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第100章 第 100 章

曾幾何時, 他與王道容竟然會走到這針鋒相對的地步?

夜風吹得謝蘅心上微冷,他與王道容是總角之交,想起這十多年親密無間的友情, 一時間如在夢中。

可要他此時主動讓步?那是萬萬不能的。

謝蘅神清目明, 既已開口,他便已經下定了今日在此同他決裂, 不死不休的決心。

王道容靜靜地、靜靜地瞧他。

有些東西,譬如這過往的情誼, 正在這靜默中飛快地流淌,瓦解。

迎上王道容漆黑雙眸, 謝蘅擡頭問,“怎麽?你想在這裏殺我不成?”

如果目光有實質的話, 謝蘅相信,自己在他的目光下已經被他殺盡了何止有千百次。

王道容久久地凝望着他, 烏眸裏流轉淡淡的碧腥, 如墳前的螢火, 半晌, 他才移開視線, 淡哂說, “我不會殺你。”

“難道在你眼中,我就是這樣枉顧總角之情的人嗎?”

謝蘅心平氣和,“我若真信你的鬼話,這數十年情誼才算白交往了。”

謝蘅自己心裏也有些悵惘和不解,他與王道容、劉儉三人, 幼時曾經親密無間手拉着手一起吃飯玩耍, 長大之後也常駕車同游,抵足同眠, 長醉不醒。而今就要淪落到這個地步了嗎?

王道容見他不信,認真地說:“至少我不會現在殺你。她如今怨我恨我。我若再殺你,豈非将推向萬劫不複的末路?”

謝蘅忍不住說:“你也知道你自己做了什麽事?”

王道容想了想,仰望着天上的明月輕輕開口:“子若,你看這高天明月。古往今來,不知多少人為它神魂颠倒!明月美就美在可望而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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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若。”王道容轉過身來,反問說,“你難道以為我會殺了你,讓你成為她心中的明月光嗎,屆時我恐怕連她腳下的雜草也不如。”

謝蘅輕聲:“那你甘願這樣放過我?”

王道容面無表情撣了撣衣袖,淡哂說,“我不會殺你,并不代表我以後不會殺你。”

“若你有能耐,也盡可來殺我。”

“我們之中勢必要死一個人。只有真正活下來的人。”王道容倏地綻放一抹甜美無邪的笑顏,指着那月亮說,“才能得到明月的垂憐不是嗎?”

謝蘅沒有再說話。他體會到了王道容的決心,也感受到了自己心底淡淡的殺意。隔了好一會兒,他才徐徐地說出一個“好”字。

話出口的瞬間,謝蘅清楚地知道恐怕今夜之後便再沒有這樣好的月色了。只可惜明月無情,不知曉他們二人之間的暗潮洶湧、明争暗鬥,亦或者根本也不關心人世間的這點愛恨情仇。

明月上了東樓,将自己的清輝遍灑在澹樓上下。

慕朝游深吸一口氣,緩緩走進書齋的內室,哪怕已經下定了決心,她的心還是忍不住跳動得十分劇烈,她眼前發黑,口幹舌燥,每往前走一步眼前都好像在打轉。

心髒好像不再是心髒,只是她胸膛裏一個急于跳出來的怪物。

她強忍住內心的緊張,走到了榻前,望着榻上那一團的“東西”,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口,“王郎君?”

觸手又濕又熱。

慕朝游愣了一下,又瞥了一眼榻上的人。王羨羞愧地閉着眼,将整個人都埋在了榻上,他喉口劇烈滾動,纖白的脖頸掙紮着、痙攣着,眼睫顫動得幾乎快滾出兩行熱淚來。

“你……你怎麽到這裏了?快、快出去。”王羨勉強睜開眼看了她一眼,吃力地說。

他渾身上下像有火在燒,她的嗓音清涼如泉,汩汩流入他的耳畔。這簡直要命!她難道不知道她如今對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麽嗎?

王羨真的幾乎要閉目流淚了。

明明像在她面前表現得風度潇灑,為何頻頻當着她的面丢醜?回想起剛剛在晚宴上的那一幕,王羨心底忍不住罵自己,又要罵周泰。若不是他催逼,自己又怎麽會誤食了五石散?他到底給自己吃了多少?!他渾身發熱,臍下就跟要爆炸一樣!

慕朝游突然走進來,王羨一時慌亂無措,只能慌忙用薄衾将自己蓋住,夾緊了腿,連聲叫她離開,“你、你快走罷,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鬧出鬼物逃跑這樣的禍事,他強忍下服藥後的不适,維持了這半天的秩序便已竭盡全力,而今是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來應付慕朝游了。

可偏偏慕朝游卻沒動,她如松樹一般緘默地紮根在榻前。她大而黑的眼睛,清明平靜,王羨只消對上她視線一眼,就忍不住重重打了個哆嗦,大腦忘情地一片空白,身上軟了,骨頭酥了,神魂也飛出了九霄。

他狠狠心,別過臉,将半張臉深深地埋入被褥間,像個置氣的孩子。

他隐約瞥見她沒有動作,只得又無奈地深吸一口氣,掙紮着勉強坐起來,“我沒事,你快回罷。”

王羨擡臉的剎那,饒是早已做好了準備,慕朝游也忍不住怔忪了半秒。

他烏黑的長發委在榻上,皙白的臉因為欲—望的折磨潮紅如霞,光潤的唇瓣绮豔如火,眼尾更是洇出兩抹濕漉漉的紅來。

梨花帶雨也不過如此。

慕朝游努力定了定心神:“娘子命我來照顧郎君。我為郎君打水來。”

不待王羨攔阻,慕朝游推門而出打了一盆冷水拿了一條布帕,回到了屋裏。

屋裏靜悄悄的,慕朝游第一眼沒瞧見王羨,她愣了一下,忍不住出言呼喚:“王郎君?”

榻上也沒有。

正當她納罕之間,腳下似乎踢到了個軟綿綿的東西,慕朝游吃了一驚,忙蹲下身将那團東西翻過來。

王羨不知何時已經跌落在地上,他的木屐被他蹬落到了一邊,男人赤着雪白的雙腳,烏發如流水般蜿蜒在地上,他身上單薄的白色紗衣被汗水浸透,緊貼着優美有力的肌肉線條,洇出淡淡的肉色。

他高大的身軀如同蝦米一般蜷縮在地上,汗濕透了衣裳與烏發。王羨似乎難以容忍這樣的欲—望和恥辱,雙眼緊閉,纖長的眼睫被淚水濡濕,淚水簌簌而下,如同被暴風雨肆意蹂躏的花枝。

慕朝游匆忙蹲下身,去扶住他的頭,指尖卻觸及到一點微涼,她震驚地感受着那點濕潤。

王羨他,哭了??

她抿了抿唇角,心底像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愧疚與莫名的情緒一起翻湧上來。

她之所以答應張懸月前來,也是懷抱私心。她瞧出來了王羨對她有好感,但這還不夠。還不夠她對抗王道容。

她見到了王道容對自己的步步緊逼,也見到了謝蘅的意亂情迷。卻未曾見王羨咬牙堅忍如斯。

王羨素日裏給她的感覺總是高大成熟,幽默溫和,而今淚水濡濕了鬓發,因為欲—望默默流淚忍耐,嬌弱無力的模樣足以令任何人心頭火熱,怦然心動。

慕朝游心跳劇烈,只覺自己手上捧了一塊炭,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她忙将巾帕浸入水中,擰幹了水,小心翼翼擦拭着王羨額上的汗漬。

感受到額前的微涼,王羨不自覺溢出了一聲長長的,滿足的呻—吟。

這呻-吟渾不像他自己發出來,王羨聽到了,眼睫一顫,再難忍這恥辱,淚水沒入了鬓角,顫抖着說 “……慕娘子,趁我現在還有意識快走罷……”

慕朝游盤腿坐在地上,飛快地替他擦拭着身上的汗漬,“娘子叫我來伺候郎君,我若就這樣丢下郎君回頭如何向娘子交代?”

服用過五石散之後,渾身上下的肌膚會格外敏-感。粗糙的巾帕擦過裸-露的肌膚,帶來一陣難以啓齒的,過電般的快-慰。

王羨阖上眼,忍了又忍,他能感覺到慕朝游為他拭身時,指尖微涼的觸感,在他身上四處點火。曠了二十多年的男人,欲—望如出籠的猛獸,開閘的洪水,洶湧險惡得吓人。他的身體每一處都在渴求她,迎合她。

他難以啓齒,她蜻蜓點水的觸碰便極大的纾解了他的燥熱。

王羨能感覺到自己心頭發熱,渾身都在發燙,他眼裏流下淚來,心裏卻控制不住想要撲上去将她壓倒在地的沖動,牢牢轄制在自己腿間。

他覺得自己很不要臉。

玷污了她,将她當成自己幻想的對象。

但她眼裏的他,不應當是這樣的,應當是清風明月,清疏朗致,而非像現在這樣紅着眼,喘着氣,像猙獰可怖的野獸。

她一定會被這樣的自己吓到罷。王羨緊閉着眼,不敢看她,心底忍不住想了又想,霎時間萬念俱灰。

對于她,他有愛有敬,因愛生敬。他不該在這裏,借着藥性的名由胡作非為,欺負了她。

慕朝游也緊張得汗濕了衣裳,她的确想要趁此機會拉近與王羨的距離,但并未作出獻身的準備。

慕朝游雖然沒體驗過五石散,但多少對這東西有些了解,她咽了口唾沫,飛快地替他拭身降溫,低聲說:“我已經叫人去準備了冰塊——郎君一直将自己關在屋裏頭也不是個事,不妨快步走動走動,打個拳練個劍……藥性發散出來就好了。”

她的嗓音像羽毛不斷撓着他的耳窩。

一簇簇的,四處流竄的火苗,終于堆積到臨界點,成洶湧燎原之勢。倏地,王羨睜開了眼,忍無可忍一把攥住了慕朝游的手腕。

慕朝游心裏一驚,下意識想退讓,“郎君?”

王羨卻緊攥着她不放,他烏黑的眼在黑夜中仿佛閃着亮光,唇如丹朱,牙齒森白如野獸。

慕朝游被這一眼愣在原地,她突然發現他的雙眼是如此黝黑明亮,他的眼睛其實很像王道容,尤其是眼下為欲望沾染,出奇的冷靜,以至于冷淡,仿佛漾着淡淡的霧氣,深濃如淵,她手中的巾帕掉在地上,不合時宜地呆呆出了神。

此刻,王羨不笑時,眉眼間終于流露出幾分父親般的肅穆。

王羨嚴肅地将她瞧着,擒住她的手腕。汗水從他烏濃的鬓發間滾滾而下。

他緊緊地瞧着她,男人骨子裏的侵略性如一張大網朝她交織而下。

那晚與謝蘅的記憶已經模糊,在酒精的作用下,慕朝游近乎已經忘卻了個中的細節。也從未像今日這般,直面如此赤-裸的欲-望,父子二人如出一轍的欲望,令慕朝游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在做壞事,對上王羨的雙眼,她感到心慌意亂。

王羨其實并不老,他才三十四五,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他膚白眼媚,乍一看還要更年輕一些,不過二十七八。是他眼裏的閱歷讓他顯得寬和年長。

王羨不贊同的将她瞧着,烏黑的雙眼深邃如海,如同經由風霜歲月打磨過的寶石,熠熠生輝。

在那一雙眼下,慕朝游仿佛真的成了個壞孩子,她忽然感到羞恥,為自己心底的陰暗為自己的盤算而無地自容。

她感到難堪,明明她衣着俱全,卻仿佛被這包容的視線一覽無遺了。

正當她正意外這樣的感受,王羨忽地松開她的手,長長的嘆息了一聲,苦笑說,“你……你簡直是添亂……”

他眼底長輩般的嚴厲與不贊同褪去了,如同春日化冰的溪水,化成一腔春水柔情。

她看不清,他眼裏的寵溺是長輩對待小輩,還是男人對待女人。也分不清胸膛裏急促的心跳是恐懼還是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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