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匹諾曹
第30章 匹諾曹
楚漾的思緒驟然拉回。
庭院裏亮起幾盞石雕地燈, 下過雨的青草地與不遠處的海平面一同散發着潮濕的氣味,燒烤架才從倉庫裏搬出來,周渡将其擦拭了個遍, 放進炭火、食材, 手藝生疏的臨時廚師們就位, 奶白色煙霧和香味一起升騰。
“真的?你喜歡的人是這樣的?”李觀棋問。
他身前重新被架上燒烤架的烤雞都快焦了, 幾滴油滴進炭火裏,火焰簌簌竄起挺高。
陳迦禮一邊咬牛肉串一邊拿雜志裹成的扇子扇風, 嘴上罵罵咧咧的:“我服了呀, 李觀棋, 你知不知道現在也算是在上班啊, 你摸魚就摸魚, 別光顧着聊天不看火啊?”
“你懂什麽, 這本來就要烤焦點兒才好吃呢。”
“我怎麽不懂,我之前跟着漾哥在國外的時候在森林裏還燒烤過呢, 什麽裝備都沒有,我們就地取材, 我們烤出來的食物可香了……”
李觀棋眼珠一轉, 順着話往下說:“你這麽厲害嗎,那你來呗。”
“我來就我來, ”陳迦禮撸袖子開幹,勁兒多得沒地方撒,“讓你見識見識我高超的燒烤技藝!”
“好啊好啊。”李觀棋退到一旁安心等着吃。
“都說了多少次了要喊楚首席,”周渡接過扇子, 對李觀棋的激将伎倆一聽便知, 汗流浃背,推搡了一把, “我來我來,你倆小年輕繼續聊愛情。”
愛情,這詞語好陌生。
楚漾掐着塑料碗坐在一邊,乘涼。
他頭頂海風輕飄飄地往身側吹拂,專心聽兩個小孩兒說話,半句話沒插嘴。
“你接着說啊。”李觀棋當甩手掌櫃也不忘記聽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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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對,還沒說完呢。我喜歡的人那都是初中暗戀過的了……我聽說他去年出國讀書了,還是碩士,所以我說過我也想攢錢去讀書。”
陳迦禮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手上不忘記呼呼扇風,挑了串烤熟的甜椒遞給楚漾,嘴上說個沒完,“萬一以後我又遇到他了呢,重逢嘛,總是想要給喜歡的人展示出最好的一面!”
這話倒是說到楚漾耳朵裏去了。
重逢……
一定要展示最好的一面嗎?
他也不知道在淩意舶心裏,這次如此狼狽的初遇算不算好,自己的表現甚至可以說是公事公辦,不留情面,淩意舶在某一個瞬間一定是怨恨自己的,一定是失望透頂的。
就像淩意舶曾在醉酒後一通視頻電話橫跨大西洋打來,楚漾躺在病床上望着手機發呆,連按下接聽鍵的力氣都沒有。
就算接了電話,他能說什麽呢。
就算說一句“我想你”,在那樣極端的殘酷條件下,淩意舶也不會信他說的是真的。
“楚首席呢?”李觀棋忽然問。
“對啊對啊,我們好好奇哦,漾哥,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啊?”陳迦禮也擔心楚漾光吃東西太無聊,附和道。
“……”
楚漾在工作的事情上能夠做到睜眼說瞎話,主打一個為了完成任務不擇手段,但這一下被問到私事,着實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只揉了揉眉心,唇角挂起很淡的笑,“沒有。”
沒有。
沒,有。
兩個字如有回音,在二樓偷聽了一陣的淩意舶待不住了。
怎麽可能是沒有呢,肯定不對。
楚漾這些天和自己不是沒有過更近距離的接觸,楚漾看他的眼神不可能沒有半點私人感情,他淩意舶只是追不到人,不是傻子。
也是,作為集團高嶺之花的楚首席需要在手下面前裝冷酷無情,淩意舶也能理解……
但這個“沒有”。
他還真就是怎麽聽怎麽心裏不舒坦。
放下手裏卷成聽筒狀的雜志,淩意舶等不到周渡給他發消息打暗號叫他下樓參與,直接擡手脫掉睡衣,換成一件緊身純黑背心,大步流星,毫不客氣地往樓下徑直而去。
兩分鐘後,楚漾眼看着淩意舶邁着長腿從別墅內走出來,手裏拎着從冰箱裏拿的冰啤酒,随性自然,啤酒隔了老遠就扔過來一人一罐,“聊什麽呢,加我一個?”
“聊八卦呢!”陳迦禮擡手接住啤酒。
“成啊,我愛聽。”淩意舶吹一聲口哨,神采奕奕的,像有消耗不完的無限精力。
陳迦禮:“光愛聽可不行啊,得聊!”
淩意舶笑起來:“沒問題,你們要問什麽我一定如實奉告。”
望着男人爽朗的笑容,陳迦禮突然心裏估摸着一想,淩二少爺其實也沒有那麽可怕嘛,也許白天的針對真是自己有問題,犯錯了?
周渡和李觀棋都接住了冰啤酒,一同向淩意舶謝過。
而楚漾的那瓶,淩意舶還真就沒給他。
李觀棋眼尖,看到楚漾那瓶不是酒,叫嚷起來:“二少爺偏心哦,怎麽楚首席就能不喝酒啊?”
淩意舶也樂,哼道:“把他灌醉了誰管你們啊?”
周渡在旁邊偷摸悶着樂,光點頭不吭聲,的确是啊,這倆毛毛躁躁的臭小子讓他一個人管可管不太住。
反倒是酒在手裏握了會兒,淩意舶才靠過來坐在他身邊,很自然地單手拉開一瓶不同色的易拉罐,把冒泡的碳酸飲料塞到楚漾手中,沒好意思直勾勾地看人,狀似若無其事道:“你剛才說什麽?”
楚漾聞到碳酸飲料冒出的甜膩香味,“什麽?”
“你說‘沒有’啊,”淩意舶十分玩味地笑了下,眼神卻挂着點兒心靈受傷的渴求,湊近了些,“我想知道,是什麽‘沒有’?”
楚漾頓時語塞:“……”
你千裏耳是吧,這都能聽見?
陳迦禮仰頭一口啤酒喝得爽利,膽兒也肥了,興奮道:“楚首席說自己沒有喜歡的人!”
“是嗎。”
淩意舶随口一應。
他開始慶幸自己坐的位置和另外三個保镖有一段距離。
他跟楚漾坐在旁邊吹風呢,用不着自己動手烤吃食,悠閑自在得很,那三個人忙前忙後,烤串一把又一把地消滅,是真的餓壞了。
他朝楚漾再靠近一點兒,眼底帶笑,“那我怎麽感覺,你鼻子變長了點兒啊?”
“什麽?”楚漾下意識摸了下鼻尖。
望着淩意舶嘴角噙起的笑意,楚漾微惱,知道自己被耍了,收回手,又聽淩意舶說:“是撒謊的話,你就喝一口飲料。”
他伸出指尖,碰了碰楚漾手中的瓶子。
力道宛若央求似的,推了推。
楚漾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用不容易被發現針眼的右手拿着易拉罐,緊攥着易拉罐的手指微微用力,瓶身被捏出了凹陷,眼神是努力平複的冷靜。
他的手指雪白勻稱,幾乎每根指腹都有磨得薄薄一層繭,由于不斷地添了新傷,其間淺淡的疤痕也交錯着——這樣一雙手,掐在人脖子上,或者擡手舉起軍刺的模樣,一定舉世無雙。
淩意舶一下子就回想起那日在負一樓二人對抗,楚漾滿眼傲氣,沖自己勾手說來試試的樣子。
他的呼吸一下就亂了節奏。
淩意舶又将瓶身往前推了一寸。
楚漾心緒波動,随瓶子裏的液體一同叮呤咣啷。
看淩意舶這副模樣,楚漾想,如果這人真有尾巴,現在一定小心翼翼地搖起來了吧。
平日裏在處理集團事務時表現得殺伐果決、笑裏藏刀的淩二少爺,什麽時候也能容許自己在下屬面前露出這樣的表情了?
陳迦禮完全注意不到二人之間的氣氛不同尋常,十分八卦地又抛出問題,笑出一口白牙:“那二少爺呢,有喜歡的人嗎?”
“哎我靠,上頭這麽私密的問題你也敢問?你喝多啦?”李觀棋當他是喝高了,吓得險些擡腿踹人,擡胳膊單手摟住陳迦禮的脖子,摟得人身形一歪。
陳迦禮被勒得咳嗽一聲。
周渡使眼色過去:“行了,稍安勿躁。”
“我?”淩意舶仰頭喝了三分之二的啤酒,舒爽地長籲一口氣,半晌才答,“我也沒有。”
他喉結滾動,啤酒罐子被捏得變了形,看得出液體猛地下去了一大半。
楚漾懵懵地想——
他也在撒謊。
兩人各懷鬼胎,都憐惜着嘴巴裏那點文字不肯說出實話,氣氛緊張得楚漾甚至快要聽見沉默的聲音。
但他忙不疊将眼神對上淩意舶的,淩意舶又沖他笑,笑得當真問心無愧,表情中頗有幾分真心。
從前的從前,淩意舶那股誰也勸不動的犟勁兒上來,非要寸步不離地看着自己的時候,也是這樣的。
“那二少爺喜歡什麽樣的人呢?”陳迦禮喝了點兒酒,又覺得今晚這氣氛極佳,有種參加公司團建的感覺,再對上李觀棋擠眉弄眼的八卦表情,倆小孩兒一合計,順水推舟地問了。
一聽陳迦禮膽大包天地問出了口,李觀棋馬上變成“這是可以問的嗎”的表情。
“你猜?”淩意舶使壞,“都相處這麽久了,互相之間也會有一些了解,你覺得什麽類型的人會是我喜歡的?”
周渡扶額,二少爺這給人下套子呢,陳迦禮這小子肯定會傻乎乎地順着話往下說。
“嗯,我覺得,”陳迦禮咬一口串,吃得香,心情也好,話就更多了,“我沒談過戀愛,但是都說情侶在一起要互補嘛,像二少爺這樣的人,那能吸引到他的肯定是個,是個內斂,性子淡薄,最好不愛社交,不毒舌,邊界感非常強,然後比較融不進周圍熱鬧的人……”
楚漾怔愣住,稍稍往幾人胡亂攀談的方向挪了挪,想要以無用功來小小地力證自己是個非常合群的人。
他這些小動作,直接被身旁的淩意舶盡收眼底。
淩意舶彎起唇角。
他覺得有趣,雙手向後撐了撐,不動聲色地随楚漾挪動身體,坐得也更近了,長呼出一口氣,幹脆一不做二不休,非常沒有邊界感地将手掌就這麽扶在楚漾的後腰上。
楚漾在一瞬間僵直:“……”
他的反應也被淩意舶輕松捕捉到。
淩意舶控制住面部表情,眉梢一挑,回到話題:“哦,你意思是我沒什麽邊界感?”
“不不不,”陳迦禮拼命擺手,“您對我們這幾個手下還是挺有邊界感的。正兒八經是個上司樣子。”
但是嘛……對楚首席好像就沒有。
陳迦禮喝了酒再膽子大,也沒敢把這句話說出來。
淩意舶聽得出來他話裏有話,哼了聲,笑而不語,又聽李觀棋找補道:“對對對,您對我們都挺好的啊,集團有些同事別提多羨慕我們了,說我們這日子過得跟度假似的!”
“陳迦禮,”
淩意舶拉長尾音,沒接李觀棋的話,把談話進度往前拉了進度條,忽然就笑出來,“你形容得……和楚漾好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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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