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自卑

自卑

晚上，風微微有些涼，肖秉彜幹完家務，把許久不用的老舊躺椅拖到了院子裏。周圍寂靜無聲，小松和順子在房間打游戲，不時傳出幾聲尖叫。

他在等牛興旺的電話。

一邊等，一邊喝點小酒，然後，看看月亮，吹吹風。

好像理想生活就該這樣。

但是，人閑下來之後，好像就很容易想東想西。

想自己的過去、現在、将來。

尤其是現在。他們創業未半，肖秉彜不知道自己能在這條路上走多遠，更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能得償所願，擁有自己最想要的東西——一個家。

恰巧老耽拖着一把椅子坐過來，肖秉彜側頭看向他，嘆了口氣，“老耽，你說，輕舟什麽時候過萬重山啊？”

“嗬，還拽上文藝了，你又受什麽刺激了？”老耽坐好，從他腳底下抽了一瓶啤酒，拉開易拉罐，猛灌了一口。

“回來創業一年半，咱也就做了民宿，順便幫着村民賣點果子，diy手工館雖然開辦，但什麽時候看到效益還不知道。”

老耽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着什麽急，慢慢來呗。”

肖秉彜一時沒有說話。

“萬一牛興旺不給打電話，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哼，繼續談啊，”一瓶啤酒見底，肖秉彜又啓開下一瓶，氣泡噗噗破掉，還有幾縷白氣從瓶口冒出，随後，一起進了他的肚子。

“現在絨花裝飾品的發展前景這麽好，我就不信一個也談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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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瓶啤酒下肚，肖秉彜的腳邊已經堆了好些個罐子，他的臉上隐隐泛着紅，猶豫着說了句話，“老耽，我現在很想……”

說了一半，他又不說了。

“想幹什麽？”老耽問。

“沒、沒什麽。”

失魂落魄、心情低落，這幅樣子，鮮少在肖秉彜臉上出現，獨獨因為一個人，老耽不止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過這種神情。

老耽大膽猜想，這件事，八成是跟鐘靈毓有關。

“我正好想問問你，你心裏到底怎麽想的？之前秀姐要回上海，你覺的倆人沒有交集，就沒去追人家。現在秀姐不但回來了，還打算在這裏發展，甚至長期跟匠作有交集，你現在不追，什麽時候追啊？”

良久，肖秉彜的嘴唇翕動了一下，道：“你不懂。”

“我配不上她。”他緩緩說。

“……”老耽怔了怔，又看了看肖秉彜的臉，确定他現在意識是清晰的。

“但，起碼你得試試啊。”

男人像是洩了氣的皮球，窩在躺椅上，“我、不敢跟她說。”

“那怎麽着才敢說？”

“……再等等。”

“創業這條路，稍有不慎就會滿盤皆輸，她現在跟着我，只會吃苦。鐘靈毓是仙女，仙女就該過仙女的日子。”

“等穩定一些，我一定、一定跟她說。”

老耽“哼”了一聲，“你這麽個從不內耗的人，竟然也會因為一個人內耗自己。”

“有嗎？”肖秉彜摸摸自己的臉，不知道老耽從哪兒看出來他內耗的。

就在此時，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一下，肖秉彜立馬坐正拿起手機，他以為是牛興旺打來的電話，但實際并不是，不知道他看了什麽，希望卻沒有落空，反倒是嘴角微微上揚，雙手捧着手機打字。

【鐘靈毓：請組織放心，多財已睡】

【鐘靈毓：圖片】

照片裏，多財睡在軟軟的粉紅色毯子上，四只爪子仰朝着天，睡得很死，主人還貼心地給它蓋了蓋小肚子，生怕它凍着。那狀态，簡直像是被人精心呵護的寶貝。

【鐘靈毓：看吧，多財跟我走，簡直是最正确的選擇。柴犬jpg.】

【肖秉彜：我有意見】

【鐘靈毓：你有什麽意見！？你又有意見啦？】

【肖秉彜：咋的，不行？】

【鐘靈毓：閱】

【？你好敷衍】

【已讀不回】

手機裏不知道誰發的消息，老耽親眼看着他旁邊的這個人笑容越笑越大，只恨自己的手機不在身邊。

【鐘靈毓：牛興旺給你打電話沒？】

【肖秉彜：還沒呢，快了，再等等。】

【鐘靈毓：他肯定會給你打電話的！不然我明天倒立行走！】

果真，鐘靈毓一發完那條消息，一個電話就打了進來，肖秉彜退出電話頁面，先回複她：

【恭喜你，明天不用倒立行走了。】

【啊！！首富他真的打電話來了！！！】

肖秉彜笑着回複完，才接通牛興旺的電話。

“喂，肖老弟，還記得你牛哥不？”

“這哪兒能不記得啊，”老耽也湊上來聽電話，“牛哥這麽晚了，怎麽想起給小弟打個電話來了？”

“哎呀，之前你不是說有個項目想找我投資嘛，牛哥現在手裏有了點錢，這不趕緊過來投資來了，話說，還有我的份兒不？”

肖秉彜和老耽相視一笑，“說什麽呢牛哥，怎麽能沒有你的份兒，那後天見一面？”

“哎！行，就去那有來有往大飯店，他們家最近新出了好幾個菜，你牛哥我請客。”

“得嘞。”

挂斷電話，肖秉彜将手中的啤酒一飲而盡，平白多了幾分灑脫肆意。

老耽面上止不住欣喜，“這是？”

肖秉彜挑眉，“還能怎麽，收拾收拾，準備拿下投資。”

-

當時，于美麗收到消息，沒等到家就讓牛興旺趕緊回來，她有大事要同他講。

她都表現得那麽着急了，結果這人硬是拖了兩個多小時，才慢悠悠地從酒局回來。

牛興旺一聽，就知道是之前找過他的那幫年輕人。但是那時候，絨花一點前途都沒有，根本沒多少投資價值，哪像現在這樣。

管事兒的那個叫什麽來着……好像是叫肖秉彜，應該還能找得到那個小夥兒的電話。

這小子可算是等到好時候了，現在漢服、國潮文化興起，而這又是國家重點扶持的項目，但凡投資的，用不了幾年，指定能賺的盆滿鍋滿。再加上肖秉彜還是做電商的，絨花還能多好一條出路，牛興旺自己也是商人，當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他二話沒說，立即把這個電話給他們打過去了。

牛興旺挂斷電話，看向自己的妻子，于美麗攏攏頭發，在沙發上翻看自己的指甲，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還生着氣呢，讓早回不早回，這都快十一點了才回來。

見于美麗不理他，牛興旺也沒多說什麽，只是微信給她轉了兩萬塊錢，“我還有一個酒局，你早點休息，我去忙了。”

“天天酒局，這都多晚了還去，每天都這麽喝，你就不怕把自己喝到酒精中毒？”

“啧，這都是生意，你一婦道人家，不懂別瞎說。”

“……”

*

第二天，有來有往大飯店，肖秉彜、老耽、鐘靈毓三人一起坐在飯桌一側。

那牛興旺看起來臉色不是很好，尤其是眼底青黑，唇色發紫，給人的感覺就跟挺不起勁兒似的。這次的飯桌上突然比上次多了個女人，牛興旺不認識，于是問候了兩句。

肖秉彜開玩笑道：“牛哥，帶了個飯搭子過來，不介意吧？”

“這有啥好介意的，這麽多菜，來，多吃點。”

鐘靈毓來這兒幹什麽——肖秉彜帶她過來吃晚飯。這種業務鐘靈毓之前沒接觸過，權當是來見識見識，順便吃個飽飯。

牛興旺的眼神在鐘靈毓身上打轉過兩次。第一次是因為她年輕漂亮，第二次是他覺得着這個女人在肖秉彜那兒的分量不一般——哪有人一邊談生意一邊順手給人夾菜的？還動不動就上手剝蝦。

“過兩天找八位作坊負責人過來談合作的時候，還得麻煩牛哥在裏面幫襯幫襯。”老耽給牛興旺敬酒，滿滿一大杯，一飲而盡。

在酒桌上，敬酒的人時常把自己放在低位。

喝酒傷身，大家都知道，但就是因為它傷身，所以這才叫誠意。

意思就是告訴對方，我在用自己的身體作為代價，告訴你我的誠意，跟你精誠合作。

“哎呀，老弟好酒量！都是小事兒，這幾位作坊的負責人我都認識，之前有過交集。老弟啊，你就放一百個心，有你牛哥在這裏面牽線，肯定不讓這事兒黃了。”

“有您這句話，那小弟我可就放心了。”

鐘靈毓默默觀察着，牛興旺确實圓滑，而且還很不好糊弄，關于合作的各個細節他都問到了，還好匠作事先開會的時候大家頭腦風暴，把細節問題都給涵蓋了，所以，這頓飯吃下來，倒還算是順利。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鐘靈毓還見識到了另一面的肖秉彜和耽承旭。

他們和平時根本不一樣，尤其是跟牛興旺這種人湊在一起的時候，他們有一種互相四兩撥千斤的感覺。誰都能一眼看穿對方的目的，但是又都能用一種恰到好處的話術把意思給表達出來。

一頓飯結束，她還沉浸在這種不适應當中，肖秉彜已經給她打開了駕駛座的車門。

他笑着道：“鐘總，勞煩您給俺哥倆開個車呗。”談成了合作，肖秉彜整個人嬉皮笑臉的，眼尾都洋溢着輕松、暢快。

兩人對視，眼前的人右手揣進了上衣口袋，左手扶着車門，彎唇看着她笑。明明他什麽都沒做，但是卻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從她心裏萌生出來。

就好像是，剛剛那麽圓滑市儈的人，看向你的時候，一雙眼睛裏卻是滿滿的、亮晶晶的……赤誠。

俗話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那種眼神，鐘靈毓覺得自己沒有看錯。

她坐到駕駛座上，肖秉彜坐上副駕駛，老耽自覺坐去了後座。

“剛剛吃飽沒啊？要不再吃點別的，那裏有烤鴨，吃不吃？”副駕駛座上的男人用手指了指路過的店鋪。

“我看你是投喂上瘾了。”老耽忍不住揶揄。

剛剛就數他最忙，飯局上游刃有餘、或者不需要他張嘴說話時，肖秉彜就專門給身旁的人兒夾各種菜，生怕人家餓着。秀姐現在要是還沒吃飽的話，那可就怪了。

“你管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