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店員

第21章 店員

警察調取別墅區的監控，發現陽雲林是在早上岑蒼的車離開後不久，一個人走掉的。

就他自己，什麽都沒拿，雙手揣在衣兜裏，一路埋着頭。他走到公交站站了一會兒，有車來，他就随便上了一輛公交車。

聽完岑蒼的敘述，再結合監控裏看到的陽雲林這副生死由命的樣子，他要找地方輕生的猜測也變得很有些可信。岑蒼是納稅大戶，又加上這人命關天的事，警方出動了不少警力找人。

兩天下來，一無所獲，唯一的好消息可能就是也沒有發現陽雲林的屍體。

岑蒼沒去公司，這兩天都在家辦公，靠電話和視頻會議溝通，材料文件就由司機接送。

說不擔心是假的，即便他覺得陽雲林不至于愚蠢到因為這點事就真的要去輕生，卻也并不後悔計劃送走他的決定。只是方法上可能有些過激，怪也只怪陽雲林太咄咄逼人。

由于他出走時什麽都沒拿，電話和消費記錄定位都無法做，警方也只能采取最耗時耗力的方法——一個個地查監控。別墅區的監控、公交站的監控、公交車的監控……

岑蒼還有另一重憂心，在找到他之前，他一個人要怎麽活下去？

他身無分文，又是這麽個養尊處優的“溫室花朵”，連這社會真實面貌的一角都未曾目睹過，哪怕只有短短幾天，恐怕也會吃盡苦頭。

比岑蒼更擔心的人是袁長羽，一天十幾個電話，追問人有沒有找到。在岑蒼懶得接他電話後，他就殺了過來，氣勢洶洶沖到岑蒼跟前，質問他：“你到底對陽雲林做了什麽，他要離家出走？”

岑蒼合上手裏的資料，撩起眼皮：“你跟他認識更久，比我了解他，你說說，他會因為什麽事情離家出走？”

他一句話把袁長羽給問懵了：“我怎麽知道，他以前也沒這樣過。”

“所以你追問這有什麽意義，現在關鍵是把人給找到。”

一說找人，袁長羽又起急：“我打電話問了所有他認識的人，去了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都沒有，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他瞪着岑蒼，試圖聽他說點什麽。岑蒼只是平淡地：“我也不知道，你先回去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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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又是打發他的話，袁長羽急得滿腔的火氣：“你怎麽不知道？他住在你家裏，天天跟你在一起，人不見了，你也有責任吧。”

“我報了警，警察在找，我也派了人在找，你還想讓我做什麽，說來聽聽。”

“……”

“說不出來，就冷靜下來再想想有沒有遺漏的地方，也比在這兒跟我幹着急強。”

“……”

袁長羽氣勢洶洶地來，又風風火火地離開。他也實在沒招了，打算再去陽家親戚那邊打聽打聽。

花了一周時間，陽雲林終于被找到。

從公交下車，警方又看了幾百條監控，看到他在大街上游蕩，看到他在公園裏靜坐，看他從一條巷子裏消失，又從巷子的另一頭犄角旮旯的監控走出來。

眼看着他上了一輛看不到車牌的出租，從模糊的監控識別出租的特征，再從大海裏将這輛車撈出來，找到他最後下車的地點是一條商業街，然後他就從附近所有的監控裏消失了。警察判斷他應該是留在了這條街上，于是派人挨家走訪詢問，最後在一家24小時便利店把人給找到。

岑蒼在公司接到管家打來的電話，告訴他人找到了。

“先生，我們現在就出發去那店裏領人嗎？”

“你讓喬警官先把他帶回派出所吧，我們直接去那兒接人。”

吳管家有些為難：“喬警官打電話來說，小陽不願意跟他們走。他也沒幹什麽，警察也不好強把人帶走。人已經找到，他們的職責算完成了。”

這點倒也是在岑蒼的預料之中：“好，你把地址給我。”

他和吳管家在商業街碰頭，在路口處看見了等着他們的喬警官和他的同事。吳管家上去撒煙遞水：“你們怎麽在這塊兒站着啊？”

“也不好站人店門口擋着人做生意。”喬警官接了老吳的煙，笑呵呵的，“總之人是找到了，好好的，沒事兒。我們先回去寫報告，那個，老吳，你是報案人，你這邊完事兒了再來趟派出所撤案。”

“好哎，我一會兒就來。”

“就後邊那家便利店，藍門臉那個。”

開在商業街的便利店生意很好。玻璃門上吊着一只鈴铛，随着客人的進出，響個不停。

岑蒼站在門外，便看見站在收銀臺後的陽雲林。

他穿着和這藍門臉一樣顏色的工作服，有條不紊地掃碼收銀，雙手将發票和物品遞給客人時，臉上帶笑。那種如沐春風一般的職業微笑，讓他看起來像個熟練的便利店老員工，只是他那張臉和氣質同這周圍的環境實在格格不入。

他離家一周，不論是他找到了工作，還是他開始當便利店員，這兩件事同樣讓岑蒼啞然。

門上的鈴铛響起，陽雲林習慣性地轉過頭說：“歡迎光臨！”

說完又轉過頭繼續收銀結賬了，對岑蒼的出現一點也不驚訝，畢竟剛剛警察來過。岑蒼卻有種直覺，即便警察不先來一趟，陽雲林似乎也篤定自己會找到他。

吳管家和岑蒼站在大門邊。吳管家是個四十多歲外貌平庸的中年男人。岑蒼戴着的貝雷帽遮住他半張臉，身上一件黑色大衣更将他整個人都不動聲色地藏了起來。兩人加在一塊兒，引人注意的程度還不如岑蒼手頭那支手杖。

櫃臺收銀的只有陽雲林自己，七八個結賬的客人排成一列。有膽大的年輕女孩見他實在好看，趁他掃碼時便問他名字、年齡，在哪裏念書等等。陽雲林都一一作答，只是在別人提出加個好友時，他坦言沒有手機。

好似他還在鬧脾氣，故意冷落找過來的倆人，只忙着手裏的活。原本以為等他結完這一波客人就能說上話，卻立馬有新的客人排過來。岑蒼還沒說什麽，吳管家有些等不住。他繞到櫃臺後邊，湊近他：“小陽，先生在等着……”

他以為陽雲林會拿腔拿調，不搭理他們，沒想到他朝貨架後邊喊了一聲“蘭姐”：“你來收下銀，我有點事，出去幾分鐘。”

一個面目和善的中年女人從後面鑽出來，瞥了一眼岑蒼：“你去吧，貨已經上完了，你們慢慢聊。”

三人來到室外，吳管家提議：“我們旁邊找個咖啡廳吧，這路口冷風吹得。”

“就在路邊說吧。”一陣風吹來，陽雲林縮了縮脖子，搭在眉前的劉海被吹得淩亂，露出一張冷臉。

吳管家看了一眼旁邊的岑蒼，見他沒異議，便也沒再說什麽。他不知道老板在想什麽，只看他拿帽子下沉靜的眼睛淡淡打量着陽雲林。他也不知道陽雲林在想什麽，只是回看岑蒼不說話。

吳管家是個憋不住的，也不知道這兩人究竟怎麽了，只能問些無關緊要的作開場白：“小陽，你怎麽開始在這裏打工了？”

“那天路過便利店，錢花光了，蘭姐給我東西吃又留我住一晚。我正好也沒地方去，就留下了。”

“那你住哪兒啊？”

“住便利店上邊的閣樓，上一個店員留的房間。”陽雲林笑了笑，“包吃住，一月還有四千塊的工資，挺不錯的。”

吳管家實在難以理解：“你這幸苦的就四千塊錢？家裏有吃有住，也不缺你零花，幹嘛要受這份累啊。”他說着又看了一眼岑蒼，“你還是跟我們回去吧。”

陽雲林沒說回，也沒說不回，而是從工作服的衣兜裏掏出了一盒煙。當着岑蒼和吳管家的面，點上一支，抽了起來。

這把吳管家給看得兩眼圓瞪，他已經顧不上勸他回家，像看自己學壞的孩子：“你這，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

陽雲林輕輕吐出煙霧，熟練地。帶着他熱氣的煙被冷空氣一激，變成白霧飄散了。

“我一直都會。”

“怎麽沒見你抽過？”

“家裏你們沒人抽煙，我猜岑叔會讨厭。”說這話時，陽雲林再将目光瞥向岑蒼。

岑蒼這時候開口，先是對吳管家說：“你去車裏等我。”

人來人往的街邊，只剩下岑蒼和陽雲林兩個人。初冬時節，室外的空氣已經有些凍人。陽雲林穿得不多，他看起來也是輕易就被凍透的類型，很快他的鼻頭眼睛和嘴唇都開始發紅，夾着香煙的指關節也發紅。

他搓了搓手，像是冷得有些受不了，便主動說道：“我其實沒想到你花了這麽多天才找到我。”

“為什麽走？”這是岑蒼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我不想出國。”陽雲林走到垃圾桶旁，摁掉煙蒂，“也不想再這麽繼續呆在你身邊，你知道這讓我很痛苦。”

“你接下來什麽打算？”

“離開你家時，我什麽都沒想。沒想要去哪裏，沒想要做什麽。現在，我打算留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