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章

第 52 章

昏暗的客廳裏，手機鈴聲不知響了多少遍，終于傳來了有人動彈的響聲。

女人從落地窗邊的吧臺上擡起頭 ，手裏捏着的紅酒杯也不知是真的無力還是故意為之，随着她擡頭的動作，手腕一彎裏面的液體全灑在了昂貴的白色地毯上。

酒漬一下子蔓延開，地毯變成可怖的暗紅色。

“喂——”女人終于摸到了手機，聲音又懶又散，還不忘撩撥一下自己蓬松的長發。

“溫漾！你人在哪，為什麽不接我電話！”另一頭的男人顯然很焦急，一連發出幾個問題。

“我？”女人頓了幾秒，“在家啊，慶祝着呢，今天心情好。”

男人顯然對這個回答不滿意，“熱搜上那個采訪對比是不是你花錢買的？”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反正最後溫泠不是都澄清了嗎，還白賺了熱度……名牌大學H大中文系的畢業生呢，我以前怎麽不知道她這麽有本事……”

溫漾話還沒說完，就被男人打斷，“你幹得好事，你沒事幹什麽要去惹溫泠！”

溫漾冷笑一聲，“顧擇北，你是我男朋友還是溫泠男朋友！要我不惹溫泠也可以，我巴不得她當年和我那小姨一起去死，死了外公就不會留給她遺産，死了就不會礙事地又出現在我眼前。”

明明這麽多年，她都已經快忘記溫泠這個人了，偏生又出現在她眼前。

她話頭一轉，“不對啊，我整溫泠跟你有什麽關系，你不會真的喜歡溫泠這個小賤蹄子吧。顧擇北我跟你說，我放棄梁尋跟你談，你知道我放棄了多少的，你要是敢給我三心二意，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行，”顧擇北冷笑一聲，“溫漾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虛榮，不就是圖着我在外顧氏集團繼承人的名聲跟我在一起嗎？什麽溫氏顧氏強強聯手，就能讓你們溫氏起死回生。我跟你說，你想美了，我被顧卿耀那個老東西撤職了，本來他都說要提我做集團副總，今天全泡湯，全沒了。”

溫漾聲音終于帶了絲顫抖，“……怎麽會這樣……擇北，是不是你自己做錯事惹你伯父不開心了？還是說溫泠去讨好顧卿耀了，她也太不知廉恥了……”

前段時間她還和媽媽吹噓說公司一個推不下去的項目等顧擇北當上副總後資金立馬就能到位，問題肯定能迎刃而解。

“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呢。反正顧卿耀那個老東西讓我來問問我的親親女朋友。”顧擇北語氣頗為不善，眉頭緊蹙，“我不知道為什麽他這麽護着溫泠，但我知道，溫漾你得給我好自為之。”

“我要是爬不上去，我也讓你吃不了兜着走，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溫漾後背起了冷汗，她拿着手機倒退幾步，像是不可置信一般，“你兇我。”

手機裏傳來“啪嗒”一聲，對方按了打火機，聲音像是從煙霧朦胧中出來：“你說呢？”

*

“阿雲——阿雲——”

陽春三月，結束了漫長的冬季，萬物都在抽枝發芽，争着展示生機勃勃。

有女子坐在庭院裏，頭上纏了幾圈的紗布，隐隐有血跡滲出，更襯得她面色蒼白，似與這滿園的春色不符。

聽到有人喊她阿雲，女子顯然有些錯愕。

來曲國這麽久了，叫她雲妃娘娘的比較多，以前在藺國，人人都叫她公主，無論是恭敬的，還是調侃的，甚至是不懷好意的，只有那個人會喚她阿雲……

而那個人，是個騙子，徹頭徹尾的騙子……

記憶一下子被拉回來，曲國的小公主歡歡喜喜地跑進來，明明相仿的年紀，小公主卻一臉天真爛漫，一看就沒受過什麽苦難，歡歡喜喜喊她“阿雲——”

藺朝雲知道，肯定又是那個皇帝喊她來的，真是可笑，他以為找一個跟她年紀相仿身份相仿的人來陪她說話，她就會乖乖屈服了，想得美！

她要尋死，豈會被這樣一個小姑娘給勸住。

他也不看看他自己，這小姑娘可是他的孩子，讓自己嫁給一個年過半百的皇帝做妃，想讓她侍寝，真是笑煞人也。

她勾勾唇角，也不知是嘲諷皇帝的癡心妄想，還是笑送她來和親的藺國膽小如鼠。

只是勾得春意有點薄涼，萬物一下子都沒有剛剛那般生機蓬勃了。

只待小公主跑近，她才發現，上一次見時腰肢纖細的小姑娘，這會兒肚子鼓鼓的，下一秒就炸開似的，直讓小公主跑一跑喘一喘，來适應這個不符合她身量的肚子。

也對，聽聞小公主和驸馬結婚也有半年有餘，有身孕是正常事。

像是沒看見她眼底的迷惑，小姑娘扯她袖子，“阿雲姐姐，你昨晚又受傷了。”

要是改在平常，藺朝雲肯定一甩袖子，頭也不理地起身走了。

但是，孩子何其無辜，她只好稍用微不可察的力量把自己的袖子從對方手裏拉出來。

圓玉公主還在叽叽喳喳：“阿雲姐姐你可莫要做傻事，這身體是自己，搞壞了可就真萬萬不可啊，沒有後悔藥吃的。”

見藺朝雲不答話，她像是想到了什麽，“你莫不是以為是我父皇讓我來勸你的？不是不是，我是真的喜歡阿雲姐姐你。這不今日家中驸馬剛好來宮內跟父皇述職，我央求了好久才被同意一起入宮的。”

“對了，”她摸摸自己的肚子，“阿雲姐姐，自上次一見，這次我已懷孕五月有餘，父皇剛剛說如果是個女孩，出生那日就會封她做郡主……”

藺朝雲的目光輕輕掃了一眼小公主的肚子，又像是是觸到了什麽逆鱗，慢吞吞把視線移開了。

她只覺得自己可悲，怎麽可悲，她又說不出來。

一路走來，自己身上有太多可悲，樁樁件件，幾天幾夜都數不盡。

圓玉突然反應過來，自己滿心歡喜的分享，正好是對方最不願觸及的範圍。

她有些失望地垂下晶亮的眸子，不再說話。

“公主，驸馬在外面喊您出去，說這宮門要落了。”外面有侍衛來報。

圓玉也有些慌亂了，她連忙把手上的拎着的點心盒往朝雲身邊的桌上一放，“阿雲姐姐，那我先走了，下次再來看你。這盒子裏的糕點都是外面才有的玩意兒，宮裏尋不到，你先吃着，如若喜歡，我下次還給你帶。”

藺朝雲掃了掃糕點，點頭，對着匆匆忙忙的小姑娘說了今天第一句話，“你慢點跑——”

見對方肯搭理自己，圓玉公主眼裏一下恢複了歡喜，朝她揮揮手，“放心。”

庭院裏重新恢複寂靜，她瞥了眼糕點盒，伸手去拿——這糕點盒有些眼熟。

過了沒一會兒，牆外有男人聲音響起，“你慢點兒——”

“子霄，你別催，再催我真跟你急了——”圓玉話裏責怪，語氣卻盈盈帶點嬌嗔。

“嘩啦”，似有什麽東西撒了一地。

本在偷懶的丫鬟睜眼去看，“娘娘，你怎麽這麽不識公主好心呢，這都是頂頂好的點心！”

只有站在桌邊的女子指尖輕顫，身體不可抑制地輕抖。

【宿主，這日子一天天也太熬了吧……】

“是啊。”女子在心裏回答，徒留苦澀在心裏慢慢漾開，“但是……馬上要結束了。”

*

溫泠覺得自己做了場噩夢，夢裏她一次次想要醒來，夢又重新伸出手把她給拽回去。

在這個不停重複的空間裏，她被拉扯揉圓，明明知道主人公是她，卻只能眼睜睜旁觀看着對方再次走入萬丈深淵。

藺子霄孤身破陣失蹤的兩年裏，她聽到過無數個版本的故事，有人說藺小将軍已經死了，死在那場戰役裏了，有人說藺小将軍活着，只是被敵軍俘虜折磨致死，還有人說他遇到了願意相守一生的女将軍，兩人隐姓埋名，歸隐山林共度餘生了……

她自己也想過無數個故事，但她最喜歡第三個版本的故事，也只願意相信這個故事。

她日日偷跑出宮去廟裏求，讓藺子霄活下來，歸隐山林也好，找到摯愛也好，只要他活下來。

連131號都笑她，一個女主世界任務，怎麽硬生生給活成了炮灰拯救任務。

也對，作為一個女主不應該跟這個世界共情太多，才能以無情為劍，劈盡天下荊棘，不擇手段地爬上去。

起初，她總是替他辯解，說他是為了藺國百姓去參軍的，是為了天下蒼生和天下太平。

只不過這個辯解随着時間的流逝得到了越來越多的嗤笑罷了。

黑暗中有什麽光亮在跳動，一下刺得她睜不開眼，但适應光線後，又吸引着她往光亮處走。

光亮盡頭，她聽見有人在喊。

【宿主，宿主，是我是我！你醒了啊！】

【快快快！你有哪裏不舒服嗎！】

溫泠猛地起身，大喘了一口氣，才發現自己額頭、後背都是因為噩夢帶來的濕漉漉的汗。

周圍的環境陌生又熟悉，也對，上次她也住過一晚，是許亦舟的房間。

許亦舟……溫泠的眸色一下子變得深沉。

那刻被他擁入懷抱之後，聽到公主兩字，她的腦中恰有煙花炸開似的。

不知折騰了一天自己還哪來的力氣，她猛地用盡全身力量推開許亦舟，給對方一個清脆的巴掌。

她說：“不要叫我公主，我惡心。”

只有她自己能懂，她有多恨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