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如果

第53章 如果

那天下午，陽雲林送袁長羽回去。進了那片別墅區，那些熟悉的街景，讓他不由自主又走去他曾經的這是發生事故後第二次回來，離上次已經過了兩年。

上一次他身體剛好一點，背着岑蒼偷溜回來，找到了他藏起的他父親的手機，才證明了他的那些懷疑和推斷都是對的。父母的死看起來是他們已經無路可走的自我選擇，實際背後有的是陰謀和推手。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那個拉他父母進入深淵、逼迫他們走上絕路的，不是別人，正是岑蒼。

這全市聞名的兇宅還和兩年前一樣，并沒有人願意接手。庭院的雜草長了又枯，枯了又長，已經一人多高，淹沒了進去的路。大門上貼的法院封條也已經褪色脫落。乳白色的外牆瓷磚已經悉數脫落，黑色的污跡和蛛網一起蔓延。

這次回來不知是有袁長羽陪着，還是時間過了足夠久，久得讓他心裏已經結了痂，陽雲林沒有頭暈嘔吐，也沒有失控大哭，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院子外面，靜靜地望着裏面。

袁長羽拉着他的手，陪他站了很久，直到天光昏昏，才輕輕扯了扯他：“林林，走吧。”

和袁長羽見面，其實是想讓他幫忙找個住的地方，再借給他一些錢。直到最後，陽雲林還是沒能把自己的處境說出來。他不知道以往理所應當就能提出的要求，此時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程池的宿舍已經不能住了，找輔導員打聽，才知道有一批暑期留校兼職的學生，會專門安排一些宿舍給他們住。

兼職的留校生必須要提供雇用單位開的證明才能申請宿舍，臨到關頭已經沒有機會。不過還有一層樓的宿舍是提供給開學後的迎新表演排練節目的學生，讓陽雲林去問問有沒有什麽節目他能參加的。

他只好硬着頭皮找去了排練室。知道他的來意，及了解他會拉小提琴後，大家熱情決定把一個鋼琴和大提琴二重奏的節目改成三重奏，就讓他加入了。

一起排練的同學都很熱情，還有經費提供一餐午飯，也順利找到了暫時落腳的地方，陽雲林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且不說參加這集體活動，日後還得登臺演出已經是迫不得已，更令他難以接受的是八人間宿舍，雖然加上他只住了六個人。

住程池宿舍時還能忍受，只因他是個過分追求幹淨整潔的龜毛男，不允許寝室有一點髒亂和異味。而這老舊的上下床宿舍，住的全是同齡男生，還有在外面打工兼職的，每天臭鞋髒襪亂扔，這實在是陽雲林未曾想過這輩子會過的生活。

他本不必過這種日子，就算岑蒼要他走，趁機要一筆錢，再加上那輛車，雖比不上父母還在的時候，也已經夠他普通且富足地過上半輩子。可他還是不甘心，他沒有想好。若是回去要了這錢，那就意味着他也同意結束，從此和岑蒼再無瓜葛，為他們的關系畫上句號。

但這關系在他這兒不是句號，還是個問號。

袁長羽再來找他，終于發現不對勁，反複詢問，才知道陽雲林從岑蒼家裏出來了，現在住學校宿舍。

袁長羽經常出去打籃球，有時候就會臨時借住別的學校的宿舍，男寝具體是個啥樣，他很清楚。當即就在酒店開個了房間，要陽雲林從宿舍搬出來。接着飛快在學校附近找了個寬敞明亮的房子，讓陽雲林搬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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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雲林幾乎沒有私人物品，被褥和兩件換洗的衣服都是從程池那裏拿的，也不覺得被他用過，程池還會要。搬進新住處第一時間，袁長羽就開車帶他去商場，買日用品。

從服飾門店逛到家居商城，買了少量餐具，幾個收納盒，再逛到床上用品區。陽雲林從貨架上挑四件套，袁長羽推着購物車跟在他身後，光是看着他，就一臉心滿意足的樣子。

陽雲林挑好一套，袁長羽卻放回了貨架上，拿了旁邊的兩套：“這個吧，我媽媽就買這個牌子的，說是用起來舒服點。”

“沒必要用那麽貴的。”

“床上用品要用好一點的。”

見陽雲林沒再反對，袁長羽就放進購物車，因為幫他做了個小決定而開心。

“不一定會住很久。”

“換地方住又不是不能帶走。”袁長羽碰碰他的肩膀，“為什麽要給我省錢，你以前從不這樣。”

“以前我也可以送你很多東西。”

“沒關系啊，又不是為了讓你送我東西。”袁長羽從貨架上拿下一只泰迪熊公仔，怼到他面前，學着泰迪的聲音，“給你買東西，我很開心。”

陽雲林喉頭動了動，從他手上拿下公仔，放回架子上。

“你怎麽從岑叔家裏搬出來了，你們吵架了？”

陽雲林沉默了一會兒，還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他卻說：“是的。我也想離開一陣，仔細想想我該不該繼續住他那裏。”

“那叔是對你挺不錯的，但終究也不是家人。再說他有殘疾，行動不便。我們又不是小孩子了，總是借住在別人那裏也不太方便。”袁長羽把一盆假花放進購物車，“搬出來挺好的，自己住自由。”

“是嗎，你怎麽不自己住？”陽雲林不動聲色轉換了話題，并把假花放回貨架上。

“反正這房子有兩個房間，要不我也搬來和你一起住吧。”

袁長羽才想起他可以和陽雲林一起住，頓時兩眼放光。可還不等對方答應或拒絕，他的氣勢就弱了下去：“我媽媽應該不會同意我在外面租房住吧，說不定還會讓阿姨跟着我。”

陽雲林暗自松口氣，也不忘和他玩笑：“媽寶男。”

“我是媽寶男，你就是爸寶男……對不起，我太忘乎所以了。”

“沒關系。”

在外面吃了午飯，兩人拉着一車東西回去。打掃衛生，歸置新買的物品，整理床鋪，全部弄完再洗個澡，兩人都累得倒在床上。

“床墊有些硬，先湊合兩天，我買個新的。”

“別麻煩了。”

躺下沒一會兒，陽雲林打了個呵欠，傳染得袁長羽也跟着打，不一會兒，兩人都呵欠連天。他們面對這面，各枕一只新買的枕頭，眼角困得擠出淚花。

袁長羽手掌遮住陽雲林的眼睛：“困了就睡會兒。要我去拉上遮光簾嗎？”

“不用，不想睡，就閉着眼睛休息一會兒好了。”

“好吧。”袁長羽挪過去一些，輕輕撩開陽雲林的額發，一張完整的臉全部落進他的眼眶裏，“林林，我們好久沒有這樣一起睡了。”

陽雲林閉着眼絮語：“因為我們長大了。”

“要是結了婚，大人也可以一起睡。”

很是困乏，陽雲林什麽也不想思考，只順着他的話說：“兩個男的不能結婚。”

“去國外就可以。”袁長羽的手指輕輕蹭着他的臉，有種舒服的癢意，“我跟我爸媽出櫃了，目前看來，他們勉強接受了吧。”

“你真傻啊。”

“這些事遲早都要說，而且我覺得他們會接受我。”平日單手抓籃球的寬大的手掌輕輕放在他臉側，包裹着他半個腦袋，還有袁長羽溫柔又催眠的聲音，“困了就睡吧，我陪着你。”

不知是不是談到袁長羽的爸媽，睡夢中陽雲林也看見了自己父母。

上一秒一家人還坐在一起言笑晏晏，下一秒，他就用力撞開書房門，被密封得不透天光的房間裏有一股讓人窒息的燒焦味道。父親趴在書桌，母親躺在沙發，房屋中間是一盆燒過的碳灰。

跟着四周嘈雜，無數人湧進他家，有親戚熟人，也有完全不認識的，全部都讓他還錢。

那些人氣憤的嘴臉，仇恨的眼神，影片一樣在他眼前倍速播放。拿不到錢的憤怒人群開始搶他家裏的東西，威脅要打他。他開始逃跑，一層接一層，那向下的樓梯永遠沒有盡頭，身後追來的人群也永不停止。漸漸眼前已經沒有光亮，他躲進黑暗，來不及為父母的去世悲傷，他心裏只充滿了恐懼。

“林林，醒醒，你做噩夢了……陽雲林！”

陽雲林深吸一口氣，雙眼愕地睜開，一身冷汗，同時用力抱住袁長

袁長羽拍着他的後背：“沒事沒事，只是夢。”

陽雲林口氣虛浮，似乎不很确定：“長羽？”

“是我啊，你睡懵了？”

緩了兩口氣，陽雲林終于放開他，恢複了平靜。

“夢見什麽了？”

陽雲林揉了揉眉心：“夢見我父母了。”

天經暗下來，從窗戶透進的光已經變成橘色。陽雲林起床：“時間不早了，去吃點東西，你也該回去了。”

袁長羽卻拉住他的手：“林林，我們一起出國好不好？你的一切我都會負責，我會給你一個新的”

陽雲林任他拉着，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

“馬上三年了，你還走不出來，我們試試換個地方重新開始好嗎？”

“長”

“你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你爸媽已經沒了，可你還要生活……”

“別說了。”陽雲林打斷他，“吃飯去吧，我餓了。”

如果三年前，将他從那片黑暗中抱出來的人是袁長羽，他的人生會不會和現在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