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嫁給誰
嫁給誰
直到此時, 嚴之瑤才發現,整個寝殿中不留一人,哪怕是連姑姑都沒曾跟在太後身邊。恍惚中, 她卻是沒答上話。
裴太後威嚴坐着,卻也和煦,半晌才道:“行啦,逗你呢, 好生坐着抄經吧。”
是玩笑麽?
嚴之瑤并不肯定, 她只是依言應聲, 坐到了一旁。
手裏頭的筆握起來已經不比之前,字也寫得把穩不少。
潛意識裏, 她覺得方才的太後并非是随口一說。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終究改了主意。
待抄寫了一個時辰左右,連姑姑進來。
她将抄好的佛經遞上, 裴太後瞧了, 露出驚疑之色:“你這字,是成遠教的?”
“是。”
“他竟是能将你教成這般,”太後說着竟是有些不可置信, 又端詳了許久, “倒是有幾分模樣。”
言罷, 她擡頭, 不知是想到了什麽, 終究是一揮手:“陪了我這老家夥這麽久,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那……之瑤告退。”
“嗯。”
上前接了方抄的佛經,連姑姑收拾了桌案, 再次回身,瞧見主子揉着眉心, 趕緊去替她按捏着額角:“娘娘又頭疼了?”
“哀家老了。”裴太後突然道。
“娘娘千歲。”
“你呀,跟着我這麽久了,怎麽也同他們一起說胡話呢?”
“娘娘。”連姑姑無奈提醒。
“連誦,哀家有愧呀。”
連誦手指頓了頓,只是少頃便就繼續:“所以娘娘今日并沒有要求嚴小姐什麽。”
“方才我瞧着那樣一張小臉,我就在想,已經錯了一次,難道還要用另一個錯來補救前一個麽?”
“娘娘,莫要什麽都攬在自己身上。”
話雖是如此,老人終究疲憊地合了眼往後靠去。
連誦也不打擾,輕輕替她按摩着。
在她眼中,眼前這個老人不僅僅是自己陪伴了大半生的人,更是真心實意憐惜的太後。
這話說起來實在是可笑了,但她确實是這麽想的。
當年皇帝從冷宮被接出來記在了娘娘名下,卻沒有一時一刻是當真親近娘娘的。
也不知關于他母妃入冷宮是娘娘作梗的話是如何傳出來的,小皇子口中不說,心卻從來不曾被暖熱過。
“娘娘,分明是他母妃無所不用其極,至數位皇子早夭,這才進的冷宮,怎能這盆髒水全然潑給了娘娘您啊?!”她替娘娘不平。
娘娘卻與她說,許是冷宮待久了,對人都不大信任,可以理解。
直到先帝駕崩前的一日,娘娘悵然回來,連路都不曾走穩。
“連誦,那傳聞我知道從哪裏來的了,他不信我,也不要他的兒子信我。”
那一刻,她才明白,原來所謂的帝後和鳴,不過是表面的光鮮亮麗。
先帝子嗣單薄,宜王一直不開智,只能接了小皇子出冷宮繼承大統,可先帝終究是忌憚外戚,怕是百年之後她這太後專制,是以早早就教會了小皇子防備。
也是先帝駕崩之後,娘娘與她道:“裴家三代在朝,兩位皇後,這福分,得在這一代,到頂了。”
畢竟有近十年的母子情分在,皇帝剛剛繼位的時候,對太後還是恭敬的。
選後一事上,他也曾問過娘娘,娘娘說皇帝的事情,該由皇帝自己做主。
年輕的帝王選擇了一個寒門姑娘,不顧朝堂反對,執意立她為後。
可後位太重,哪裏是那麽好坐的。
這皇後去得早,留了太子。
而彼時,皇帝已經獨當一面,僅此一事,他複又來問太後,他問的是失了母後的太子,當如何立身處世。
何其相似,好像當年的他與娘娘。
可帝王這一問,何止只是求一個解,他還在問娘娘讨一分答案,更是讨一個準信。
答案,娘娘給了。
“皇帝若覺得是哀家動的手,那你我情分,也實在是到此為止了。”
“母後多慮,朕怎會是這意思。”
那天,他要t娘娘保證能護住太子。
也要娘娘保證裴家絕不會邀功。
那一日,娘娘面對着這樣的帝王又是何心思呢?
她有着最尊貴的身份,可她的世界裏,怕是早已經荒蕪了。
“皇帝,太子沒有母家支撐,再木秀于林,勢必勢弱,”娘娘一字一句與帝王道,“他要強大起來,不僅僅要的是保護,更要磨砺。”
“怎麽磨?”
“皇帝該懂得制衡,也該有新的皇後。”娘娘如是道,“在太子成年之前,哀家會替皇帝看顧好太子,可皇帝你,也要答應哀家兩件事。”
“什麽?”
“永遠相信太子,也永遠相信裴家。”
連誦低了頭,發現假寐的人已經皺着眉心睡去。
她輕手輕腳過去将薄毯替她蓋上。
可是,帝王多疑,終究是沒能全信太子,更不會真的信裴家。
如今三殿下這塊磨刀石,已然脫離了掌控。
嚴家父子的結局,就是他們野心的兆寫。
娘娘愧疚自己給帝王出了這般主意。
而皇帝,他應是也覺出了皇後一黨的心思,不然,也不會當真叫裴成遠做了将軍。
可裴家應下這軍銜,便也是破了曾經的誓言。
往後,朝堂勢必要動蕩起來。
苦,太苦了。
她想,娘娘該是很累的。
身在其位,左右皆為刀俎。
多一分滅頂,少一分無路。
她覺得有愧于裴家,更有愧于嚴家。
可這一切的一切,哪裏有因果,人的路還不是終究靠着一個個的未知試探,走到了今日。
眼下,娘娘想救嚴小姐,又心疼嚴小姐。
最後還是糾結了自己。
她招了人進來點了安神香,片刻才慢慢走了出去。
嚴之瑤就等在殿外,一見人出來就立刻迎了上去。
“連姑姑。”
連誦瞧見人,面色一動,并沒有上前。
“連姑姑,之瑤有一事想要連姑姑解惑。”從她神色,嚴之瑤更是确定今日太後本是有心,所以她拉住了連姑姑的衣袖,“連姑姑,有什麽是之瑤能為娘娘做的?”
連誦觀她半晌,輕輕搖頭:“姑娘,從心吧。”
“什麽?”
“娘娘不需要你做什麽,”連誦道,“奴婢送姑娘出去。”
這一路,連姑姑果真是什麽都沒有說。
嚴之瑤亦是沒有再問出口。
可一瞧見戚清婷,想起太後口中的為了家族利益的打算,想起那句“若要你嫁一人”。
嫁給誰?
北大營裏,裴成遠正領着衆将士打習武場回來,碰見倪老将軍正在帳前叉腰站着。
“師父,”他幾步過去,也跟着叉腰站着,“瞧什麽呢?”
“瞧你這大小夥子,這次回京這麽久,竟然也沒個消息。”
“什麽消息?”
“哼,老夫似你這般大的時候,早就定了親了。”
“師父你這可就不厚道了啊,你跟師娘,那是青梅竹馬,打小一邊兒長大的,那能一樣麽?整個軍營誰有你這福氣?”
“嚯!能耐了,還敢頂嘴。”
“沒沒沒,哪能跟您頂嘴啊,”裴成遠說着挪遠一步,“實話實說罷了。”
“哎,你個臭小子!”倪老将軍伸手,一腦瓜子就拍了上去,“罷了,老夫聽說,老嚴的女兒,如今成了你義姐?”
“……嗯。”裴成遠囫囵應着,師父面前也沒能果斷否了,抽了水囊咕咚咕咚灌起來。
“不能夠啊,”倪将軍疑惑道,“你皇姑母怎麽沒直接要你娶了她?”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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