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哪裏

你去了哪裏

如葵重新審視着這間小小窄窄的屋子。

跟自己離開的時候相比，完全沒有變化。

自己醒來的地方，不是房間，而是在地板上。

一扭頭，她就看到自己的頭發旁邊，趴着一團毛茸茸的溫暖物體。

“福福！”

如葵高興地抱起貓，把臉埋在貓咪軟乎的肚子上，蹭了蹭，毛發飛起來也不在意。通過貓咪暖融融的體溫來确認，自己真的又回到了人間。

貓咪伸長四肢，抻着身子，扭來扭去像一塊鍋裏的黃糖米糕，翻滾着想往下跳，掙紮間爪子劃傷了如葵的皮膚。

“哎呀！你這死貓！”

想要跟你好，跟你溫存一番，你卻如此不賞臉。貓果然是冷血的動物。

擡起手臂，三道細細的淺白色劃痕留在了手臂上，沒有破皮，只是火辣辣的痛感。但比起貓抓的傷口，更令如葵心中顫抖的是，這手臂的皮膚，幹瘦枯黃，皺巴巴的，像是失去水分的幹抹布，上面還分布着大大小小，黃褐色的老年斑……

慌亂地在屋子裏找尋着鏡子，反光的玻璃也行！只要能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

然而，鏡子也不用找了，她已經确定眼下是什麽情況了。

因為她看到了自己的孫女，玉峥，正安安靜靜地躺在卧室的床上。

青白色的臉，泛灰的唇，皺巴巴的睡衣，下巴處還有幹涸的紅色水漬。

她的四肢，就那樣沉重地攤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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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失去了呼吸的孩子。

梳妝臺上的大鏡子，正對着房門口，如葵站立的地方，空無一人，鏡子穿過她的身體，探出房門，直達客廳的幽深處。

如葵擡起雙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左邊，右邊，都是幹幹的，耷拉的，蒼老的。

雖然回到了人間，但她還是靈體的存在。還是那副五十歲的身體。

腳邊又傳來毛茸茸的觸感，低頭一看，福福正圍着自己腳邊，伸着腦袋，蹭來蹭去，繞來繞去。

等蹭夠了，再趴低前肢，懶懶伸了個腰。

“葵妹，時間不多了，快去找玉峥的魂魄吧。”橘貓張着嘴，說出人話。

如葵已經不會因為貓吐人言而感到驚慌失措了，她只是有點納悶，以及很多的怒火。

”你什麽輩份啊！喊我妹！你們做精做怪的，都那麽沒有禮貌嗎！”

以及。

“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我怎麽沒有回到自己的身體裏，也沒有回到玉峥的身體，怎麽去找啊？”

橘貓蹲在地上，直立起上半身，認真地看着她。

“我每天只有一個小時能說人話，所以接下來我說的，你要記清楚了。”

“我們在祖地已經浪費掉一天了，所以你還剩下六天時間去找玉峥。”

“在找到玉峥之前，你回不到自己的身體裏，也再不能變成玉峥。”

“要靠自己想辦法去尋找她，我會一直跟在你身邊，所以不用怕。”

如葵又急了，“可是，我不會坐城裏的車！我還不認識路！也不認識人！”

”只要你想到了地方，就告訴我。”福福甩了甩尾巴，語氣輕松，“我會帶你過去的。”

“好，好……”如葵在屋子裏轉了幾圈，然後就看到了架子上的照片。

一家三口，開懷大笑的合照。就放在房間裏唯一的書架上。

如葵沒有文化，但就在這一瞬間，她忽然就明白了有時候大女兒說的，茅塞頓開！

雖然不知道茅塞是什麽，但是被塞子堵住的混沌大腦，此時此刻，一下子就通洩了。

“走！帶我去玉峥家！。”

正在細致舔着爪子的福福停下了動作，大眼睛疑惑地看向如葵。

“這裏不就是玉峥的家？”

“不是，去玉峥跟她爸媽的家。”

東南郊23號。

大女兒的工作單位就在這兒，後來單位分了一套大院裏內的家屬房，他們一家三口從那以後，就一直都住在這裏。

九十年代的單位房，灰色陳舊的五層建築物，與圍牆外，一街之隔閃閃發光的高樓大廈，完全不同。

如葵邁着腿往三樓走，邊走邊抱怨。

“還以為你能有多厲害呢，能帶我飛過來。結果你說的認識路，就真的是只認識路！怎麽我都不是人了，還要走路，還得受累啊！”

“我可從沒有說過自己會飛。”福福走在如葵前頭 ，尾巴優雅地一甩一甩，為如葵引着路，“而且我還不厲害嗎？跟着我，你都不用買車票了。”

都變成阿飄了，還用買什麽車票！

終于來到了三樓，如葵舉起手彎曲手指，往門板上敲了幾下，随即又想到，自己的敲門聲，大女兒跟女婿能聽見嗎？

“你還不快施法打開這門！”如葵問腳邊蹲着的貓。

橘貓搖了搖頭，“我不會。”

“那我要怎麽進去……”看了看腳下的貓，不用指望了，這只貓除了會氣自己，就一點用都沒有！

彎下腰，湊近門縫，想要透過細小的縫隙，看看屋子裏有沒有人，能不能看到玉峥……努力地眯着眼，轉着頭，湊近看呀看，看呀看，小小的縫，可以隐約看到客廳裏的沙發，再轉轉頭，歪着眼睛，往沙發一側的房門看去……然後發現，自己居然已經站在客廳裏了！

哎？？？左望右望，橘色的大肥貓居然也跟着進來了。

可是門還是緊閉着的，自己是怎麽進來的？一點都沒察覺到。

但是不管了，不重要，先找到玉峥。

這套房子是兩室一廳，一個房間是女兒跟女婿的卧室，另一間就是玉峥的了。

站到房門前，還未推開門，如葵的鼻尖似乎已經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了。

她已經能夠想到，門背後的場景。

鋪着天藍色床單的嬰兒小床，小床上堆得滿滿的毛絨玩具，有洋娃娃，有黃色的大鴨子，還會有笑容可掬的胖肚子不倒翁。

窗下是一張放着奶粉罐的綠色木桌子，女婿自己做的，桌面上還有女婿刻的字：愛女玉峥。房間外連着一個小小的陽臺，小到只能放下玉峥的學步車，紅色的塑料殼，上面還有一排鈴铛，玉峥坐在車裏的時候，只要一撥弄鈴铛，她就會露出只有兩顆門牙的笑，可愛極了……

過去快三十年了。

可是回到這間熟悉又陌生的房子時，她的腦海裏第一時間浮現的，還是玉峥年幼時的場景。

小妹早逝，所以對于第二個孩子，大女兒跟女婿都十分珍惜。

但是倆人都是上班時間固定的職工，所以産假結束後，大女兒便把自己接到了城裏，幫忙照顧玉峥。

如葵還記得那個下午，坐了半天車，又累又暈的自己，一走進這個小房間，就看到坐在床邊給孩子喂奶的大女兒。屋子裏滿是嬰兒爽身粉的味道，還夾雜着奶粉香，夏天傍晚的光線紅澄澄地，就那麽灑在女兒身上，讓她顯得聖潔，溫暖。

暈乎乎的腦袋，變得清醒了。

如葵放下手中提着的大袋小袋，走了過去，小心翼翼接過女兒懷裏的孩子。

粉嘟嘟的小臉，又黑又濃密的頭發。

這個孩子養得真好。

“玉峥啊，我是阿婆，阿婆來看你了。”

這是祖孫倆人見面的第一句話。

那個溫暖濃情的夏日午後，也成了如葵一直忘不掉的場景。

深呼吸一口氣，想到待會兒就能看到房間裏的玉峥，如葵心裏既安心，又有股道不清的失落。

說不上是為什麽。

推開從不上鎖的房門，映入眼中的，卻是與記憶裏完全不一樣的場景。

小床變成了大床，茶綠色的木桌，也換成了更結實的寫字桌。

房間裏到處都是書，大包小包的雜物……

可是空蕩蕩的，沒有看到玉峥。

如葵走到房間裏，推開生鏽的陽臺門，小小的陽臺一眼就可看完，同樣地堆滿的雜物，卻不見玉峥半分影子。

好奇怪。

難道她在父母的房間裏？

如葵無意窺探夫妻卧房中的隐私，但她還是小心翼翼地來到了女兒的卧室中，找尋着。

與冷清落灰的玉峥房間不同，女兒的卧室裏即便沒有人，也随處透露着住人的感覺，只是看起來更像是女人的房間，只有女人的物品，男人的東西幾乎沒有，連雙男士拖鞋都沒有，床上也只有一個枕頭，一床花毯子……

一無所獲的如葵覺得喪氣，什麽都沒看見。那就先出去找橘貓再想想辦法吧。

回到客廳，福福正躺在柔軟的布藝沙發上眯着眼睛睡覺，尾巴尖顫抖，惬意極了。

如葵走過去就想揪着它的後脖子，提起來再審問一番！

客廳的大門卻傳來了動靜，鑰匙插進鎖孔，左右扭動，有人回來了！

如葵下意識“嗖”地一下就抱起貓，躲進了玉峥的房間內！猛然把門合上，門板快要靠近門框之時，又放緩了速度，輕輕地将門關上。

“人又看不見我們。”對于她的舉動，福福很是無奈。

“對哦。”如葵後知後覺反應到，“但是謹慎點總是沒錯的！”

“啪嗒”一聲，客廳大門被打開，有人走了進來，然後再重重地把門關上。

鑰匙被粗暴地甩到玻璃茶幾上，昭示着鑰匙主人此時不快的情緒。

“陳國放，我們早就離婚了，你的私生子得病，那是活該。借錢？做夢吧你！你要是敢去騷擾玉峥，我就找人弄你！”

是大女兒的聲音。

離婚，私生子，借錢。

這又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