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小巷

第二十二章 小巷

果茶裏放了兩片翠綠的薄荷葉，清甜爽口，能夠很好的沖淡藥片遺留下來的苦味。

饒是祁劭這樣嘴刁挑食的大少爺這會兒也沒了話，纖長白皙的手端着玻璃碗小口小口的啜飲着，卧室裏持續不斷地發出細微的響聲。

大概是因為發燒的緣故，現在的祁劭身上的棱角和攻擊性顯得削弱很多，整個人都平和下來。特別是當他迎着細碎的日光低頭喝東西時，柔軟的墨發被鍍上了一層金光，眉眼惑人的像只慵慵懶懶的布偶貓，祁行看着就忍不住想上手摸兩把。但好歹克制住了自己，他無時無刻不謹記着自己的身份，告訴自己不能放肆。

他靜靜的看着祁劭慢吞吞卻不失優雅的幹掉那一大碗果茶，而後重新縮回被窩裏，閉上眼睛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祁行站在原地觀察了一會兒，看到這人臉上的潮紅漸漸的褪去，呼吸聲也慢慢的平穩下來，蹑手蹑腳的上前幾步，伸出手去探祁劭的溫度，果不其然，清涼了很多。

“退燒了。”他低聲自言自語。

祁劭安靜的睡着，沒給他絲毫反應。祁行動作輕緩地把窗簾拉上，屋子裏頓時陷入一片黑暗，很适合深度睡眠。

祁家的餐廳是複古風，周圍牆壁上鑲嵌了刻有歐式花紋的暗紅瓷磚，瓷磚包圍的正中心還有一個精致的壁爐，大概當初也是使用過的。但由于現在的先進設備，它已經逐漸被棄之不用，單純當裝飾品了。

祁明城平時回家次數屈指可數，楊溪柔也不太着家。因此偌大的一棟別墅經常空空蕩蕩的沒有人氣。祁行只是在客廳呆了一會兒就覺得地板滲着涼意，環繞着往人身上纏，讓他坐了沒多大一會兒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簡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祁行不知道為什麽，莫名覺得這裏沒人的時候陰森森的很恐怖，下意識的不想停留下去。考慮到祁劭還在樓上的房間裏安眠，祁行也不能去打擾他。正想起身随便去做點什麽的時候，手機屏幕亮了一下，上面閃過一條信息。

“祁行，你怎麽沒來上課？是生病了嗎？”

是秦念。

祁行挑了挑眉，沒想到這個新同桌還挺關心自己，手指在屏幕上靈活的敲擊：“我身體沒事，是我哥生病了，我請了一天假留下來照顧他，不用擔心我。”

想了想，又加上一條：“你在學校好好上課，放學之後馬上就走。班裏有幾個混混最喜歡難為新來的。你別被他們欺負了。”!

他說這句話不是沒有原因的，他這個新同桌看起來就文文弱弱的像個小女孩。況且秦念剛轉學過來，對周圍的環境和同學都不熟悉，難免會遇到些或大或小的麻煩，對這些麻煩是能避則避，最好是不要沾染上身。

消息已經發送過去。界面上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但是反反複複好幾次都沒有回複，祁行等了一會兒，把手機放在茶幾上，給自己倒了杯水，慢慢的喝完之後又去了上了個衛生間，再回來時才看到一條新消息進入。

“謝謝你，我一定會注意的。”

秦念放下手機，俊秀面孔上閃過一抹笑意，讓本來冰冷的人看起來多了些溫柔。然而再擡起頭來時，一雙漂亮的鳳眸直接變得冷靜而淡漠，布滿寒冰。

這是學校附近一個潮濕陰暗的小巷，少有人煙，顯得格外荒涼。因為剛下過雨的緣故，空氣中彌漫着青草泥土的氣息，秦念可以看到石頭上的青苔翠綠欲滴，旁邊還有一隊螞蟻勤勤懇懇地運送着食物，不為旁人所驚擾。

只不過……他擡起頭來，直視着眼前的男人，今天這裏卻來了位不速之客，着實有些讓人心煩。

對面的男人一米八五左右，體型健壯，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笑起來時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狠勁兒，開口時嗓音粗噶難聽：“秦念，你同學倒是還挺關心你的嘛，只不過……你今天怕是沒辦法回學校上課了。”

秦念單腿支地靠在牆上，他戴着黑色的鴨舌帽，穿着黑色外套和長褲。乍一看上去幾乎和陰暗中的牆面融為一體，此時聽了男人的話，輕輕笑起來，眼皮一掀，語氣輕飄飄的，無端涼薄：“這還不是拜你所賜？”

秦念的話語實在算不上友好，男人竟然也沒生氣，只是點了根香煙，含在唇間，似是嬉笑着開口：“你媽做事也真夠狠的，為了躲着我不辭辛苦的來到這兒，還給你辦了轉學手續……這大老遠的，可真能折騰啊？”

“再能折騰不是也沒能把你這個跟屁蟲甩掉？”秦念嗤笑一聲，嘲諷意味明顯，“從江蘇跟到本市，再找到我上的學校，我還真是低估了你厚臉皮的本事。只可惜，在我媽眼裏，你只不過是她過去的一個無關緊要的相好，不值一提。”

男人本來稱得上是鎮定自若的表情在聽到秦念這句話時有些許的崩裂，嘴角也抽了抽，似是無言。但到底是個四十歲的漢子，不會輕易被個十幾歲的少年牽着鼻子走，只是言簡意赅道：“無關緊要也好，不值一提也罷，這話你說了不算，我要親自見到你媽，讓她給我個說法！”

秦念漫不經心的把玩了一下書包帶上的吊墜，不知想起什麽有趣的事情，忽然輕笑一聲，語氣玩味的很：“好啊，既然你這麽想去，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去見我媽。不過你事先可得有個心理準備，我怕到時候萬一你見到什麽刺激的畫面，承受不住再厥過去。”

男人抽了口煙，在煙霧缭繞中冷笑一聲：“不用廢話了，趕緊走！”

秦念和媽媽住的地方是個城中村，離學校并不太遠，坐個地鐵就能到。秦念和身後跟着的男人下地鐵之後步行五百米，穿過一個菜市場，往左一拐就繞到一個小胡同裏，兩邊都是菜農，小販，叫賣聲，吆喝聲抑揚頓挫，此起彼伏。

男人看到路邊的燒烤攤時就皺了皺眉：“在垃圾桶旁邊烤串，幹淨嗎？”

“你又不吃，管那麽多幹嘛？”秦念頭也不回的在前面走着，他身上原本怯懦膽小的氣質此時似乎蕩然無存。或者說，在進入到一個自己十分熟悉的。可以掌控的環境裏的時候，他就仿佛一尾游魚進入了大海，游刃有餘，處變不驚。

他本來就屬于這樣的地方，這樣存在于市井之間，充滿煙火氣，讓人感覺踏踏實實生活在人間的地方。

小巷越往裏走就越擁擠，路上随處可見髒兮兮的菜葉和塑料袋，魚腥氣和垃圾桶的臭氣肆意飄蕩，還有兩位店主正在當街叫罵，争吵着什麽。小孩子嬉笑着打鬧，有風吹過貨架上的風鈴，發出叮鈴鈴的清脆響聲。

這個擁擠的胡同與外面的大都市相比，仿佛完全是兩個世界。

夜幕漸漸降臨，天空裏鑲嵌着幾顆星，路邊的洗頭店裏陸陸續續的亮起了燈，有穿着抹胸皮裙，蹬着高跟皮鞋，裝扮的花枝招展的站街小姐張開被塗抹的紅豔豔的唇招攬顧客，秦念輕蹙着眉，拂開她們笑着伸過來的白花花的手臂。

男人顯然是已經習慣了這種場合，此時無意流連，只想着去見那個讓他心心念念的女人。秦念轉過頭時他正巧躲過一個女人的擁抱，還抽空問了一句：“怎麽沒見你媽媽？”

秦念站定，斜睨着男人：“她現在不站街，只在家裏接客。”

男人眼角的魚尾紋都僵住了，之後心裏迅速升騰起怒火，在心裏暗罵着什麽。秦念看着他咬牙切齒氣急敗壞的樣子，心裏一陣爽快，倒也大發慈悲的沒再刺激他，轉身昂頭，像只得勝的鬥雞昂首挺胸的走了。

巷子裏已經徹底昏暗下去，秦念摸黑來到了大門前，借着手機慘白的光線摸出了鑰匙，在鎖眼裏轉了幾轉，打開了大門。

裏面黑漆漆的一片，什麽都看不見。男人步子邁的大，左腳似乎絆倒了什麽東西，一個趔趄差點臉朝大地摔個狗啃屎。幸虧他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一邊的牆，站穩了。低頭一看，是塊施工用的水泥板，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雜物，堆在一起難看的很。

不僅如此，一樓的公共廁所散發出難聞的味道，樓梯扶手生出了斑斑鐵鏽，就連看似完好的木質樓梯也因為經久失修，踩上去嘎吱嘎吱的響，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活像是鬧了鬼。

男人本來還有些憤懑的心情在這一剎那變得有些不可言喻，幾乎是沙啞着嗓子問出一句話：“你跟你媽媽住的就是這樣的地方？就沒想過換個住處？”

秦念不答話。走出樓梯拐角，他領着男人直直的朝着走廊裏的最裏一間走過去。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秦念還說了一句：“這裏的隔音不太好。”

确實是不太好。男人本來有些急促的腳步突然頓在原地，因為他聽到了一些不和諧的聲音。

女人的喘熄，男人的低罵，如同根根分明的釘子，直直的，毫不留情的往男人耳朵裏刺入。

“怎麽樣？”秦念停了下來，盯着呆滞在原地動彈不得的男人好整以暇的微笑，“康京泰，你對這個結果，還算滿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