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想她

想她

離開佰雲村前，鐘靈毓跟舒心、肖秉彜四兄弟吃了頓飯，算是告別。

闊別一年，明明也是她從小生活到大、被稱作家的地方，這次回去，她心裏沒有歡欣、沒有期待，反倒更多的是畏懼、不舍。

舍不得這裏的家人朋友，舍不得這一年輕松快樂的生活。人往往是到了該作出選擇的時候，才開始猶疑不決，遲遲下不了決心。

鐘靈毓考慮過留下。留在佰雲村，和肖秉彜的團隊一起創業，陪伴在阿爺阿奶身邊，給他們盡孝。

試想一下，親眼看着這個小鄉村一點點繁榮向好，自己居然為它的振興出過力，這給她帶來莫大的成就感。就如同當初她和舒心說過的那樣，她參與了一朵花的培土施肥灌溉修枝，卻見不到它最終的綻放。

這樣的生活很美好，可她不敢留下。

她迫于長期以來所施加到頭上的美德教化，迫于“孝”字，還不敢公然做出反抗鐘母的舉動。她害怕自己的反抗會帶來一系列不确定的後果，比如家庭矛盾、母女關系緊張甚至破裂。

但，如果鐘母不顧及這個後果，偏要找二人不痛快呢？……那她也不想再有所顧忌了。

也不是誰都能給她委屈受。

*

送走孫女之後，鐘家二老仍處于離別戒斷期。孩子都走了好幾天了，鐘阿奶還沒從那次離別的場景中回過神來。

阿奶坐在沙發上發呆，此時鐘阿爺端來一份肉菜，放進冰箱裏，道：“這又是肖二送來的，上次送的還沒吃完呢。秀秀走的時候，準是跟他打過招呼。”

“秀秀昨天來過電話沒有？”

“沒，上海跟這裏不一樣，那是大城市，秀秀每天多忙啊，哪能成天跟咱們兩個老東西打電話？”

阿奶：“話是這麽講沒錯，可是……”說到這裏，鐘阿奶又要傷心了，“秀秀不在，我晚上睡都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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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爺：“睡不着找個夜班兒上。”

鐘阿奶：“鐘國森！你又想找事了是吧！！！”

老鐘躲遠了點，嘟囔道：“你……誰讓你沒事給自己找事。”她就是太閑了。想得多，那說明做得少。活該去找個夜班上！

老婆子生氣了，老鐘不敢惹她，悻悻從書架上偷回自己的手機，快樂地刷起短視頻。

幾個月後，隔壁的肖家大院裏，肖秉彜照常做着兄弟四人的晚飯。剛剛入夏的溫度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正好是人體感到最舒服的時候，根本用不着開空調。可是他就是想開。

為了盡可能延長空調的壽命，肖秉彜還專門把油煙機拆開處理了下油煙。

小松把飯食端到桌上，順子放好碗筷，等哥哥們入座就開始幹飯。

“趕緊吃，吃完咱們去貨倉幫忙。”放下最後一個菜，肖秉彜就打電話去了。

順子：“哥你不吃飯啦？”

肖秉彜：“我給周總回個電話，你們先吃，不用等我。”

櫻桃又熟了，四兄弟現在忙得不行，恨不得把時間掰開用。小松和順子還是在直播賣絨花，跟往常一樣。肖秉彜和老耽賣櫻桃之餘，還要去兼顧民宿的經營。

那條宣傳片的數據不錯，陸續有人來到了雲隐小棧短住，要是租客有事找他們，還得騰出時間去處理問題……生意要做好，租客又要照顧好，他們四個現在忙得腳不沾地，尤其是肖秉彜。

他像是刻意在用工作麻痹自己一樣，每天兩眼一睜，工作二十個小時。作為肖秉彜的好兄弟，老耽不止一次害怕他會猝死。

“打完電話，趕緊過來吃飯啊。”老耽道。

“知道了。”

小松湊上來，“哥，老大最近的工作強度好高啊。”

老耽看肖秉彜一眼，嘆了口氣，道：“他就是想讓自己忙。對了，在絨花作坊，你多留意留意有沒有人願意做電商，或者直接拉人上手教會他們，這樣好早點把你倆替回來去經營民宿。現在租客已經住滿一家院子了，等佰雲村發展得再好一點，租客只多不少，到時候就真的忙不過來了。”

“哎！”

打完電話回來，肖秉彜又去拌飼料喂小雞。幾個月之前新買的小雞仔，在他的精心飼養下，已經長得半大了，有些公雞還長出了花冠，頗有強強那只花冠大公雞的氣質。

小松扒完半碗米飯肖秉彜才落座。

老耽：“周總怎麽說？”

肖秉彜搖搖頭：“他不想投資。”

小松：“唉，融資太難了。”

老耽：“慢慢來，指定能行，一開始都這樣。”

順子：“也不知道秀姐怎麽樣了，哥，你有聯系過秀姐嗎？”

肖秉彜執筷的手微頓，他咽下嘴裏的飯，“沒有。”

小松：“哥，你跟秀姐關系不是最好了嘛，怎麽不問問。”

肖秉彜語氣有點沖：“我自己都忙得要死，哪裏有空關心別人，要問你問。”

小松：“！”

老耽當和事佬，“行啦小松，你哥沒有不關心，”講到這裏，老耽講話聲量加大，恨不得讓小松和順子都聽清楚，“還說不關心呢！昨天不還偷偷給人家寄了一箱子上等的櫻桃嘛。”

肖秉彜一撤凳子站起來，板凳傳來“次啦”的聲響，“你別瞎說。”

老耽：“你看，激動到連飯也不吃了。”

肖秉彜：“我是想去加飯！”

小松一抛媚眼：“哥，還得是你，以後老大要是欺負人，你還得這麽向着我。”

老耽：“放心，有我在，他欺負不了你。”

晚上忙完工作，已是深夜。肖秉彜正想去睡覺，老耽攔住他，“要不要喝點兒？”

“最近生意場上喝得還少嗎？”他困得很，不想再喝酒了，現在只想去睡覺。

老耽把人扯進了廚房，摁着肖秉彜坐下，“你總是這樣麻痹自己也不是辦法，實在想人家就別憋在心裏，說出來就好了。再不成，我稍稍受點委屈，你把我當成秀姐。”

這話聽了相當辣耳朵。老耽這兒他坐不下去，站起來就要走，“你快上一邊去吧，就你這張臉……我對你說才委屈。”

“所以，你就是很想她。”

“……”肖秉彜把手裏的西裝外套搭在肩上，背對着老耽，低下了頭。他就只是那麽站着，別人猜不出他所想，可老耽猜得出來。

“坐下吧，跟兄弟喝一個。”

站在門口的男人這才坐回原位。

看着老耽拿出他那珍藏的好酒，肖秉彜一驚，“直接上白的啊？還是你的珍藏。”

老耽哼笑一聲，這酒可不讓他白喝。

“跟我實話說說，到底有沒有跟秀姐聯系過？”兩人碰杯，幹了一個。

“有。”

“好幾個月了，到現在還放不下人家？”

肖秉彜默默喝酒，沒說話。

看到他這個樣子，老耽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二人一時無話可說。

肖秉彜不知道今晚第幾次打開微信，查看朋友圈。

現在是淩晨一點二十九分，向下一刷新，竟然看到了鐘靈毓最新的朋友圈。

【家裏的母老虎又胖了，她想減肥，順帶着給我和我爸減。】

【晚飯只有沙拉，我倆悲催地跟着吃草。】

【半夜餓醒，吃桃酥，吸溜猕猴桃，還給自己煮了面條（好押韻），結果……沒熟！】

【正好我爸也來廚房，我倆大眼瞪小眼，相視一笑！】

【最後，一致決定背着我媽點外賣，現在吃飽了，回屋睡覺！爽！】

肖秉彜彎唇笑笑，動了動手指，沒給她點贊。

“你笑什麽？”

“我沒笑。”肖秉彜放下手機，一秒嚴肅。

“……”

老耽不想過多地幹涉肖秉彜的感情問題，但是他不想看着肖秉彜再這麽麻痹自己下去了，所以今晚的目的，就是想讓他把心裏憋的話說出來，說出來，睡一覺，什麽都好了。

“哎，秀姐發朋友圈了。”

“發就發呗，跟誰想看似的。”肖秉彜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幾杯下肚，他開始自言自語：“其實，我就是想讓自己趕緊忘了，小時候，等了她好幾年，就是等不到，那時候可難受了。”

“現在呢，現在還難受不？”

“你眼瞎？自己不會看？”他彎着身子，低吼道。

老耽笑呵呵地去跟肖秉彜碰杯，臉上也生出了兩朵紅暈，“那你小時候是怎麽讓自己不難受的？”

肖秉彜長呼一口氣，“忙了，就想不起來了。”那時候，家裏出了大變故，他根本沒空想其他，整天忙着賺錢做生意養活自己。

漸漸地，他說話開始有了鼻音，“小時候那麽容易就忘了，現在怎麽就是忘不掉呢。”他厭棄地錘自己的頭，埋怨自己有個好記性。老耽趕緊攔住，“你別對自己動手啊！”

“忘不掉就慢慢忘，着什麽急！”

“不着急能行嗎！晚上睡不着啊！”

“我配不上她，我不能讓她知道，但我很想見她……”

說着，肖秉彜繼續往杯子裏倒酒，老耽心疼自己珍藏的好酒被他這麽牛飲，忙把酒瓶拿過來，不想再給他喝了。

肖秉彜：“嘿！你個臭老耽，不是說請我喝酒嘛，你拿回去算什麽事兒！”

老耽：“我的酒，你管我呢！”

肖秉彜一拍桌子，“行，耽承旭！你皮又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