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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梅昔羽無言以對:“你先過來。”

“等等,”沈祁雲擡頭道,“我好像聽到了裏面有呻[yín]聲!”他又重新把耳朵貼到牆壁上去了。

他興致勃勃的模樣讓梅昔羽有些無奈,道:“祁雲,嘉慕,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他對留在這裏聽別人的風流密事沒什麽興趣,大理寺還有一大堆案子等着他呢。

“我也同你一起走吧。”林嘉慕說,“祖父叮囑我今日還得進宮一趟,為安妃娘娘瞧病呢。”

兩人便一同出了門。只是剛把門推開,就有一團不明物體向梅昔羽飛來,林嘉慕下意識拉着梅昔羽向後退了一步,那壯實的身軀就堪堪停在了梅昔羽腳邊。

正是沒多久之前還在樓下大呼小叫,耀武揚威的謝通。

然而現在的他已經與方才的模樣大不相同,鼻青臉腫,哀嚎連連,眼睛腫得只剩下了一條縫,流了滿臉的鼻涕和眼淚,使得原本就不甚美觀的面容雪上加霜。

梅昔羽自認并非以貌取人的膚淺之輩,見到此情此景卻也頗有些不忍直視,下意識避開眼神,卻猝不及防撞上了另外一雙桃花眼。

冷冷清清,餘怒未消,容貌極豔,赫然是顏随。▲

梅昔羽怔了怔。

兩廂寂靜,一時無話,只有謝通斷斷續續的慘叫聲當作配樂。

身後的林嘉慕忍了又忍,實在忍受不了這微妙而尴尬的氣氛,探出個頭,左看看,右看看,弱弱的出了聲:“顏公子,謝公子,兩位好興致啊……”

“唉,昔羽哥,我怎麽聽不見聲音了?裏面是不是停了?你們在這杵着幹什麽?”

沈祁雲歡樂跳脫的聲音傳來,蹿到林嘉慕身上,挂住他的肩。直到目光觸及門口神色冷淡的顏随時才哈哈的笑了兩聲:“啊,顏随,好久不見啊!”

又十分驚奇的看向地上:“喲,這不是謝公子嗎?怎麽成這樣了?”

謝通仍然是保持着躺在地上的姿勢哀嚎。走廊兩側已經有幾個他的小厮護衛簇擁上來,将他扶起:“公子,您這是怎麽了?”

“廢話少說,快把本公子扶起來!”

謝通扶着腰,在小厮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的站起來,指着顏随怒目而視:“你這個婊子生的,老子看上你是給你臉,你還不情願了?老子遲早要讓你跪下來求着老子上你!”

他言語實在粗俗,饒是梅昔羽也聽的忍不住蹙眉。

顏随的目光在聽到“婊子”兩個字時已經冷的能射出利刃來了,怒極反笑:“謝公子好大的口氣,怕是嫌被打的還不夠狠,想要我把你另外一條腿也給廢了嗎?”

他們幾個人這才發現謝通的一條腿軟綿綿的垂在地上,怕是即使不斷也得在床上躺上百十天了。

“真是兇殘……”林嘉慕小聲嘀咕道。

謝通深深覺得自己丢了臉,偷雞不成蝕把米。又恨恨地看了梅昔羽三人幾眼,忿忿的在地上吐了口唾沫,指着顏随:“你等着!”轉過頭,一瘸一拐的走了。

顏随連個眼神都懶得賞給他。

礙眼的人走遠了,顏随抱着手斜倚在大紅柱子旁,好整以暇的看向梅昔羽,似笑非笑。

“少卿大人,看戲看夠了嗎?覺得怎麽樣?”

無論是誰被陌生人撞見這種事都會覺得難堪,不過梅昔羽完全是被迫看到這副場景的,自覺并無錯處,此刻聽出了顏随語氣之中的微妙敵意,便冷淡道:“還可以。”

顏随唇角笑意耐人尋味:“能讓少卿大人說出可以這兩個字,鄙人真是榮幸。”

他此時的言行舉止又不複方才的淩厲,變得吊兒郎當起來,俨然一副風流公子哥的作派:“百聞不如一見,梅大人果真如同傳言一般姿容出衆,光風霁月。”

他言語裏含混着笑意,匪氣與邪氣并存,一時倒讓人分不清他說這話是真心還是假意。梅昔羽神色不變,淡定回應:“彼此彼此。”

他們兩個這邊說着話,沈祁雲卻覺得這氣氛不大對勁,空氣中仿佛有火花你來我往。小聲說:“林嘉慕,他們應當是第一次見面,從前無仇無怨吧?我怎麽覺得他們兩個人像是快要打起來了?”

“……不至于。”林嘉慕,“昔羽兄不是那樣的人。”

沈祁雲卻認為自己非常有必要緩和一下這劍拔弩張的氛圍,打哈哈道:“顏随兄,真是太巧了,原來你也在這兒吃飯啊!”

顏随目光轉到沈祁雲身上,露出一個客套的笑:“祁雲兄。”

又朝林嘉慕颔首:“嘉慕兄。”

林嘉慕還禮:“方才那謝公子出言不遜,甚是無禮,顏随兄不必與那種人計較。”

顏随想起謝通那色眯眯的嘴臉,眼裏不由得流出一絲厭惡來,道:“多謝了,不過我并未放在心上。”

顏随又看了梅昔羽一眼,才道:“家兄新喪未葬,我還要回去操持喪儀,恕不奉陪。”

他來的快,去的也快。身後一個高大的護衛臨走時還頻頻回頭,看了梅昔羽好幾眼。

沈祁雲見人走的遠了,小聲嘀咕:“沒想到他與顏穆甫的關系還挺好的,還要親自主持喪儀,我還以為他與他嫡兄水火不容呢……”

梅昔羽眼神在那背影上停留了片刻,才收回目光道:“走了。”

日光下徹,青蓋馬車不急不緩地駛過長街,耳邊皆是小販的叫賣聲,花柳簇簇,空中隐隐浮動花香。

春風徐徐,吹動窗簾微微搖曳,顏随一雙長腿翹在車中軟榻上,對着那抹簾縫發呆。

車簾外,濃眉大眼的男子正拿着鞭子趕馬車。那馬被他馴慣了,走的十分安穩,男子便幹脆将抓着鞭子的手背在後腦勺,靠在車廂側,隔着一層車簾道:“三少爺,剛才那個人是大理寺少卿梅昔羽啊。”

“我知道。”

“夫人說過,他跟咱們家大小姐還有婚約呢。”鐵牧興致沖沖,“小的剛才多看了幾眼,生的可真是好看,就是性子冷了些。不過穩重些也好,大小姐以後也總有個依靠,少爺你說是不是?”

顏随倚在榻上,漫不經心的把玩着手中金絲楠木蘇扇,長睫下垂,遮住眸中若有所思的神色。

馬車輪子在地上轱辘轱辘軋過,他并未答話。

春色爛漫,山水明秀,燕京城城西處,肅國公的府邸裏,此刻卻是另外一副景象。

肅國公的府邸繁複迤逦,修繕的極為精巧豪奢。華美樓宇,翹角飛檐,自成一派端麗景色。往日裏門庭若市,熱熱鬧鬧。然而此時死氣沉沉,不複往日繁榮景象。

顏家嫡次子新喪,喪禮不在靈堂裏,而是臨時搭建了靈棚,喪幡在靈棚外側,引魂幡慘白無力,随風緩緩飄揚。

門口的鼓樂漸漸響起,守孝人準備行禮,兩個大丫鬟便将顏夫人與顏小姐攙進去。

顏夫人步履蹒跚,一身素服,臉上淚痕未幹,兩眼紅腫,精神恍惚,顯然在外面已經哭了不知多久了,此刻踉跄着撲到兒子的靈位前,又嚎啕大哭起來:“我的兒啊,你還這麽年輕,怎麽就去的這麽早,怎麽忍心留我這白發人送黑發人……你去了,留着娘在這世上有何用啊!”

一旁杏眼桃腮的顏妙妙也珠釵盡退,黛眉微蹙,跪在一邊默默垂淚。

這是她的二哥,素日裏最疼愛她的二哥,如今就這麽去了,讓她在傷心的同時還有些不可置信,仿佛這一切都是她的一場夢,夢醒來,二哥就能活過來似的。

顏夫人今年四十有餘,柳葉眉,吊梢眼,櫻桃唇,生的十分美豔潑辣,平日裏管教下人手腕也是一等一的強硬,動辄不是體罰便是扣月例銀子。府裏丫鬟小厮都有些怕她。

但再如何怕,見到她如今哭的連站都站不起來,心裏也不由得生出了幾分憐憫之心。

不為別的,實在是那中年喪子的女人滿面憔悴,頭發散亂,聲嘶力竭,再不複往日裏光鮮亮麗的模樣,強烈對比之下更顯得可憐極了。

顏随進來時顏夫人已經哭的幾乎要暈厥過去。他頓了頓,上前攙扶:“母親節哀順變,二哥死了,母親也要注意身體,切忌傷心過度。”

然而他的手才剛碰觸到顏夫人的胳膊,便被狠狠拍開了,只聽“啪”的一聲,他的手上便出現了一大片紅痕。顏夫人滿面淚痕,怒瞪着他,滿腔悲意與怒火終于有了一個發洩的出口:“穆甫與你素來不和,他死了,你怕是高興還來不及吧?!在這裏假惺惺的,裝什麽大尾巴狼!你這個逆子,打小便命裏帶災,與我顏家八字不合。剛進門就害得我肚子裏的孩子掉了,如今穆甫又沒了,你就是個掃把星!我早就和老爺說,就不該讓你進顏家的門,他偏不聽。如今倒好,穆甫死了,你還好好的活着。定是你克死了他!你還我兒子的命來!”

她瘋瘋癫癫的朝顏随抓去,狀若瘋婦。一旁的丫鬟小厮連忙攔住她。紛紛勸道:“夫人,二少爺乃是喝花酒時被奸人所害,不幹三少爺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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