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別離

別離

翌日, 朱華宮,卯時,晨起。

江容晚扶着頭, 努力了好一會才起身。

今日比昨日好一些, 可頭依舊有些昏昏沉沉, 但她只能忍着。

玉棠和青芷挑起珠簾,幫她梳洗、上妝、更衣。江容晚神思倦怠, 懶懶的聽着婢女們閑談, 不曾開口說一句話 。

玉棠想起主子前日的吩咐, 便道:“娘娘, 婢子昨日去問過裕王殿下, 殿下說他最愛的是秋雨海棠。”

江容晚本是低垂的眼簾微微一動。

秋雨海棠?呵, 慕容景看着潇灑恣意,沒想到他喜歡的是這種帶t點媚态的花。

江容晚唇角漾起一抹清淺的笑意。

不過她隐約記得, 年少戲言, 她答應幼時的慕容景日後嫁他為婦, 也是在一株海棠樹下。那日的海棠花,開的絢爛極了,恰好不深不淺的印在了她的記憶裏。

唇邊的笑意轉瞬不見,她偏了偏頭, 凝眉沉思一會, 問道:“他可有說為什麽?”

玉棠嗤笑一聲:“裕王殿下怎麽可能和婢子說這些,不過婢子說是娘娘想問他的,他當時的表情似乎很是愕然,沉默了好一會, 才說了一句秋雨海棠。”

“裕王殿下還說了,要娘娘好自珍重, 看在過去情分的面上,不必謝他。”玉棠又補充了一句。

“知道了。”

江容晚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麽情緒,玉棠和青芷正給她梳頭,也便沒有在意。

青芷性子素來活潑,她聽到裕王殿下,臉上竟浮現出遐想的神情:“說起來,陛下和裕王殿下雖是兄弟,可性情卻是相差甚遠。陛下喜怒不形于色,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麽,婢子每次遇見陛下,都不敢擡頭,生怕有錯處。可裕王殿下正值風華年少,風采不凡,上次替他上茶的時候差點打碎茶盞,他也只是微微一笑,全不在意,那笑容真是好看極了,難怪長安城有那麽多女子都喜歡裕王殿下。”

江容晚聽着,倒是有些好奇的擡眼:“果真有那麽多女子喜歡他嗎?”

青芷愈發來了勁:“是呀,單說皇宮的宮女們,許多人争着去禦前當差,就是為了能近距離一睹裕王殿下的風姿呢,更別說貴女了。”她似乎想起什麽,壓低了聲音,眉眼彎彎,有些神秘又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就比如,顧昭儀當初不也是嗎。”

玉棠聽她越說越沒分寸,趕緊把她趕了出去:“少說些閑話罷,你去看看早膳好了沒有,主子們也是你能編排的。”

一面嗔怪道:“娘娘,你看青芷這丫頭,說話真是越來越出格······”

雖是如此,江容晚聽的倒是有趣,不由抿嘴一笑。

沒想到慕容景那毛頭小子,生了一張勾人的臉,如今還挺招人喜歡。

江容晚用過早膳,問玉棠:“給裕王的衣裳可做好了?”

那天落水,她想着給他制一件新的,慕容景跟江淮的身量差不多,便命玉棠去找了侯府的繡娘。

“好了,就是這件。”玉棠取過一件男子的衣物。

江容晚撫上去細細端詳了一番,恰是一件窄袖黑袍,針腳細密,不紮眼但又有貴氣。

想來,适合他在行軍的時候穿。

她沉吟了一會,粉雕玉琢的臉上帶着捉摸不透的情緒。

随後她取了金粉色的針線,在最不顯眼的裏子裏,繡了一朵秋雨海棠。

粉白色的花帶着點點金色細閃,栩栩如生。

但願,能保他平安回來。

————

江容晚托着腮,正若有所思,青芷笑嘻嘻的走進來:“娘娘,裕王殿下在門口站着呢。”

她眉心微蹙,這節骨眼他又來做什麽?

不過也好,正好順便把這件東西給他。

江容晚清了清嗓子:“請他進來吧。”

青芷去了不久又回來道:“裕王殿下說軍務緊急,他就不進來了,只跟娘娘說幾句話就好。”

江容晚有幾分猶疑,卻還是出去了。

慕容景正背對着她,站在庭前蒼翠的柏樹下,身姿挺拔,負手而立。

聽到她的腳步聲,慕容景從容的轉過身,面容俊朗,帶着一縷若有似無的笑意。

“穿的這樣單薄,不冷嗎?”

江容晚沒有搭腔,淡笑道:“你來了,可是有話要對我說?”

慕容景無奈的笑了笑:“明日未時,就是我出征的日期,這一去,不知何日才能歸來,我想在走之前,專門來跟你道個別。”

“不是後日嗎?”

“邊境戰況有變,最遲須得明日就出發。”

江容晚也只得點點頭,看着他飛揚的眼眸,有些憂心:“沙場刀劍無眼,你務必小心,平安回來。”

慕容景故作輕松的大笑,安撫她憂慮的情緒:“放心,我會的,那些夷狄怎是我的對手。不過我不在的這些日子,阿晚可會想念我?”

江容晚本來心情有些沉重,聽他這樣一說,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怎的又說這些,我才不會呢。”

慕容景聞言也不生氣,依舊是一副欠打的表情:“好了,我知道了,不過是開玩笑,你也當真。”

她也許不會想念他,可他知道,他一定會想她的。

過了一會,他微微颔首:“要說的都說完了,我該走了。”

“你等一等。”

江容晚進屋,将他的新衣取了來:“我答應過要賠你一身衣裳,給你吧。”

慕容景看着這身黑衣,有些愣住,下一秒便打趣道:“還真賠我啊,我以為你只是随口說說,就算再落魄,我好歹也是堂堂王爺,總不會缺了衣服穿。”

江容晚瞪了他一眼,将衣服收回去,嗔道:“不要就算了,我拿去給江淮。”

慕容景卻飛快的奪過衣裳,抱在懷裏,笑道:“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還有這個,以前在廟裏求來的,希望能保你平安罷。”江容晚遞過一樣東西。

慕容景接過,在掌心攤開,是一枚平安符。

他神色微微一動,緊緊握在手裏。

原來這世上,還是有人挂念着他,并真心希望他能平安。

他看着江容晚,眼中生出幾分眷戀:“多謝,那我走了,你好自珍重。”

你也是。

江容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心中默念。

不遠處的拐角,一身明黃色蟒袍的慕容懷靜靜地看着這一切,漠然的眸色冷了又冷,他勾了勾唇角,終于擡腳準備離開。

“陛下,不去找皇後娘娘弈棋了嗎?”跟在身旁的李敏不解。

“朕突然沒有興致了,回去吧。”

————

是夜,天陰沉沉的,不見一絲月亮的影子。

不到戌時,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江容晚倚在美人榻上,閉着眼。

都說春雨纏綿,連帶着她的心也纏綿起來。

“玉棠,殿裏燭火太暗了,再去點幾盞燈。”

“是。”

歷代皇後所居住的朱華宮亮堂起來,更顯得雕梁畫棟,華麗而冰冷。

原來太後當初也是這樣熬過去的。

每次看着陸瑣顏煙不離手,江容晚只是不解,如今卻有些懂了陸瑣顏心中的苦痛和孤獨。

可她不想落得陸瑣顏那副模樣。

“玉棠,去把我的琴取來。”

玉棠猶疑,還是取了琴來。她小心翼翼的觑着江容晚的臉色:“娘娘怎麽好端端的想起這把琴了?”

她記得幾年前,江容晚與沈晏在一處時倒是時時彈奏,可斷情之後,許是主子睹物思人,覺得心痛,這把琴就束之高閣,再未碰過了。

江容晚沒有說話,她走到琴桌前坐下,纖纖十指撫上琴弦,閉了眼,感受那渾然的聲音游蕩在空寂的大殿。

這把琴是上好的焦尾木制成,她素日十分珍愛,可許久不碰,聲音竟有些啞澀,真是可惜。

好在撥了一陣後,音色漸漸開明。

不知怎的,她彈起了《陽關三疊》。

清亮的琴聲帶着雨露的潮氣,格外纏綿,訴不盡的離愁別怨,更與何人說。

房梁上,有極輕的腳步聲,慕容景飛身下來,一步步走到朱華宮的窗前。

薄薄的窗紗透出屋內朦胧昏黃的光線,映出一個彈琴的女子,婉約的姿影。

他知道他有一萬個理由不該來,可他還是來了。

他立在窗前,靜靜聽着琴聲,琥珀色的眸中盛滿了她的剪影。

夜雨潇潇,打濕了他的衣襟,他的臉籠在陰影中,渾然不覺。

陽關三疊,塞外新柳,幾經多少離別。西出陽關,無故人。

呵,他與阿晚,明明近在咫尺,卻是遠隔天涯。

慕容景手指輕輕觸上光滑的窗紗,描出她的輪廓,笑的苦澀。

造化弄人,他的情意見不得光,永遠只能縮在暗處。

他本該心滿意足。

可,他是否能試着,賭上他擁有的一切,搏一搏?

若是贏了,江山,皇位,阿晚,就都是他的。

又或許這一切本就該是他的。

慕容景打了個冷顫,他被他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可這些念頭還是在他腦海裏旋繞着,揮之不去。

一曲畢,琴聲戛然而止。

“娘娘的琴聲t真好。”耳邊傳來玉棠由衷的感嘆。

江容晚微笑着,不置可否。

可她身上有點發毛,總覺得有什麽人暗中窺伺着自己,令她心中不安。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撐起杆子,将窗戶撐開。

幾點細雨密密的灑進來,她四下一看,并沒有人影。

“娘娘,怎麽了?”玉棠疑惑。

江容晚淡淡笑了笑:“沒什麽,許是我想多了,時辰不早了,睡吧。”

熄了燈,殿內一片黑寂,那人隐在粗壯的柏樹後,戒指上紅豔豔的鴿子血閃着妖異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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