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好朋友

好朋友

“好了好了，這邊的秀開始了。”吳楓香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了秀臺上，擺了擺手，毫不客氣道，“挂了。”

直到挂了電話，林若水還有點沒有反應過來，将掉在地上的擺件撿起來放回原位。

她心神不寧地收起手機，返回餐廳，在餐桌邊坐下。

沈迎畫有些擔憂地望向她，目光盈盈，像是一泓溫柔的泉水：“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嗎？”

林若水有些愣神地看着她，搖搖頭：“沒……沒有。”

沈迎畫很早就坦白了自己的性向，身邊親近的人都是知道的。

不過，吳楓香的那句話還是在她腦海裏敲響了警鐘，小河會讨厭她的靠近嗎？

說到底，她知道自己做的不對，那種舉動是越界的，即使是對朋友來說，也超越了親密的限度。

可是……可是小河并沒有推開她。

難道不能說明小河是不讨厭她的嗎？

還是說像吳楓香說的那樣，小河其實是不喜歡她這樣的舉動，只是礙于兩人的關系，包容她，所以沒有說出口。

這個念頭讓她悚然一驚，手指一顫，手裏的勺子沒拿穩，失手掉落，砸在地上，發出當啷一聲。

沈迎畫打趣道：“你怎麽心不在焉的？”

林若水故作鎮靜：“沒有啊。”伸手試圖去撿掉在地上的勺子，卻沒有成功。

沈迎畫嘆了口氣：“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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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水下意識想要去抓住她的手，沈迎畫卻手腕一轉，不經意避開了她的觸碰，将勺子放回桌上。

她壓下心頭的慌亂，轉移注意力，突然想起好像還不知道那個女生的信息：“什麽情況啊？你得給我講講，我不是要幫你嗎？”

沈迎畫站起身，随口道：“是一個合作商，之後還有合作，所以我們交換了聯系方式。”

林若水有意拖延，焦急道：“合作商？那就不要着急，反正早晚都能約。”

沈迎畫看了她一眼，沒說話，沉默幾秒，她簡單利落道：“我已經決定明天約她了。”

“阿姨說得對，追人是要主動一點。”沈迎畫打開手機。

沈迎畫的私人號根本沒有幾個聯系人，僅有的幾個也是她認識的。

如今聯系人列表中出現了一個從沒了解過的頭像，紮眼又大大咧咧地躺在其中。

這人的頭像是個粉色的可愛玩偶，一看就是年輕人喜歡的那種大熱ip。

林若水很小心眼地想，果然年齡小就是不沉穩，居然用這種頭像，沒品味。

沈迎畫的頭像是一幅畫，是她的一幅作品。一看就很有品味，滿滿的藝術氣息。

而她自己的頭像是她趁着沈迎畫熟睡的時候偷偷拍下來的一張，可惜她不敢光明正大地讓沈迎畫知道，于是只截出了照片的其中一角。

不知所雲的照片一角變成她的頭像，就像是她暗藏多年的心思。

等待被發現，但是又害怕被發現。

她湊近，盯着手機屏幕。

令她覺得開心一點的是，兩人加上了好友後幾乎沒有聊過天。

看起來還只停留在見過面的陌生人階段，連朋友都不是。

除了沈迎畫剛剛發的那句外，聊天界面唯一的一句是：

你們已經是好友了，快來聊天吧！

她瞥到沈迎畫給對方的備注是：飛星醫藥-溫飛靜。

溫飛靜……林若水冷哼一聲，十分不講道理地想，好難聽的名字，然後偷偷記下了這個名字。

但是讓她不開心的是，沈迎畫幾乎沒有遲疑，給對方發：“明天下午有空嗎？可以見面嗎？”

對方很快回複：“沈總！當然有空啦！”

“這麽快？”

林若水并不經常休假，平時很忙，這次出差這麽久也只休假兩天。

以往沈迎畫休假的時候都是和她待在一起的，把寶貴的休假時間都留給她。

現在卻要去見一個小屁孩！

林若水再次下定決心，憤憤不平地想：一定要把這件事給攪黃。

但她心态很別扭，一方面她覺得沈迎畫這麽好，居然不主動，真是沒眼光。

另一方面，她又明白，如果這個叫溫飛靜的女孩對沈迎畫沒有感覺，沈迎畫才能回到她身邊。

吃完飯回到房間，手機振動，顯示“林若逢”三個字，林若水立刻接起。

林若逢說：“你剛才跟我說的那個名字，幫你打聽了，剛大學畢業一年，自己開了個小醫藥公司，剛起步。和家裏的公司沒有合作。”

她挺疑惑道：“姐，你突然問這個幹嘛？”

林若水對公司的事一向是不操心的，她喜歡油畫且已經做出了成就，全家都挺支持她的。反正公司的事情有她呢。

現在一改往日的态度，居然主動問起跟公司有關的事情，一定有貓膩。

林若水含糊道：“你別管，反正很重要。”

林若逢那邊卻仿佛有讀心術一樣，語氣篤定道：“是不是和迎畫姐有關？”

“迎畫姐那邊出什麽事了嗎？”

她知道自己這個姐姐一遇到和沈迎畫有關的事情，就一副應激狀态，把對方的事看得比自己的還重要。

也只有沈迎畫，才會讓林若水這麽着急。

林若水：“沒事，反正你別管了。”

林若逢哦了一聲，簡潔道：“那你有問題解決不了随時找我。”

……

林若水一晚上輾轉反側，直到淩晨才朦朦胧胧睡着。

結果夢到了沈迎畫牽着一個看不清臉的女人，兩人氣氛親密，臉上帶着笑意。

她站在一旁，沈迎畫好像壓根沒看到她似的，目不斜視地從她面前走過去。

林若水心裏一慌，立刻攔住兩人：“小河，你為什麽要和她在一起，我也喜歡你，明明我才是跟你相處最久的，你為什麽不跟我在一起？”

沈迎畫聽出腳步，一臉無辜地跟她說：“是你親口跟我說你是直女啊。”

“別跟我說喜歡我，誰知道你是不是在玩什麽直女的把戲呢？”

她不是，她沒有。

可是她百口莫辯，焦急地張開嘴，發不出一句解釋的聲音。

站在沈迎畫旁邊那個女人冷哼一聲：“那喜歡為什麽不直接說出來呢？你和小河做朋友這麽久，難道一次說出口的機會都沒有嗎？”

林若水：“我有理由！”

那女人抱臂看着她，語氣不屑道：“能有什麽理由呢？”

畫面一轉，便換了場景。

提前将兩個店員找借口支開，她略微緊張地握着膝蓋處的衣物，目光等待地看向不遠處的試衣間。

兩人同歲，生日都在八月份，只差十天。

十八歲那一年，吳楓香拍板，在林若水生日當天，給兩個姑娘一起辦成人禮。這是兩人一起去去選成人禮當天穿的禮服款式的場景。

沈迎畫從試衣間門後探頭，目光環視沒發現店員，最後将目光移到林若水這裏 。輕咬嘴唇，眼神有幾分濕漉漉的光，語氣不自然道：“融融，能幫我一下嗎？”

林若水立刻起身：“當然！”

試衣間裏，她站在沈迎畫身後，沈迎畫将長發撥在胸前，方便她的動作。

毫無防備。

沈迎畫的這身禮服裙，帶着少女的青澀，但是又略微有幾分成熟的韻味。

黑色的裙子，底下是蓬大裙擺，在腰肢處恰到好處地收緊。白皙和黑色映襯，延伸的脊背線條隐沒在裙擺中。

她定定地盯着看，胸口溢出一陣焦渴，無法緩解。

見她遲遲沒有動作，沈迎畫偏頭疑惑地叫了一聲：“融融？怎麽了？”

林若水反應過來：“沒……沒事。”飛快地幫她将拉鏈整理好，慌亂地移開目光不敢看她。

沈迎畫看着她，有些狐疑：“怎麽了？你最近有些心不在焉。”

林若水：“有……有嗎？”

沈迎畫拉住她的袖子，目光擔憂地看着她，帶着幾分看透的了然：“是不是不開心啊？”

林若水申請了國外的院校，已經拿到offer。但是沈迎畫拿了國內高校的保送名額，打算留在國內。

這也就意味着，她們要分開幾年了。

沈迎畫以為她是因為這件事不開心。

沈迎畫拉住她的手：“不要不開心。”

“雖然平時沒辦法見面，但是我可以去找你啊，只是幾年時間而已，很快的……”

耳邊是沈迎畫的溫聲絮語，林若水的注意力卻全在另一個地方，沈迎畫的手帶着溫熱細膩，正牽着她，就和夢裏觸感一樣，但是更真實。

林若水下意識握緊，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後，慌亂地抽出自己的手：“是……我知道。”

她刻意落後沈迎畫半步，時不時地擡頭去看她，但等沈迎畫回頭和她對視時，她又目光躲閃，卻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因為她不敢，最近總是有這樣的症狀。

她做夢，盡是一些難以啓齒的夢。

夢到小河靠在她的肩上，帶着朦胧誘人的笑意：“你怎麽還不親我？”

夢到小河摟着她的腰，臉埋在她脖頸處，窩在她懷裏，呼吸放松清淺地睡着。

夢的內容各不相同，但是主題是一樣的——她在幻想沈迎畫。

她知道有同性戀的存在，但是了解不多。她只是隐隐約約知道隔壁班級一個跳芭蕾的女生有女朋友。

她對自己産生了懷疑，她難道是同性戀嗎？

那小河呢？小河喜歡女生嗎？

她旁敲側擊地問沈迎畫關于同性戀的看法。

沈迎畫動作停頓片刻，轉頭看她，語氣含糊，卻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你幹嘛突然問這個？”

林若水緊緊盯着她的表情，半真半假道：“因為之前碰到了兩個女生手牽手，很好奇。”

沈迎畫：“是誰？”

林若水：“我之前在畫展認識的。”

沈迎畫：“哦。”

林若水：“那你覺得你會喜歡女生嗎？我感覺我……可能會喜歡女生。”

說這些話時，她緊緊盯着沈迎畫的表情。

她以為沈迎畫會回答，誰料沈迎畫似乎對這個話題一點興趣都沒有，她沉默片刻，整理了下裙擺，轉身，問：“這件好看嗎？”逃避了這個話題。

她心頭一涼，看向沈迎畫，這件裙子很适合沈迎畫，試衣間燈光偏暖，斜斜打在她身上。裙子是抹胸款式，露出一截雪白天鵝頸，長發散在肩頭，很漂亮。

她突然注意到裙子腰間有一個鏈子裝飾沒有整理好，便自然而然地伸手，從身後虛虛環住她的腰，手臂繞在前面幫她整理好。

沈迎畫渾身僵住，直到她收回手，她才從那種狀态中脫離出來，恢複自然。

林若水敏銳地注意到這個細節，有些挫敗地抿了抿唇。

關于剛才那個問題，她大概已經有答案了。

其實她早就發現沈迎畫對她似有若無地疏離。

以往兩人總是一起吃飯，但是最近一段時間，小河不願意跟她一起吃飯。

還是上周兩人一起去畢業旅行，沈迎畫也不願意跟她住在同一間房間睡同一張床。

而且沈迎畫最近好像有什麽事在瞞着她。

沈迎畫對剛才那個話題性質缺缺，對她的觸碰又很敏感抗拒，還在試圖和她拉開距離。

種種跡象表明，沈迎畫似乎是有些排斥同性戀。

她腦海裏浮現一個令她害怕的想法：那會不會也讨厭她？

在她晃神時，沈迎畫對她說：“我組織了同學聚會，在喜力餐廳，就在成人禮第二天，你記得來。”

林若水覺得有點奇怪，沈迎畫跟其他同學關系算不上差，但是絕對不會充當這種聚會組織者的角色。

而且為什麽要訂在她們成人禮第二天？

但她來不及多想，因為沈迎畫拉住她的手輕輕晃了一下，笑容輕盈：“到時候我還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

她按時趕去沈迎畫說的那個餐廳，參加“同學聚會”。

在踏進餐廳的一瞬間，她注意到餐廳今天的裝飾似乎是什麽愛情主題，擺了很多玫瑰花。

說是同學聚會，但是令她疑惑的是，并沒有很多同學，只有幾個熟悉的同學在場，而且她媽媽吳楓香也在。

在她推門進來的一瞬間，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林若水莫名有種感覺，她們在共同隐瞞一件自己不知道的事。

她有些摸不着頭腦地環顧四周，差點以為自己走錯地方了，在看到沈迎畫的身影時，終于松了口氣。

沈迎畫看到她，忍不住對她笑了下。

在衆目睽睽之下，沈迎畫緊張地吐出一口氣，有些嚴肅認真地看着她，問：“你還記得之前你問我的那個問題嗎？”

她當然記得，是那個關于喜不喜歡女生的問題。

她心頭猛然一慌。

小河一定是知道了什麽。難道是知道自己對她有不正确的龌龊想法了嗎？

她手指發顫，腦海裏只剩下一個念頭，她不能失去小河，她不能失去小河。

沈迎畫：“我現在已經有答案了，我……”

“我也正想跟你說。”她飛快打斷沈迎畫，語氣故作輕松道：“小河。”

她看着沈迎畫的眼睛，嘴巴一張一合：“我和女孩試過了，我覺得我還是喜歡男生。”

她眼巴巴地盯着沈迎畫的表情，還怕不夠，專門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補充了一句：“我原本還擔心會友誼變質呢，現在不用擔心了，我們會是永遠的好朋友。”

說不清是開心還是失落。

但是對于她而言，像是卸下了一個重擔，長舒了口氣。

她想，這樣的話小河就不會讨厭她了吧。

可沈迎畫并沒有絲毫開心的表情，她笑容定住，嘴唇血色盡失，臉色幾乎慘白，幾秒後，也可能是幾分鐘後，她露出一個自嘲難看的笑：“可我喜歡女生。”

……

林若水大汗淋漓地醒來，外面已經天光大亮。窗簾半開，刺目的陽光照在她臉上。她心跳劇烈，用力喘息，有一瞬間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她立即起身，跳下床，往樓下跑去。

沈迎畫在樓下的廚房，腰上系着圍裙，站在料理臺前，見她穿着睡衣匆匆跑下來，溫柔道：“怎麽了？”

林若水猛地用力抱住她。

沈迎畫被她突如其來的擁抱弄得一趔趄，也沒生氣，伸手将她額頭上的碎發撥開，拍拍她的脊背：“是做噩夢了嗎？”

噩夢？

林若水用力點點頭，那當然是一個噩夢。

甚至變成了一個噩夢源頭。

十幾來，她無數次後悔，為什麽要在沒有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意時，輕率地發表所謂的直女宣言。

以至于等她遲鈍地意識到自己真實的想法，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機會。

每當她帶着試探的想法含糊地表達自己的感情時。

沈迎畫總是用包容的眼神，笑着對她說：“別開這種玩笑。”堅定地認為她是直女。

林若水摟着她的腰，抱得更緊了。

沈迎畫無奈笑道：“好了，先松開我，我們吃早飯。”

林若水搖頭：“不要。”

沈迎畫語氣輕了一些：“乖。”

林若水頓了幾秒，松開手。

兩人在餐桌旁坐下。

沈迎畫将一杯豆漿放到她面前。

林若水目光緊緊盯着她的臉，或許是剛才的夢帶來的後遺症，她十分害怕沈迎畫離開，只有沈迎畫在她視線裏她才覺得安心，她失魂落魄地拿起豆漿要喝。

沈迎畫：“等下，還沒放糖呢。”

“你不是喜歡甜一點的嗎。”

沈迎畫幫她加了一包砂糖，順手幫她攪拌後重新放在她面前，而後在旁邊坐下，打趣道：“一大早就失魂落魄的，到底做什麽噩夢了？”

林若水沉吟着開口，很想直接說我夢到了你和另一個女人在一起，這個夢太可怕了。

但她咽下這些話，故作輕松道：“……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噩夢，現在已經記不清了，但是剛才覺得好可怕。”

沈迎畫在她脊背上輕撫，柔聲安慰道：“不管你夢到什麽，夢都是反的，這不是你跟我說的嗎。”

林若水望着沈迎畫略帶關切的眼睛，用力點了點頭：“對，夢都是假的。”

她順勢握住沈迎畫的手，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她一定要破壞沈迎畫這次的約會，絕對不能讓這個噩夢成為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