼續口吐人言:“卿塵有沒有告訴你,是我執意讓他收你為徒的?”
“沒有。”萬蒼下意識應道。
紙鶴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莫名地接上了話:“也對,既然是我說過的話,他自然守口如瓶。只是我曾說他‘過剛易折’,也不知他聽進去幾分……”
“哈哈,許久不見,話有些多了。”
那聲音将話鋒一轉,隐約透露着擔憂:“小鴻,命令雖然是我下的,但你人是卿塵自己帶回應離天的,你明白嗎。”
萬蒼眨眨眼,知道傳音者的身份了。
能讓過卿塵乖乖聽話,又熟悉祝鴻的,唯有上任仙君洛藏客一人。
“有魔尊萬蒼潛進衍無宗一事在先,我早已退位,沒了實權,而卿塵身為仙君,全仙門上下都對他任性收徒一事極為不滿,為今之計,只有将你本身作為突破口……”
“——你可願意去三峰會走一趟?”
【作者有話說】
過卿塵:不能丢臉,跑了。
萬蒼:洗不成鴛鴦浴了,好氣,想點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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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