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新年

第12章 新年

“你現在,過得還好嗎。”

敷衍着應酬了半晌的宋識雲,總算抽出身到花園裏來喘口氣,誰知還沒站一會,就有不速之客前來擾他清靜。

楚子昂站在他身後,瞧起來滿眼皆是關切,宋識雲心中生出一絲厭煩,不動聲色地同他拉開距離,在涼亭裏的長椅上坐下:“好與不好,你當是能看得見。”

“看見的,也不一定是真的。”楚子昂上前兩步,溫然開口,“就像曾經,你在別人眼裏是錦衣玉食的宋家小少爺,但他們都不知道,你心裏有多孤獨。”

他的聲音很輕很淡地散在夜風裏,如當年給宋識雲念童話故事那般,溫柔地娓娓道來,落在這幼時他們經常結伴游玩的花圃中,仿佛他們的關系還似那時一般簡單純粹。

但此刻的宋識雲,早已不是當年能被他三言兩語哄騙的少年。

他靠着長椅,随手折下一枝倚欄的花,放在鼻下輕嗅,絲毫沒有搭理楚子昂的意思。

見他如此冷淡,楚子昂微微握緊了拳頭:“識雲,你還在怪我。當初的事是我不對,這個道歉我藏在心裏這麽多年,今天終于可以當面說給你聽了。”

“呵。”

眼前人半晌沒反應,良久才突然發出一聲輕笑,楚子昂沒太懂他是什麽意思,試探性地問道:“識雲?”

宋識雲垂下頭收斂表情,他之所以笑,是因為想起大學上心理課時,老師在臺上做各類人群的性格分析,霍祁在臺下緊跟着起诨名,楚子昂這類人被他親切地稱為“千面王八。”

後面跟的一大堆命名理由,宋識雲倒是記不清了。當時的他對霍祁不好好聽課的行徑嗤之以鼻,而現在,在親眼見到楚子昂這副嘴臉之後,宋識雲突然覺得,霍祁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

宋識雲懶得再跟他周旋,起身欲走時,又瞧見有一人通過鵝卵石鋪成的小道走進狹窄的涼亭中。

“二哥,子昂哥哥。”宋識雨端着一個托盤,托盤上放着兩杯沏好的茶水,茶湯色澤鮮亮,是上等的好茶,“我怕你們口渴,來給你們送水。”

他的聲音怯生生的,因為見了花園裏的冷風,剛說完話就忍不住輕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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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昂面帶擔憂:“這種事情怎麽需要你來做,着涼了怎麽辦,我來吧。”

他說着上前去接托盤,只是還沒碰到,宋識雨就面帶欣喜地同時邁步,腳下一時不察,不慎絆倒臺階往前栽去,楚子昂下意識後退了一步,滾燙的茶水直接潑在了宋識雨的手上。

“識雨!”楚子昂驚了一跳,連忙上前查看他的狀況,“你沒事吧!”

宋識雨手背燙得通紅,眼淚直在眼眶裏打轉,還咬着牙說沒事,楚子昂流露出恰到好處的心疼,捧起宋識雨的手,小心翼翼地去吹他燙傷的手背,仿佛将眼前人視若珍寶。

宋識雲一直坐在長椅上未曾動過,撐着頭面無表情地看着二人上演的這一出苦情戲碼。

楚子昂吭哧吭哧吹了半天,才終于想起來将宋識雨從地上扶起,他邊對着他噓寒問暖,邊回過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宋識雲一眼,攙着人向別墅走去。

身邊終于清靜下來,宋識雲仰頭靠在長椅靠背上,享受着這片刻的安寧。畢竟待會,又有事要忙了。

管家火急火燎趕到涼亭時,宋識雲正在擺弄着光腦,數十道光屏浮在空中,老管家眯着眼睛打量,還沒待他看清什麽,就立時被宋識雲收了回去。

“二少爺...”

老管家剛開口,宋識雲就施施然站起來,道:“不必說了,走吧。”

“我今天就跟他當面對質!正好大家也都在,各位長輩給我評評理。我真是不明白,小雨不過就是給他送杯茶水,怎麽就能搞成這個樣子!”

“醫生都說了,小雨要是再晚回來一會傷口就要感染了!他是多歹毒的心啊!”

剛走到門口,宋琴刻薄的指摘就一字不落地傳進了宋識雲和管家的耳裏,管家頗為同情地看了宋識雲一眼,眼觀鼻鼻觀心做了個請的手勢,就合手站在一邊充當門衛。

宋識雲面不改色地踏進大廳,直視着宋琴尖銳的目光和其他人幸災樂禍的眼神。

宋琴一見到他,活像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雞,指着他尖叫咒罵,急赤白臉地往上沖。

她沖了幾步,眼見着沒人攔她,又腳步一頓直接摔坐在地上,捂着臉嗚嗚哭起來。

“母親,”包紮好傷口的宋識雨撥開人群走到宋琴身邊,看了眼宋識雲道,“不關二哥的事,是我自己摔的。”

“你知道什麽!”宋琴瞪着眼睛反駁,“你小時候他就把你推下樓梯,現在長大了翅膀硬了又要來害你!你還巴巴地往上湊!”

一旁的楚子昂瞅準機會出聲道:“阿姨,我就在旁邊看着,識雨摔倒也是我扶他起來的。這期間識雲壓根沒有碰過識雨一下,您怎麽能這麽說他呢?”

宋琴聞言,轉過頭哭着瞪他:“子昂啊,你不能因為從小跟他一起長大就幫着他說話吧!”

周圍人聽了此話,眼神随即在楚子昂和宋識雲身上來回逡巡,楚子昂目的達到,像是被抓住把柄一般垂眸不語。

宋琴見狀,正要開始新一輪的構陷時,人群中陡然響起一聲厲喝:“夠了!”

大廳一時間陷入詭異的寂靜之中,宋席原走上前來,掃了一眼整個潑婦模樣的宋琴,目如寒星地冷聲道:“不成體統。”

宋琴一驚,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拉着宋席原的胳膊賠笑:“宋哥...”

宋席原看了眼宋識雨手上的紗布,又将目光落到宋識雲毫無波瀾的臉上:“怎麽回事。”

宋識雲一言不發,打開光腦投出剛才涼亭中的監控,事實如何,一清二楚。

圍觀的親戚發出竊竊的議論聲,宋琴如芒在背,不服氣地詭辯道:“他一定是用了精神力!我家識雨這麽柔弱,他随便動用一下,識雨哪裏受得住!”

“這怎麽可能,”人群中一名年紀頗長的男性看出端倪,“楚小子是個beta,如果識雲動用精神力的話,他怎麽可能還動的了,是不是楚小子!”

聞言,楚子昂臉色頓變,他勉力維持着表情,看向把矛頭轉向他的人,微眯着眼向其點頭示意。

身邊人打量評價的眼神讓楚子昂如墜寒冰,他将方才說話男人的臉在腦海中一筆一畫記下來,恨得牙根發酸。

beta又如何,總有一天,我這個beta一樣能把你們這些惡心的alpha踩在腳下!

事實已無可辯駁,宋琴啞口無言,尴尬地站在一邊。

宋識雲這才收起光腦,擡眸看向宋席原:“發生了什麽你已知曉,她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肆意構陷我,辱沒我的名聲,你準備怎麽處理。”

宋琴登時臉色煞白,拉着宋席原顫巍巍道:“宋哥...”

宋席原眉頭深鎖,并沒有馬上回應。

氣氛一時陷入僵局,宋識雲率先開口,語氣淡然:“我知道你不會處理。我今天過來就是想告訴你,從那年我踏出宋家開始,我宋識雲的宋就不再是你宋席原的宋,我随我母親,宋玉書姓。”

“因此,請你不要再拿所謂的親緣關系來道德綁架我。除非你不介意把宋家這些醜事鬧得人盡皆知、晚節不保,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樂意奉陪。”

宋識雲一字一頓地吐出最後四個字,成功讓宋席原的臉色在一幹人等的注視下變得鐵青:“你…你這個…”

宋席原被他這一番話氣得直抖,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他看着幾步之遙的面色清冷的兒子,突然覺得自己與他的距離在這一刻是如此遙遠。

明明心裏溢滿了怒火,卻又像少了什麽似的異常空虛,仿佛有什麽東西在不知不覺間流逝殆盡,等再想去抓住時,已如流沙般散于掌心,徒留下虛無幻影。

宋席原正要開口說些什麽,站在他身旁的宋識雨驀地身子一晃往後栽了下去。

宋席原立時推開宋琴上前接住他,擡手一摸,額頭燙得驚人,他緊皺着眉望了宋識雲一眼,随後就抱起宋識雨往屋內走去。

宋琴如獲大赦,長舒一口氣就想随宋席原而去,卻發現自己的腳怎麽也動不了。

身後響起窸窣聲響,宋琴下意識回過頭,宋識雲不知何時已站了過來,他的手輕輕放在宋琴的肩膀上,從旁邊看去,倒像是親切地寒暄。

而宋琴身在其中,只覺得背脊發涼,她明顯地感受到頸間被一個鋒利冰涼的東西抵住,吓得她兩股戰戰,哆嗦着道:“你...你要幹什麽!我...我可是你名義上的母親!”

宋識雲輕輕地用刀片蹭過她的皮膚,低下頭緩緩貼近:“我不做什麽,只是提醒你适可而止。我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孩子了,想要悄無聲息地殺掉一個人很容易,所以別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挑戰我的耐心。它是極其有限的。”

語畢,宋識雲轉身離去。

精神力一消失,宋琴就力氣全無地癱倒在地,楚子昂上前作勢相扶,眼神卻一直看着宋識雲的背影。

方才他對宋琴實施壓迫時,楚子昂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這強悍的精神力,是楚子昂做夢都想要得到的。

宋識雨踏出宋家大門時,遠處的天空恰好炸起一簇簇絢爛的電子煙花,濃濃夜色被光影暈染,在宋識雲眼裏,成了一團團模糊的水墨畫。他抹了把臉,專心思考接下來該去哪。

涼風習習,吹亂了宋識雲散下的頭發,他嗅到空氣中的草木清香味,忽地想起了,大三期末月的那個夜晚。

期末月的考試時間安排得很緊張,一門門大小考試堆在一起,把人的神經扯到再緊一步就要斷裂的程度。

那天,宋識雲沒在圖書館搶到位置,準備在宿舍開小燈通宵。一旁打着呵欠從書裏擡起頭的霍祁走到陽臺轉了一圈,忽然打開衣櫃開始換衣服。

宋識雲對他想一出是一出的做派已經習以為常,正準備繼續複習下一門時,霍祁拍了拍他設置的屏蔽空間。

屏蔽隔斷出現蕩漾的水波,擾亂了宋識雲的思緒,他關掉屏蔽回過頭,霍祁遞給他一個小一點黑色頭盔,問道:“出去散心,去不去。”

宋識雲應該拒絕的,但事實上,他只愣了一兩秒,就将頭盔接了過去。

二人偷偷避着巡查機器人翻牆溜出學校,在附近的一個地下車庫裏,霍祁推出了一輛噴着炫酷彩漆的黑色摩托,戴上頭盔沖他揚頭:“上來。”

宋識雲依言坐上去,在引擎的轟鳴聲響徹空蕩夜路的那一晚,霍祁帶着他穿過城市所有的霓虹,沿着一條布滿随風搖曳的蒲公英的小路,到達了一處鮮少有人發現的山頂,在那裏,可以俯瞰主城萬家燈火。

宋識雲和霍祁在山頂上待了一夜,回去後雙雙感冒,吸着鼻子各自拿下了該學年綜測的第一和第二。

想到這,宋識雲突然知道自己該去哪了。

他走近停在草坪上的白色機甲,原本隐形的機甲自動顯形,宋識雲設定好位置,記憶中在飛速轉動的車輪下十分遙遠的路,今日駕駛機甲過去,也不過只用了幾分鐘。

外面各異的風景被疾速飛行的機甲拉成幾道模糊的光線,宋識雲還沒來得及感受什麽,目的地已經到達。

他打開艙門緩步走下,這裏同幾年前相比,并沒有改變什麽,山頂的夜風依舊刺骨,山下萬家燈火也依舊明亮。

但宋識雲難以否認的是,這團圓時刻的空蕩蕩的山頂,确實讓他感到失落。至于此意從何起,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閉上眼睛舒緩疲倦,良久才複又睜開,轉過身決定離去。

恰逢此時,耳力不錯的宋識雲聽到山腰上傳來一陣熟悉的引擎轟鳴聲,他微微一怔愣在原地,聽着那轟鳴聲越來越近,轉瞬間來到他身前。

摩托的主人身穿幹練的黑色皮衣,按下手剎,将車停在距宋識雲幾步之遙處,随後摘下頭盔,黑色的額發被帶起又落下,細碎的發絲下,一雙朗目明明如炬。

他将頭盔放下,俯下身,胳膊交疊放在車頭上,朝宋識雲吹個了口哨:“宋準将,這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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