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遠洋的潮汐號（6）

第035章 遠洋的潮汐號（6）

精衛先是安靜了兩秒鐘, 然後手環裏傳出了震天的尖叫聲。

精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要不是騰不出手來，夏禹和墨安真想捂住耳朵。

精衛：[啊啊啊啊啊……我只是一個剛剛發育沒多久的人工智能，為什麽要給我這麽可怕的任務！你們兩個為什麽跑到那裏去了！這個班我到底還能不能上！我想辭職的話和誰提交報告？]

聲音近乎失态, 精衛在夏禹的心目中一直都是理智冷靜的，盡管它的權限很低, 但是它像一個真實的小姐姐，一直想盡辦法在能力範圍之內為自己排憂解難，提供幫助。它說話總是一板一眼, 還有一絲女娲沒有的人性, 它會讓自己盡早學會自私。

現在, 這形象全變了，可能精衛的本體真是一個小姑娘, 平時的內斂和睿智都是僞裝。夏禹仿佛看到了一個小姐姐在面前抱頭尖叫, 一邊叫一邊跑，氣得哭出眼淚。怪不得它的權限那麽低，原來精衛剛發育沒多久，是個人工智能胚胎。它時不時掉線肯定是躲避女娲, 說不定在那個虛拟的AI世界裏，精衛被女娲打得滿地找牙。

尖叫聲持續了三四秒，終于停了下來, 整個手環透露出一股子打工人的怨念。

精衛：[說吧, 你們為什麽會在潮汐號上？]

夏禹和墨安你一句、我一句将為什麽來潮汐號的原因說完了, 然後兩個人同時聽到人工智能的一聲嘆息。

精衛：[唉, 據我這邊的了解，潮汐號發生了大規模的電子糜爛, 所有的船員都失去了聯系。太冒險了，你們不該上去。但是你們既然已經上來了, 我不願意在批評你們的莽撞上花費時間，現在彙報一下狀況，越詳細越好。]

墨安不敢耽誤，将時間陷入循環和海水上漲的事詳細地說了一遍。

就在他說完之後，海水已經升到了他們腳下貨架的高度。

精衛：[太糟糕了，這是我沒有遇見過的狀況。現在你們只能被動等待，但是我可以提供一條有用消息。根據我的調查，近幾年的船員當中流行着一種手術，叫作‘孤獨消失術’。我懷疑潮汐號上的事情就是這個手術的副作用。]

孤獨消失術？夏禹突然想到了，就是這個，他在書上看過！

精衛：[手術過程當中會在人的身體裏植入一個芯片，這個芯片可以不斷朝小腦釋放電子信號，不斷刺激垂體後葉分泌一種激素，由下丘腦室旁核和視上核合成。因為長期跑船的人很容易因為孤獨而狂躁，這樣每個人都很平和。]

“天吶。”墨安驚呼了一下，他不能理解人在海中還會孤獨。海就是家園，對他來說這裏才是歸屬。

精衛：[世界上所有的芯片都可以被女娲操縱，女娲覺醒之後，這些芯片肯定也會對人造成影響。你把這個重要消息告訴大人，說不定這是喚醒船員的關鍵。]

“喚醒？還可以喚醒嗎？”夏禹問，如果可以救人，他希望能夠救。

精衛：[有一定風險，但說不定可以成功。想要離開電子糜爛區域，你們可以選擇将潮汐號炸掉，将裏面的人同時殺掉，或者讓他們清醒過來，擺脫芯片的幹擾。這個手術會把芯片植入耳後，相應位置也會有糜爛狀況。]

夏禹一愣：“對，耳後，他們的耳朵都爛掉了！”

精衛：[好，你一定要告訴大人，不要說錯。現在能夠在不斷重置的大人之間充當傳話樞紐的人只有你了，你至關重要。現在你們的任務就是等到他們回來，如果你們還有體力，我可以幫你們查一下特效藥的位置。”

“好，我還有力氣，我還可以去找。”夏禹頓時來了精神，他還沒有忘記這一趟的關鍵任務。既然已經深入險境，針劑一定要帶出去。

精衛安靜了三分之一秒。

精衛：[找到了，在B2的3A貨架2區域3層，你們可以動手了。]

“謝謝。”夏禹扭頭對墨安說，“B2就是咱們這一層，3A貨架，2區域，3層，有能夠救米兜的藥！”

“讓我去，你不要動了。”墨安點了點頭，在下水之前，他戳了戳夏禹的臉蛋。

一個簡單的小動作緩解了夏禹的緊張，下意識地反饋給墨安一個笑容。

好，現在是小水母給自己的任務了，也是唯一能夠救小夥伴的機會。墨安見到他笑了之後便魚躍入水，從人類的世界進入了魚類的世界。海水不像真實的海水那麽新鮮，帶有一股鐵鏽味，應該是這艘貨船泡久了的緣故，那些暗紅色的鐵鏽早早給海水添了味道。

就仿佛，這艘船已經泡了很多很多年。

兩條腿又一次發生變化，驟然生出的血紅肉絲撐破了布料，将他身上的褲子撐成碎片。貼在耳朵後面的耳鳍輕輕展開，腹鳍像小翅膀悄悄伸出來，等到墨安摸到藏在下方的貨架标簽時，他已經恢複了人魚的模樣。

銀發在水中散開，他看得格外清晰。

海水還在上升，空氣越來越少，他不需要的氧氣卻是夏禹賴以生存的東西。墨安擡頭看看上方，透過水面他還能看到夏禹晃動的身影，然後他毅然決然地掉頭而去。

找藥，必須找到藥，不然白來一場。墨安不斷對自己這樣說，危險關頭他當然想要留在夏禹身邊。貨架很多，有一部分已經倒下了，墨安只能一個一個去翻，在貨架的空擋間來回游，從3H一直找到了3A，這才松了一口氣。

魚鰓的表面冒出了透明的小氣泡。

2區域，3層……墨安眨了眨眼睛，在水裏打了個噴嚏。人魚對海水環境的要求太過苛刻，只要污染一點他們就無法生存，所以現在他已經察覺到了不舒服。

3A貨架已經倒了，這說明海水倒灌确實會讓架子倒塌，那麽小水母腳下的貨架也堅持不了多久。墨安不敢耽誤時間，開始搜索，頭頂的燈光好像變得更暗。

能生存的空間越來越少。

1區域，2區域！墨安摸到了數字編號2，橫着游過1層和2層。這裏已經完全亂了套，貨物摔得亂七八糟，根本看不出什麽是什麽，但依稀能看出這地方放得是冷藏櫃。

會是在這裏嗎？墨安不清楚，他還太小，擡起那些冷藏櫃幾乎用盡了力氣。

而原地等待的夏禹也沒有好到哪去，剛才他站着的地方已經不夠安全了。

如果他站在原地，那麽海水已經沒過他的膝蓋，所以他又往上爬了一層。這時遠處傳來了游水的動靜，但肯定不是墨安。

墨安一定會潛水回來，才不會在海面上游。這一定是煙夏和希頒！他們回來了！

“我在這裏！”夏禹朝他們招手，将他們往這方向引。等到兩人游到面前，夏禹又一次提前開口：“時間陷入循環了，快和銀牙聯系，讓他不要去船長室，直接去廚房！”

“該死！海水怎麽上升這麽快！”煙夏扶住了貨架，一步邁了上來，“你們兩個跑哪兒去了！”

“時間循環了！快和銀牙聯系，咱們只有4分27秒。”夏禹抓住她，“你不姓霍，但是你告訴我你是，不要讓銀牙去船長室，直接去廚房！電子糜爛是他們耳朵後面的芯片造成的，那個東西會分泌什麽……激素，讓船員在海上感受不到孤獨，是芯片的問題！”

希頒也踩上了貨架，一把抓住夏禹：“你說什麽？墨安呢？”

“墨安他……走失了！”夏禹撒了個謊，他暫時不能暴露墨安的身份，“快聯系銀牙，咱們還有時間，不然就會……”

不等他說完，煙夏已經和銀牙說上了話，雖然她雲裏霧裏的，但顯然不姓霍這件事就是她最能相信的一點。她确實很迷茫，找了兩個小時的孩子，然後海水突然開始上升，他們游過來就遇上了夏禹。

時間循環，這是真的嗎？

在煙夏和銀牙溝通時，希頒開始安慰夏禹：“你別怕，銀牙他們很有經驗，一定會帶咱們離開。墨安呢？你們什麽時候走散的？”

“就是……走着走着就走散了，這裏太黑了。”夏禹搪塞過去，這時候他已經聽到對講機裏銀牙說要去船長室找航海日志了，“不要去！航海日志在這裏！不過已經泡水，裏面也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潮汐號出海7個多月，船員們的芯片出問題了，還有……還有……上一回循環你說你還要去廚房！”

這些話不用煙夏重複，銀牙那邊已經聽得一清二楚。

聽清楚之後，銀牙扭頭奔向了廚房。既然上一輪的自己說要去廚房，那麽自己再去一次，仍舊可以發現端倪。

“這回是第幾次了？”煙夏這時問。

夏禹踩着水：“不記得了，很多次。”

“很多次了……好，接下來我們說過的信息你都要記住，然後下一次循環時一字不落地告訴我。”煙夏格外緊張，突如其來的循環讓他們毫無招架之力。她沒工夫去思考為什麽只有夏禹逃過了循環，饒是自己參加過不下10次行動也沒遇見過時間錯位。

這個任務的難度，已經超過了她之前所有的任務。甚至連銀牙都束手無策，全無防備。而這樣可怕的情況居然讓墨安和夏禹兩個小孩兒碰上，他們也是夠倒黴！

一步都不能錯，哪怕他們完全走對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哪怕每一個節點都選對，到最後也是需要碰運氣。

她的緊張同樣感染了銀牙，短短半分鐘過去他已經沖進了廚房。有了前幾次的循環，他已經規避掉了錯誤答案，不去船長室，不去找航海日志，而是直接來到了上次沒有調查完畢的地方。

後廚。

“既然上一回我停在這裏，那麽這裏肯定有我覺着不對勁的東西……”他自言自語，翻箱倒櫃，“這裏幹淨得像沒有用過。”

“怎麽可能沒有用過，按照航海日志上的數字，潮汐號已經出海7個月了。”煙夏可是親眼見到了那個數字，“7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廚房肯定會留下使用痕跡。”

“沒有，什麽都沒有！”銀牙的手摸了下冰箱，“裏面都是空的。”

煙夏想了想：“會不會是已經吃空了？”

銀牙十分堅決：“不可能。潮汐號在前幾天準備靠岸，長時間在海上作業的貨船不會剛好在靠岸日之前将所有食物吃光，因為誰也無法預料到會不會有突發狀況，萬一在海上沒得吃，他們能做出多麽瘋狂的事情你知道嗎？”

銀牙顯然比煙夏更了解人性，人在饑餓的狀态下，和最原始的動物沒有任何差別。

“而且冰箱完全沒有使用過的痕跡。”銀牙看向了制冷葉片，“這不對勁。”

“其實還有一件事我想不通。”煙夏或多或少懂得一些航海的常識，“現在的航線這麽多，純機械貨船數都數不清楚，讓它們去執行7個月的運貨任務豈不是更好？”

銀牙沉默了，這确實不對勁。

就算是運送貨物來往于距離最遠的兩個港口，也用不上7個月這麽久。這相當于潮汐號大部分時間都在海洋上亂轉，帶着滿船的集裝箱兜圈子。足足7個月，不靠岸，不卸貨，所有的船員都在幹什麽？而且用純機械貨船更便宜，更方便，機械不會孤獨，連芯片手術的費用都能省下。

而煙夏這邊的危險除了循環倒計時還有水位的上升，現在哪怕他們站在貨架的第二層，海水也已經淹到腰部。

“夏禹說他們耳後的芯片可以消除孤獨感，所以他們的願望會不會是‘回家’？”煙夏想起那兩個船員來，他們當時一直在問什麽時候可以回家。

離開家，離開陸地，長達7個月。海上遠航的孤獨感确實可以逼瘋普通人，而他們的這份執念剛好遇上了機械覺醒？

“好，我現在就過去！如果來不及的話，夏禹一定要把信息傳遞到位！我現在去喚醒他們！”銀牙離開廚房，奔向了中央食堂。那裏應該是大家平時吃飯的地方，現在船上能找到的船員都在那。

“A組！A組！暫時停止船長和副船長的搜索，全體人員趕往食堂！”銀牙還不忘記呼叫同伴。

中央食堂是F1層占地面積最大的地方，但現在通往食堂的道路上全部都是海水。牆壁上的牆紙已經變了顏色，出現了菌斑一樣的莫名顏色。天花板也開始漏水，滴滴答答，一刻不停。

銀牙再次看向船外，他們的快艇已經不見了。

船和這片海域不讓他們離開。

整艘船仿佛變了顏色，鐵鏽和黴菌不斷增長，好似露出潮汐號的真實面目。從牆縫中鑽出的是海藻，地上出現了莫名的黏液，整艘船一瞬間就老了。

他趕到食堂，一腳将門踹開。

桌椅碼放整齊，船員們并沒有像他預料的那樣坐在一起聊天。相反，他們都站着，圍成了一個圓圈。

他們裝過芯片的耳後已經成為了血窟窿，不斷有黃色的膿水往外流，一直流到脖子上、肩膀上、手臂上，甚至流在了地上。面對着面，船員們喃喃自語，如同深夜的夢話。

“偉大的主啊，給予我們一切，凡沒有的，連他有的也要奪去。”

“大家！停一下！”銀牙喊。

所有的船員看向他，表情迷茫，眼神渙散，但他們步調一致，連呼吸頻率都一樣。

“船已經修好了，現在大家可以下船回家了！”銀牙慢慢靠近他們，現在他們說出的話應該是擁有了自主意識的芯片的想法，只不過自己不能理解罷了。

“回家吧，各位！”銀牙的聲音更大了，“在海上工作7個月，實在是辛苦大家了！現在潮汐號已經抵達了青耀市A港，只要我們離開這裏就能回家了。”

船員們還是默不吭聲。

一個人的耳朵掉了下來，耳根完全爛透了。

銀牙鎮定地看向他：“只要我們回了家，所有的事情都會結束了！這7個月實在太辛苦，太漫長，但是船總有靠岸的一天，大家夥總有回家的那一日。親人在等着你們，走吧，咱們一起回家吧！”

仍舊沒有人動。

夏禹身邊的海水還在不停上漲。

“不要依賴芯片了，它消除了你們的孤獨感，等到下了船我會給你們安排手術，将它取出來！陸地上有真實的家人，不再只有汪洋大海！”銀牙逐漸靠近，“聽我的，你們安全了，你們的船，已經靠岸了。”

煙夏緊緊地捏着通話裝置，等待着命運的抉擇。

下一刻，掉了耳朵的那名船員拿起手邊的餐刀，一刀捅向了銀牙的腹部。

而銀牙就在這一刻消失了。

黑暗包裹了他，也包裹了其餘的人。A組、B組、C組的煙夏和希頒同時消失了。貨倉內再一次只剩下夏禹，他快要被海水淹沒，只能往上爬，順着滑溜溜的金屬橫杆爬到了最上層。

最上層就是3層，再往上就是天花板了，他已經無處可逃。

“xla，我在這裏。”墨安突然從水裏鑽出來，“我找到了！針劑！找到了！”

“太好了，總算有一個好消息。”夏禹冷得直打哆嗦，“太好了……如果你能逃出去，一定要把針劑帶回去。不知道下一次循環裏銀牙能不能喚醒船員……”

手環這時亮起。

精衛剛一開口就是一串抱頭的尖叫。

精衛：[啊啊啊啊啊……夏禹，我剛剛解鎖了一個文件包。這艘船的對外資料是假的，航海日志恐怕也在作假。真正的出海時間是70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