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擺平
第23章 擺平
冬天第一場雪下來,已經到了年底,也是岑蒼最繁忙的時候。
他要彙總過去一年的成果,制定來年的目标,見不完的子公司管理團隊,和開不完的股東報告會。除了集團的事務,還有協會的事務。總體來說,協會的事沒有公司的多,但他作為會長,也有不得不出席的場合。
上午開完協會的年會座談會,吃過午宴,他也沒有功夫多呆。車子從西邊往東邊開,路過老城的商圈,有些堵。他見外面街景熟悉,突然想起陽雲林打工的便利店就在這附近,于是讓司機停車。
陽雲林從他家離開已經月餘,看樣子并非鬧別扭賭氣,而是篤定不會再回去了。
家裏少了一個人的氣息,多了一份清靜。一開始岑蒼有點不習慣,特別是他讓老吳把小圓桌搬回窗邊,從此在桌上吃飯的又只有他一個人。
車子停在路邊,司機下來給岑蒼開門。
今天這場座談會是正式場合,岑蒼難得穿了正裝。黑色的羊毛面料,老式的窄邊尖角翻領,衣領疊合處隐隐可見的絲綢內襯。他下車,锃亮的軟底皮鞋踩在化雪時髒兮兮的路面。司機給他披上短大衣,又遞給他帽子。
“岑總,這地方不能停車。”
“你附近找個停車點,等我一會兒, 我很快就回來。”
十幾米的距離,到便利店門口,岑蒼被從裏出來的人撞了肩膀。他回頭,撞他那人也回頭,兩人一對視,對方一臉不善。
對方就要發作,岑蒼主動牽了牽嘴角:“門口太窄了,實在抱歉。”
見他主動道歉,那人罵了一句“死瘸子,走路不長眼”也就作罷。
岑蒼推門進去,陽雲林沒在,收銀臺後面是便利店的老板娘。
女人見他剛說了句“歡迎光臨”,就咽咽唾沫,看他的眼神充滿了懷疑和警惕。
岑蒼開門見山:“陽雲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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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你說誰?”
“陽雲林,在你店裏打工的年輕人。”
老板娘突然變得激動:“我這兒沒有人叫這個名字,你記錯了。”
岑蒼眉頭微蹙,一時不解。
“不知道你從哪兒聽的消息,總之沒有叫這個名字的人在我店裏打工,店裏現在就我跟我老公兩個人。之前有個叫向松的,人家已經辭職了。”她說了這許多,見岑蒼還無動于衷,着急地開始趕人,“你要買東西就買,不買就走,不要擋着別人。”
岑蒼放眼一看,這剛過中午的時間,店裏并沒有什麽人。他目光掃過門口,剛剛撞到他的男人沒有走,和他一起的還有兩個。
大冷天的,三個男人站在這便利店門口,岑蒼似乎知道發生了什麽。
“那三人也是找陽雲林的?”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老板娘瞪圓的眼睛,多少有些出賣了她。
岑蒼脫下帽子:“還記得我嗎?一個半月前,警察找陽雲林找到你這裏,我是來領他那人。”
聽到這話,老板娘仔細打量起岑蒼,直到看到他那支手杖,仍狐疑地:“你怎麽跟上回長得好像不太一樣?”
岑蒼懶得解釋衣着打扮給人帶來的視覺的差異:“那些是什麽人?”
等她丈夫過來,她才把岑蒼拉到貨架後,小聲告訴他:“放高利貸的,這段時間一直在找陽雲林。他跟我說,找這些人借錢的是他爸媽,他爸媽都去世了,他家也破産了,他既沒有錢還錢,也沒地方去。”
“他現在在哪裏?”
老板娘反問:“你是他親戚嗎?”
“我不是。”
“那你找他做什麽?”
岑蒼并非刻意找他,只是路過順道過來看一眼,并沒有特別的事。
見他不回答,老板娘看他多了懷疑。上回那孩子就沒跟他走,既不是親戚,說不定是個什麽人呢。
“陽雲林沒來店裏,我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兒。你要是找他有事,你給他打電話。”
岑蒼看了一會兒這仗義的大姐,忍不住問:“他跟你非親非故的,為什麽要幫他?”
“你這話問得還奇怪哩,他是我店裏員工,我可不得對他負責。”老板娘已經沒了耐心,“沒空和你閑聊,我去幹活了。”
最終岑蒼也沒見着人,想必陽雲林也對他也有怨氣,不一定想見他。既如此,岑蒼也沒有強求,轉身走了。
見這女人的态度,想必平日也相當關照那孩子吧。岑蒼倒是不擔心,不過也真沒想到,一對剛認識不久的夫妻,竟會對他這麽好,還在離家出走的頭一天就收留他,給他提供食宿和工作。
或許是真的需要一個店員,或許夫妻倆本就是善良的人。岑蒼卻更傾向于認為,陽雲林天生就有一種捕獲別人善意的能力,好像他站在誰身邊,誰就不自覺對他好,而他接受這種好意,也是一種理所應當。
岑蒼決定收回對陽雲林在這社會上會活得艱難的揣測。
走出街口,他招了一輛出租,說去西郊巷,随後給自己司機打電話,叫他先回去。
出租司機從內視鏡裏打量他,帶着懷疑的神色:“只到巷口哦,裏邊路繞,我不進去。”
岑蒼點頭。
司機瞅他衣冠楚楚,壓制不住的疑惑問出口:“你去那片做啥,那麽亂的。”
“辦點事。”
岑蒼一副不欲聊天的模樣,司機也就閉了嘴。
西郊巷是老城區最大的城中村。早年棚改就因為裏邊人員産權複雜,打不完的仗,最終也沒改了。後來更是成了城市低收入者的聚集地,各種棚戶群租房,同時也滋生各種灰産。住在這裏頭的人,自有規則邏輯,外邊的人進去,運氣不好就得被扒層皮。外邊的出租車進去被地痞無賴碰瓷的案例數不勝數,成了司機們的禁地。
到了地方,岑蒼看了一眼已經缺胳膊少腿的“西郊巷村”幾個大字,擡腿走了進去。
道路本就十分狹窄,一路還有自行車小三輪亂停亂放,擡頭都是支出的窗欄和違建的搭棚,光線也比外面暗上幾分。岑蒼輕車熟路往這這亂巷裏走,絲毫不在乎沿途那些打量他的目光。
直到頭頂敞亮,眼前也豁然開朗,他走到一處私人停車場。
空曠的停車場,像是一把火從亂草裏燒出來的一塊幹淨的空地,這把火還沒滅,在這空地的另一側,是一棟紅色的二層小樓。
他還沒走到那小樓前,小樓的主人已經自己迎出來了,看見他便殷勤玩笑:“稀客啊,今兒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有點事問你。”
“有事打個電話就行,你還親自來一趟,又不是不知道這邊路不好,你這腿,當心摔着。”
進了門,岑蒼懶得和他廢話:“二冬,上回我讓你幫忙找陽雲林,你把他的行蹤告訴別人了?”
二冬摸摸頭:“沒有吧?”
“有,還是沒有?”
二冬招手叫來人,劈頭就把岑蒼問他的話問了手下人一遍。
手下人信誓旦旦:“冬哥,沒有啊,我發誓,我們都是秘密打聽的,沒有告訴任何人。”
“我也發誓。”
“我也發。”
“看吧,沒人說。”二冬攤手,“出啥事了?”
“給陽耀權放高利貸那幫人找到他了。”
二冬埋頭摳自己脖子上的金鏈子,吊兒郎當地:“這不正常嘛。除非是你藏他一輩子,或者把人給送走,呆在這塊兒,被找到是遲早的事。陽耀權欠那麽多錢,就算要不回來,也得要洩憤不是。”說着擡頭看岑蒼,“那小子是不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就這樣還離家出走?”
岑蒼沒空和他閑扯:“五百萬,你把這事搞定。”
二冬笑着對他作揖:“岑總,我謝謝你高看我。但是五百萬,陽耀權借的零頭都不夠的,叫我怎麽去擺平?”
“你去告訴高利貸的,陽耀權除了債務什麽都沒留下,他人已經死了。是要糾纏陽雲林洩憤,還是拿回五百萬,他們會好好掂量的。”
二冬思考片刻:“也行,我的幸苦費呢?”
“你如果不用花錢就能擺平,這五百萬都是你的幸苦費。”
“哈哈哈哈,操你娘的,岑總不愧是生意人。”
不管他的揶揄,岑蒼對他伸出手。二冬猶豫片刻,還是伸上去握了握,算是達成協議。
這筆買賣二冬沒什麽賺頭,心頭罵岑蒼老奸巨猾,盡開這種看似大方實際雞肋的價碼,但面子也得賣。面子是賣了,話說起來不免發酸:“那幫跟陽耀權打交道的全他媽虧死,我還得感謝你當年的提醒,要不我也一塊兒栽進去了。這回算我給你白幹活,還你這人情。
“說起來,所有人都在姓陽的身上虧了錢,只有你老兄從他那兒賺足了吧。那麽大個廠,整條産品線,那麽點錢就收入囊中。就沖這點,給人家遺孤花個千兒百萬的,都應該,免得夜深人靜一個人時想起來虧心是不是?”
岑蒼沒進他那二層小樓,就在門檻上蹭腳上的雪泥:“少說屁話,叫人送我回去。”
“你出門連個司機都沒?這老總當得,啧啧。”
“我沒時間跟那幫碰瓷的扯皮。”
“這好辦,你把你車牌給我,我貼在巷口讓整個巷村都熟讀謹記,碰天王老子也不碰你。”
岑蒼蹙着眉,不再跟他搭話,知道一旦搭腔,對方就沒完沒了,他沒這麽閑。
二冬招來小弟,摸出停車場路虎的鑰匙,讓他把岑蒼送回去。臨別之際,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突然說:“老苗子下個月就出獄了,你還有啥想法沒?”
聽到這個人的名字,岑蒼停下腳步,背對二冬問道:“蹲了多少年了?”
“判十五年,蹲了十二年多點吧。”
岑蒼沉默了幾秒,只淡淡說了兩個字:“夠了。”
二冬又想起來一件事:“就那個,那小子叫啥來着,就動手那傻逼。他不是兩條腿都給人卸了嘛,這會兒據說在北站趴着讨飯來着,你要有興趣,可以去看看。”他說得雲淡風輕,好像這事兒和他一點關系沒有。
“沒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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