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沉沒
第17章 沉沒
跟車這種情況,楚漾不是第一次遇到。
跟車危險系數很高,但是在雷蒙德向淩沣報告後又打電話來問需不需要增援保镖時,楚漾拒絕了。
現在光四個人每天跟着淩意舶進進出出,淩意舶都已經很煩躁了,如果再多加派人手,保不齊一生放蕩不羁愛自由的淩二少爺能一沖動從二樓窗臺跳下去。
楚漾心想幹脆讓雷蒙德撥點經費過來買個超大的氣墊床扔窗口下面算了。
這樣淩意舶還不至于缺胳膊少腿兒多危險啊。
“确定不需要增援?”雷蒙德在電話那頭問。
“護得住。”楚漾微閉了閉眼睛,深呼吸一口氣,“我護得住。”
“也好,”雷蒙德的中文發音非常标準,“除了安全庇護外,淩總最大的心願是希望小淩總能借此沉沒一下,收斂心性。”
“沉澱。”楚漾糾正。
雷蒙德清了清嗓,“那,請問楚首席,沉沒是什麽意思?”
“就是……”
楚漾站在房間的窗邊打電話,窗外視野開闊,他的眼神望向推開窗即可看見的渤海海面,波浪交錯湧動。
“比如水面上有一艘船向下進入了波浪之中,”楚漾頓了頓,“就叫‘沉沒’。”
大海深藍色的弧線翻湧着,其間浮出水面的魚鳍像連綿小山,又慢慢沉入水裏。
彙報電話挂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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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漾掃了一圈已經放了兩張小床的房間,開始着手計劃把他才簽收的快遞放到哪裏。
一個小型的智能冰箱,裝在二十一寸行李箱那麽大的紙箱裏。
楚漾算了算時間,陳迦禮才請假去拿快遞,五分鐘之內肯定回不來,那麽現在拆快遞是最合适的時候。
他鎖好門,拆開快遞包裹,将裏面的小冰箱抱出來放到靠他床那邊的角落裏,拍了拍褲腿上的灰,把打架子用的木棍放在一旁,又拆了一包Pocky餅幹棒。
湊近聞了聞,紅酒巧克力味的。
楚漾抽出來一根咬在嘴角,動作跟抽煙似的,又起身從自己的衣櫃裏拿出昨天在醫院開的Omega抑制劑,撕開抑制劑最外層包裝,把它放進了Pocky餅幹棒的盒子裏。
楚漾又把餅幹棒盒子放進小冰箱的冷藏室,再把其他口味的盒子也推進去,裝有抑制劑的盒子被推到了最裏面,欲蓋彌彰。
Omega抑制劑需要放在冰箱裏冷藏,這是他上網搜的。
保镖團隊裏的人都是Beta和Alpha,上學時期認識的Omega他又不是很熟,直接問別人很冒犯。
大功告成!
餅幹棒被楚漾咬短一截,挺甜。
快遞打架子的木棍還在他手裏比劃了幾下。
于是陳迦禮風風火火地推開房間門時,楚漾正叼着根Pocky棒,手裏拿着半臂長的木棍,面無表情地望着他。
陳迦禮也不躲他:“漾哥你今天又要打誰,打我嗎!”
楚漾手臂一彎,木棍搭在自己肩膀上:“有事?”
陳迦禮說是物業管家送了個淩意舶的快遞過來,一張臺球桌。
圍着臺球桌轉了一圈,楚漾想了想,說擡到負一樓去吧,一樓放不下了。
他不知道打臺球是淩意舶多久養成的習慣,想象了一下淩意舶揮杆進洞的樣子,猜他估計是為了耍帥。
“還有個事,”陳迦禮靠過來,看了眼在拆除臺球桌角包裝的周渡和李觀棋,拿出說悄悄話的架勢,“我聽保镖群裏的人說,二少爺今天找他要了你的簡歷。”
“嗯,”楚漾頭也不擡,整理袖口,“我知道了。”
“他該不會是要拿去練飛镖吧,我看他最近一天天也不出門,就在負一樓玩兒飛镖,”陳迦禮說着,強調道,“還越飛越準。”
“……”
倒也沒有那麽恨。
不過也說不準。
楚漾那道好看的眉皺起來。
他現在完全摸不準淩意舶對自己的态度,時好時壞的,說好聽點是愛恨交加,說難聽點就是忽冷忽熱,完全符合他的少爺脾氣。
不打招呼就走是楚漾理虧,但當年完全沒有時間去告別。
他更不可能告訴淩意舶,我離開是為了割腺體,我想一直在你身邊保護你。
還有一點。
楚漾心裏有不可能的人,而腺體又會控制一個人的精神和生理,所以腺體的存在只會成為影響他穩定狀态的累贅。
除此之外,他對Omega的生理反應也感到恐懼,他無法想象自己要如此依賴一個Alpha的生活。
如果發情期突然來臨,但他還在淩意舶身邊工作怎麽辦?
又或者正在集團內部進行季度考核怎麽辦?
楚漾不敢想。
至于陳迦禮所說的簡歷其實就是個人資料罷了,憑借淩意舶在長豐集團的地位,他還能把清楚記載了楚漾每年體檢情況的本子一并調出來。
但記載了Omega信息素征兆的那一頁,早已被抹去得無蹤無跡。
難道淩意舶還沒放棄懷疑他已經分化了?
“發的什麽簡歷過去?”楚漾拍拍陳迦禮的肩膀。
陳迦禮意會很快,馬上調給他看:“這樣的。”
手機屏幕上是只有一頁的資料,資料裏只有姓名、年齡等等基本信息,還有一張楚漾十八歲成年時被集團帶去統一拍的證件照——
照片上的他,青澀、沉穩,雙眼皮是還沒有完全被歲月抹開的扇形,嘴唇不算薄,下颔線條冷白深刻,足夠讓人留下印象的臉在那時就初露鋒芒。
渝水市比首都小了太多,但淩意舶經常出入的場合都是新鮮的,遇見熟人的概率也就小了,再加之夏天太熱,楚漾在這邊沒有帶口罩的習慣。
以前在首都,他跟着淩意舶出入各種場所,見過不少人,每次淩意舶都會讓他把墨鏡或者口罩戴上,二選一,遮得嚴嚴實實。
森叔也說這樣是對的,要抹去個人印記,磨滅個性,僅僅成為淩意舶身邊無數個保镖之一。
“漾哥,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你以前的照片!我感覺區別不是很大。”
陳迦禮端詳了一陣楚漾現在的臉,又看看屏幕,最後得出結論,“現在更成熟,但氣質還是……很幹淨!”
手指微動,楚漾放大了屏幕,盯着簡歷上的自己看了好一會兒,又擡頭。
目光剛好撞上正在慢慢閉合的餐廳玻璃隔斷門。
玻璃上映出他現在的臉。
依舊沉穩、安靜,沒什麽太大的變化。
只有雙眼皮長開,變成了有點平行的大外雙。
“眼睛是長變了點兒。”
淩意舶自言自語了一陣,抱着胳膊,看眼前的照片和手機,兩張圖并在一起,是兩雙大差不差的眼睛。
照片上的楚漾,穿着黑色緊身背心,臉上抹了迷彩油彩,笑容勉強擠出來,皮膚在東南亞那種地方根本曬不黑,他正摟着旁邊的保镖同事,擡手比了個大拇指的合影Pose。
這是一張淩意舶存了兩三年的照片,已經揉得發皺了。
那時候楚漾剛去東南亞不久,長豐集團組織外派項目的保镖們搞團建,聽說是玩兒什麽真人CS的合影留念。
而手機上的楚漾,眉清目秀,光眼神就看着很純。
這張出自淩意舶讓手下其他保镖發來的簡歷。
他想起第一次見楚漾是在那麽吵鬧的夜場裏,他早聽說淩沣要給他安排一個才十九歲的保镖過來,根本沒當回事。
淩意舶原以為在這種場合逗弄兩下,對方會像每個初次進入這種場合的人一樣變成受驚的小鹿。
結果楚漾出奇地鎮定,一聲不吭地站在門口了五六個小時。
那時的楚漾已經出落得五官完美,肩寬腿長,身上有種與環境不搭調的,一塵不染的氣質。
淩意舶仰頭喝下去的酒都熱辣辣的。
随手一滑,淩意舶把簡歷上那張十八歲的寸照截了圖,存進手機相冊裏。
早上起得早,淩意舶在負一樓鍛煉完了回二樓,一身汗,正往肩背上搭了毛巾準備進浴室洗個澡,手機又沒命地響起來。
他睨了眼,是淩沣。
這麽多年來,父子關系長期緩和一陣又鬧一陣,只要不涉及到完全與自身意願相悖的事情,淩意舶都盡量控制住自己的暴脾氣。
用他那個神經病哥哥淩思岸的話來說,他們父親淩沣這種人,當慣了上位者,習慣發號施令,和他溝通就得把自己當員工,只管回答是的好的沒問題就行。
按下接聽,淩意舶故意沒先開口。
聽那邊沉默一陣,才傳來中年男人的渾厚嗓音:“你這段時間怎麽樣?”
“這句話該我問您,”淩意舶脫掉衣服,往浴缸邊一甩,“昨天跟車是什麽人,派人去查清楚了?”
“了解了一些,我會找人去處理。你就安心在渝水再待一段時間,想想你之後到底想接手哪個子公司。另外,我手上有文件要你過一下,已經讓助理發到你郵箱了,別讓我失望。”淩沣說。
淩意舶随便抓了塊精油皂走進淋浴間,把手機放在壁龛裏,“等我想好再說。”
放水,淋浴頭嘩嘩作響,水飛濺在地上激起水花。
淩沣又問:“楚漾用着還順手?”
淩意舶甩了甩頭上的水,擡手往後抹了一把,“順手。”
他蹙眉,不太認同淩沣使用的這個“用”字。
“既然你還要在渝水待一段時間,那麽……”
淩沣猶豫幾秒,淩意舶聽出來他接下來想說的話才是此次通話的重點,“你的易感期打算怎麽解決?”
淩意舶怔了怔,才反應過來他爸提的這個事情,算了下時間,回答:“打針。”
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
因為等級高,淩意舶的易感期發作頻率沒有普通Alpha那麽頻繁,根據記錄看是小半年一次。
這一段在渝水的禁足日子恰好撞上了時間。
“你都二十一了,不一定要全靠打針撐過去,對你來說太傷身體。這是我以一個Alpha對你的忠告,”淩沣長舒一口氣,電話那頭傳來手指敲打木質桌面的聲響,是在打量着什麽,“如果有什麽別的需要,我提前告訴楚漾,命令他去聯系。”
“我不需要。”
“你不要在渝水招惹上一些來路不明的Omega。”
“要怎麽樣的Omega才算來路明朗?”
淩沣以一種高位者姿态道:“家裏介紹的,門當戶對的。”
“那您還是先管好自己,”淩意舶說,“據我所知,上次您帶回國的那個女人也并非什麽好出身。”
淩沣默然,過了會兒才說:“所以我沒有同意你媽媽提的離婚。”
“不提我媽我還能和您說話,提了我就無話可說了,”淩意舶氣笑了,“我洗澡呢,先挂了。”
開什麽玩笑,淩沣居然還想要讓楚漾去幫他找Omega。
水流聲變大,水溫越來越熱。
淩意舶坐在淋浴間的石材長凳上,低垂着腦袋,舉着淋浴頭往頭頂一寸一寸地澆。
他閉起眼,忽視掉流水進眼的酸脹感,感受熱水從喉結往下流淌進小腹的炙熱。
易,感,期。
這三個字不提還好,一提他就有概念了。
想起每每度過易感期時的煎熬,他每次都是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在床上躺兩天兩夜不出門,汗水很快就會把身下的床單浸濕。
Alpha等級越高對抑制劑的排斥反應越強烈,刺入脖頸後的針是最粗的那一號,液體推針疼痛無比,曾經有好幾次連醫生都按不住他的躁狂……
楚漾那張被他揉皺的照片,就是最好的證明。
三年前楚漾走得太快了,一點什麽東西都沒給他留。
在別墅裏相處了半個多月,也什麽東西都沒……
他驀然睜開雙眼,抹掉臉上的溫水,突然想起楚漾在重逢後第一次進二樓主卧往自己懷裏扔的那一條襯衫夾。
淩意舶深吸一口氣,吞下一團火,調涼水溫,将淋浴頭對準身體,往腰腹處澆淋——
他望着自己的手掌心,水從指縫流過,并攏兩根手指,三天。
還有三天。
他的易感期就快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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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