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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章 第 35 章

“怎麽會。”慕朝游歉疚地說, “韓娘子與魏公、阿沖都是好人,只是我本來也沒打算長幹下來的。一年兩年也罷,三年五載的, 到時候總要分別的。”

韓氏心道, 可不是這個道理嗎?女人家到了年紀就該嫁人的。

慕朝游如今還沒成親已經算晚的了!哪有一直待在別人家裏給人家做工的道理呢?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天天催着魏沖跟在慕朝游屁股後面跑。嫁了魏沖成了他們魏家的人, 經營自家的生意可就沒什麽長短之分了。

她心裏的盤算,又不好對慕朝游直說, 怕吓着人家。想了想,便軟着語氣繼續問道:“我懂你的意思, 我們一家也喜歡阿游你,舍不得叫你走, 不若你再幹上兩個月?工錢低了嬸子給你漲工錢。”

慕朝游搖搖頭:“嬸子的好意我心領了,但這不是漲工錢的事。”

韓氏:“可是累了?嬸子再給你放幾天假?”

慕朝游歉疚地說:“嬸子, 是我自己想走的。和工錢累不累都沒關系。”

韓氏這下也沒辦法了, “你真要走嗎?”

慕朝游說:“當真。”

看出慕朝游去意已決, 韓氏也無奈了。就看眼前這個姑娘, 文文靜靜的在陽光下立着, 一雙眼黑溜溜, 水靈靈的,看着多清透的一個人,怎麽這麽犟呢?

放着好端端的安穩的工作不做,又要換工。

韓氏無奈:“你實在想走,嬸子也不能把你扣下了。”

“這樣吧, 那你就先出去逛逛吧, 如果沒找到合适的活計,還來咱們店裏怎麽樣?”

慕朝游不禁一怔, 擡起眼來看向韓氏。

韓氏絮絮叨叨地繼續說:“有事沒事記得還來店裏看看,家裏若有什麽重活累活不方便的,過來喊阿沖一聲,叫他給你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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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朝游聽出來韓氏這是還沒放棄給她和魏沖牽線呢,哭笑不得之餘,又有點兒感動,“我省得了,多謝嬸子。”

很快,魏沖和魏巴都知道了慕朝游要走的消息,雖然也接連勸了幾輪,但始終沒能更改她的心意。

當天慕朝游便在魏沖的幫助下收拾了東西離開了魏家酒肆。

魏巴說:“這下好了,你中意的媳婦兒沒了吧?”

韓氏:“人姑娘不願意你還能押人不成,你懂什麽啊,我這叫緩兵之計。”

說着說着,韓氏也忍不住嘆了口氣,“不過,我看阿沖和阿游之間也未必能成,是咱們小廟容不下大佛,阿游是有大主意呢。她啊,怕是沖着自己單幹去的。”

自古以來給別人打工都不是長久的出路。慕朝游正是很清楚這一點才沒打算在魏家酒肆長幹。從一開始她就奔着在建康自己做門小生意去的,不求大富大貴,求個穩定,溫飽就夠了。

魏家酒肆打工的經歷只是給自己積累創業經驗。

她對這個世界還不是很熟悉,從魏家酒肆“辭職”出來之後,她也沒着急找工作。

多虧距漢魏不遠,禮崩樂壞,抛頭露面從商的女子不少,她在家摳了一段時間的腳,這才在吳嬸子的幫襯下又試了幾份工作,有短工,也有長工。

魏家酒肆打工的經驗,和這一段時間來的體驗,也讓她對這個時代的市場環境有了大致的了解。

感想就是——

做什麽都不太容易。

難怪古代的地主們都喜歡買地。

但介于這個動蕩的時局,王道容那位伯父大将軍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打到建康來,慕朝游暫時還沒考慮過這個打算。

王羨建議她去會稽買地,還道,會稽距離建康遙遠的話,他手下的人可以幫忙照看。

慕朝游:“為何是在會稽?”

王羨耐心解釋:“當初北人南渡,世家大族在會稽多有私産,在這裏殖産興利總歸穩妥一些。”

“你若有意,正好我過段時日也要往會稽一趟走親訪友,到時候也能替你安排。”

慕朝游有點意動,回頭又去征求了一下王道容的意見。

或許是患難見真情,經歷過上次的刺殺,她跟王道容的感情又回溫了一些,關系也比之前更親近,也更疏闊。

王道容的意見與王羨如出一轍,并表示自己也能提供幫助。

于是經過鄭重的考慮,慕朝游還是在王羨的幫助下,在會稽置下了幾塊田地。

說不定日後她還會搬到會稽去呢,到時候養幾只雞,種一壟菜,學那些名士歸隐田園也是不錯的選擇。

前腳才備下田産,剛巧後腳吳嬸子便又帶着消息來了。

道是附近有家面館主人家裏出了變故,生意做不下去了,打算将店面賣出去,問慕朝游有沒有意向接手。

時不我待。慕朝游當即便定下了第二日去看店的約定,又請了韓氏幫自己把把關,掌掌眼。

孰料王羨也要跟她湊這個熱鬧。他剛幫過她一個大忙,慕朝游不好意思拒絕他。

王羨眉眼彎彎,嫣紅的唇瓣揚起個漂亮的弧度,笑起來像偷吃了魚的貓兒,“如此一來,便說定了,明日我駕車來接你。”

慕朝游搖搖頭:“倒也不用駕車,店面離得不遠,走過去就是了。”

王羨什麽都聽她的,一口答應下來。

第二天,慕朝游、韓氏與王羨在門口碰面。三個人穿過建康擁擠的人潮,往約定的店面趕去。

河邊酒肆,旌旗高張。

二樓靠窗的座位上,正坐着個容貌俊美的少年在與友人們對飲。

少年生得一張姣好的芙蓉面,狀若美婦人,瓊姿皎皎,光風霁月。

熱烘烘的酒氣熏上了頰側,少年一雙醉眼無意中朝樓下一瞥。

整個人都不由愣了一下,這一瞬間,酒意竟然清醒了大半。

同桌的友人覺察出異狀,關切地問:“子若?”

謝子若,也正是謝蘅。

謝蘅怔了一下,望着人群中那幾道身影,險些還以為錯看。

那個不是……

叫什麽慕朝游的?好像是和王道容走得親近的。

她身邊的不是王公嗎?

王羨神彩秀徹,才學深博,與人清談時,從未有能出其右者,為人又淡泊名利,朝廷屢征不召,在士族中夙有盛名。

謝蘅曾經随家中長輩一道兒拜訪過王羨,對他很是欽佩。

可慕朝游她不是王道容的情人嗎?難道王道容已經将她介紹給父親了?

這不能吧?

謝蘅整個人都糊塗了。

又不是正妻,将情人介紹給父親這也太荒誕了。

作為他們之中最為恭謹自持的,謝蘅相信王道容做不出這麽荒唐的事來。

那眼前這是……

謝蘅不禁又看了樓下這二人一眼,雖說身邊還有個中年婦人在場,但見王公與慕朝游說說笑笑,雙眼流眄生輝,目光傾注在慕朝游身上,唇角含笑,竟是半天都未移開視線。

看起來倒不像是名士,倒像是初沐愛河的毛頭小子了。

謝蘅心裏咯噔一聲,酒意這下徹底一掃而空。

少年微蹙起眉頭,難不成父子聚麀。高門大族之中不是沒有這般龌龊的事。

但謝蘅不論如何也不相信王道容和王羨能作出這種事。

問題在于,王道容知道慕朝游與他父親舉止這般親密嗎?

-

“大概就是這樣了。”一行從後廚中走出來,中人笑眯眯地,殷勤說,“這些鍋碗瓢盆可都是現成的。客源也都是附近的老主顧啦,若不是家裏出了事兒,哪舍得賣呢?娘子若是想買,可得下定決心,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啦。”

慕朝游沒立即拍板,而是客氣地對那中人說:“還請郎君容許我再考慮片刻。”

中人倒也不催:“是這個道理,畢竟也不是個小數目,娘子盡管想,想好了到時候跟我說聲就行,只是還得盡快,還有三家都等着瞧這個鋪面呢。”

告別了中人,三個人走出鋪面。

王羨看着這鋪子也是很好的,就問慕朝游是什麽想法。

慕朝游搖搖頭,這店面地理環境和客流量都不錯,但她不太相信天上有掉餡餅的事。

遠遠地瞧見對面支了個茶攤,心中陡然一動,“對面那個茶攤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她指着茶攤說,“不若在這兒附近問一問,萬一有什麽坑也能避免。”

王羨贊道:“還是朝游你思慮周全。”

這個時候便得靠韓氏大顯神通了,往茶攤上一坐,點了一壺茶,三言兩語間就和那攤主熟悉起來。

問起對面那個面館,才知道是原主人家的兒子好賭。借了世家大族家的利子錢還不掉了,沒辦法只能将面館折價賣了出去。

聽得三人松了口氣,又難免心有戚戚焉。

慕朝游撫摸着尚有餘溫的茶盞,心裏也松了口氣。幸好不是店裏鬧出了死人這樣的大事。

接下來,三個人又在周邊一路逛一路問,買了不少東西,也得到了不少的信息。

說得無非都是原主人可憐啊,兒子不争氣啊之類的話。

王羨扭臉問她,“如此一來朝游以為如何?”

韓氏經營着店鋪,一圈兒下來亦是覺得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慕朝游遲疑半秒,下定了決心,“買吧。”

在魏家酒肆做工的這段時間,她經常去後廚搭把手,南國時興的這些面點小吃她都能做得來。

面館不大,想來她一個人也能應付。接下來就是營業前的各種準備工作了。

南國這個時候雖然出現了鐵鍋,有了炒菜,但百姓們日常吃食還是以蒸、炖、煮為主。慕朝游之前不習慣天天吃炖菜,不息斥巨資打造了一口大鐵鍋。

她打算把家裏那口鐵鍋先搬過去應付幾日。

她腦袋裏雖然有一籮筐的想法,鑒于第一次開店,還是第一次在古代開店,并不敢輕易實施,只打算先試營業幾天看看情況。

看着她下定了決心,韓氏回去對魏巴說:“你看,我就說,她是有主意的吧?”

魏巴:“那阿沖呢?你打算怎麽辦?”

韓氏:“當然是叫他過去幫着搭把手了,一個姑娘家開店多不容易你又不是不曉得。我看啊,阿沖跟她之間是懸了,你家傻小子又不開竅。”

“但你我跟阿游相識一場,人對我們夫妻倆也好,就算做不成媳婦,可不得幫忙抓把手嗎?”

說到這裏,正要去喊魏沖呢,然而找遍整個酒肆都沒找着人影。

還是個相熟的酒客笑着說,“一大早就出去了,跑得比猴子還快。”

韓氏愣了一下,登時哭笑不得。

魏沖是一根筋,繼承了父母那一副好心腸,并不知道那些彎彎繞繞的,只知道相熟的阿姊忙不過來,他得過去幫個忙。

慕朝游也确實缺人手,沒有拒絕這份人情。心中想着,回頭請一家人和吳嬸子吃個飯,再慢慢還回來吧。

幾個人通力将店裏打掃幹淨了,一翻竈臺,發現面粉蔬菜竟都還沒買,魏沖便自告奮勇租了一輛牛車帶着慕朝游去進貨。

貨比三家,挑挑揀揀,太陽一晃眼就從頭頂滑過去了。

日頭偏西的時候,慕朝游跟魏沖坐在車轅上往回趕,車上堆滿了滿滿當當的東西。

路過街角那家酒肆的時候,慕朝游老覺得如芒在背,好像暗處有一道視線正盯着自己,扭臉四處看了看,只見到街上人來人往,每個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兒,哪有閑心盯着她的呢?

魏沖覺察到她的不對勁,問:“阿姊你看什麽呢?”

慕朝游搖搖頭:“沒什麽,随便看看。”

……可能只是她的錯覺吧。

酒肆的臨窗的二樓,正坐着個烏發墨鬓,容貌俊雅,皮膚香細的少年。

少年披着一襲青色的長衫,恰如一竿蕭蕭的玉竹一般。

謝蘅收回視線,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昨日回去之後,謝蘅便一直惦記着王公跟慕朝游的事兒。

他記得慕朝游,在此之前他還朝她讨要了那一壇桑落酒。

當時,謝蘅對她的印象很好,覺得這女郎不卑不亢,出生市井卻不減風骨。可如今謝蘅覺得,自己對慕朝游的看法要被全盤推翻了。

他跟劉儉不一樣,劉儉是不管三教九流,寒庶之分都願意去結交。謝蘅平日裏也僅僅只對朋友,朋友看重的人另眼相待罷了。

昨日見王公與慕朝游,謝蘅回去之後百思不得其解,今日這才又來到這家酒肆想要碰碰運氣。

他運氣不錯,真的又遇上了她。

萬萬沒想到慕朝游身邊的男人竟又換了一個,還是一樣的說說笑笑,舉止親昵。謝蘅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心中對這女郎微薄的好感已經直跌入了谷底。

他不會對別人的生活方式過多置喙。他最關心的是,王道容知道這件事嗎?知道這女郎不止與一個男人交往過密嗎?

謝蘅心裏惦記着這件事。

正好第二天劉儉叫他來家裏看牛。

謝蘅動身去了。

到了劉家,就被下人引到了牛棚裏。

劉儉正笑着站在牛棚裏朝他招手。

謝蘅走過去,不禁看了一眼劉儉空蕩蕩的身側,問:“芳之呢?”

劉儉一提王道容,就忍不住抱怨說,“我今天又不是沒喊他,他不願來。”

“芳之這家夥平日裏又不愛跟我們混在一起你又不是不知道。”

謝蘅不動聲色避開腳下的牛糞,嘴角無奈地扯開一抹笑,心說,難道他就願意來嗎?

劉儉最近新得了一匹壯碩的青牛,心情很好,看上去精神奕奕,一點也不在乎牛棚污穢,拿着草料就去喂牛。

又大笑着拉過謝蘅的手,“你看我今日新得的這一匹青牛如何?”

謝蘅抽回手,看了一眼,說,“很好。”

劉儉興致勃勃:“我給它起名叫青雷将軍,你覺得比起你那頭白鼻子怎麽樣?”

牛車出行在南國士族之間風靡一時,謝蘅當然也養了牛。

提到自家愛牛,謝蘅總算正色了點兒,“它叫飛白。”

“至于你這頭青雷将軍嗎?”謝蘅認真看了看說,“不怎麽樣。”

劉儉大笑說:“我看你是嫉妒。”

謝蘅笑着說:“是誰去歲還想問我讨要飛白的?”

劉儉:“現在不一樣了,我家青雷将軍可不比你家飛白差,不信的話,你把飛白牽出來,讓它倆比一比,看看孰勝孰負。”

牛車風靡,南國世家子弟之間賽牛也蔚然成風。常喜歡聚在一起競相誇耀自家的牛更壯,更美,速度更快。

謝蘅欣然應允。

仆役回去将飛白牽了過來。

劉儉說:“城裏人太多,咱們去江邊。”言罷,輕揮了一鞭子,當即策牛而出。

正值草長莺飛的好時候,江風熏軟,江畔的青草也長得足夠沒過了牛蹄。

兩個人策牛跑了幾圈。待到飛白和青雷将軍都精疲力竭了,也沒分出個勝負來。

此時江風吹動春衫,劉儉和謝蘅身上都熱得出了汗,幹脆放牛漫無目的地走走停停,低頭吃草。

一圈兒跑下來,謝蘅白皙的面頰和鼻尖都挂了點兒細細的汗珠,舉帕揩了長長吐出了一口濁氣,心神舒暢,想起王道容,不免遺憾,“可惜芳之今日未來。”

劉儉大笑:“我都跟你說了,他今天不肯來,我們倆個舊人加起來也比不過人家一個新人啊!”

謝蘅攥着帕子一愣,“新人?”

劉儉:“慕娘子啊,還能有哪個,你之前不是見過的?”

謝蘅一雙墨眉登時便皺了起來,“他去找慕朝游了?”

劉儉覺察到他神情不對,“怎麽了?”

謝蘅搖搖頭,“沒什麽。”

劉儉也不追問,吹着風眯着眼,享受着難得的好時光,“慕娘子近來不待在魏家酒肆了,你可知曉。”

謝蘅坦誠:“不知。”

劉儉:“魏家的說她最近盤下了個面館,打算自己當老板。”

劉儉扭過臉揚起眉:“依我看,這個慕娘子倒是個膽子大的,比起男子來也不遑多讓,等她新店開業了,我一定過去給她捧捧場。”

謝蘅輕輕蹙了蹙眉,欲言又止。

劉儉奇怪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說什麽?”

謝蘅不答反問:“你也喜歡那個慕娘子?”

劉儉笑說:“她長得好看,做事又大方,我當然喜歡她了。”

謝蘅:“但我覺得,這個慕娘子并沒有你們以為的這樣好。”

劉儉微微睜大了眼,一下子就清醒了。

謝蘅性格溫潤,鮮少有将對人的好惡挂在嘴上的。

劉儉看他蹙着眉,眼底的淡淡的厭惡不像作假,大奇道,“怪哉,她得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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