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畢業（下）

畢業（下）

隔老遠聽到卧室門打開的動靜, 小朋友晃晃悠悠湊過來，撲上媽媽的腿，不吝啬贊揚：“媽媽好漂亮。”

溫檸笑了下，蹲下來跟小不點平視, 刻意刁難：“媽媽只有今天才漂亮嗎？”

溪溪晃着小腦袋, 笑容燦爛，“媽媽每天都漂亮。”

“髒髒的時候也漂亮。”

小朋友語言體系不完整, 挑了個最直接的形容, 說完好像還為了證明似的，主動湊上前，在媽媽臉上吧唧一口。

溫檸：“……”

第三學期, 她最忙, 一邊要申請實驗室，每天不停的收發郵件，論文審稿結果也同步下來, 每天都得修改, 還有畢業論文的實驗，每天都得盯着。

學校圖書館、家裏書房、客廳沙發，每天抱着電腦, 走到哪寫到哪, 寫到該吃飯，吃完再抱起電腦上床寫, 有時候是淩晨兩三點，有時候是三四點。

不困也不餓。

事情太忙碌，時間分配不過來, 但每天給小家夥的梳妝打扮也從不假手于人，因此自己反倒‘蓬頭垢面’起來。

有時候沈淮序都得跟在身後提醒：溫檸你出門得穿兩只一樣的襪子、溫檸你今天還沒梳頭、溫檸你身上的外套已經連續穿一周了……

提醒到最後也沒用, 爸爸不光得照顧小的，大的也得大包小攬起來。

溫檸換下來的衣服，他主動收到髒衣簍裏；

第二天要穿的衣服，他晚上會提前在床邊放好；

洗完澡披着半幹的頭發，抱着電腦坐在客廳，一邊整理論文進度一邊陪小家夥玩兒，他會拿着吹風機和梳子主動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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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溫檸習慣了，徹底成一個甩手掌櫃，反正有什麽都只需要問他就好。

“沈淮序，我襪子在哪？”

“沈淮序，我褲子在哪？”

“沈淮序，我薯片在哪？”

……

出了月子，阿姨原本要離開的，但兩個人學校工作都忙。

雖然沈淮序實驗室下班時間早，白天也不可能全天都在家，所以又跟阿姨談了新的合約，上午9點到下午5點，阿姨來家裏照看，5點後，阿姨就可以離開。

金阿姨也高興，畢竟沒人會不喜歡工資高，做事又不麻煩的主顧。

不過阿姨下班後，家務又落回了某人身上。

溫檸問過，機器都打掃過了，為什麽還要再收拾。

但沈淮序身為潔癖，對幹淨的标準太高，以前一個人住的‘樣本間’，一周都要大掃除一次，更何況現在多了個小家夥，家裏東西不斷增加，他一周至少打掃兩次。

某天沈淮序圍裙沒摘就又開始收拾桌子，溫檸窩在沙發上，看着電腦，眼睛好幾個小時都不休息。

沈淮序還沒念叨一句。

溫檸就抱着小溪溪，舉着小家夥的胳膊裝模作樣鼓掌，“诶呀，爸爸真棒，爸爸真厲害，爸爸拖的地最幹淨了，爸爸收拾的桌子最好看了吧啦吧啦……”

沈淮序叉着腰，站直身體，一臉無奈的看着她。

“你不是我老婆，你像是我逆子。”

溫檸看着穿着粉色圍裙的男人嘿嘿一笑，“謝謝哥哥喽——”

沈淮序頓了頓，表情有些微妙變化，“什麽？”

溫檸裝傻充愣，“什麽什麽？”

沈淮序長身直立在沙發前，“剛剛叫我什麽？”

溫檸還想裝失憶，奈何小閑人記憶一流。

溪溪小朋友不知道不同稱呼之間的區別，只當作是爸爸媽媽沒聽清對方說話，熱情當起傳話筒，“媽媽剛剛叫爸爸哥哥。”

溫檸臉唰一下通紅，剛剛捉弄人的心思也瞬間偃旗息鼓。

沈淮序唇角輕勾，頂着張讓人無法拒絕的臉，戲谑問：“就口頭上說謝謝，沒別的表示？”

溫檸調戲不成反被拿捏。

旁邊小家夥聚精會神，雙眸晶亮，還沉浸在幫了大忙的喜悅裏。

視線前後夾擊，溫檸擠皺五官，頂不住，直起身子探過去。

沈淮序預知了她的路徑，腦袋微微一偏，原本要落在臉頰的吻就這麽落上了唇角。

溫檸像個受驚的兔子，立馬彈開，嗚嗚哝哝道：“……好了好了，你快走吧。”

這邊還沒推阻完，那邊小家夥也來了興趣。

抱着她的小熊公仔，站起來，眨巴着眼睛看眼前還微微俯着身的男人。

“溪溪也要跟爸爸親親。”

沈淮序彎腰在她臉頰上親了下，下家夥不滿意，嘟着嘴巴嗚哝，“爸爸要親溪溪的嘴巴，媽媽剛剛親的就是這裏。”

溫檸坐在一旁，腳趾都快把襪子摳出個洞。

班杜拉誠不欺人，觀察學習理論也太過真實，早知道，一開始就不亂說話了……

往常好脾氣的爸爸這次沒應允，“爸爸是男生，你是女生，爸爸不能親這裏。”

溪溪求知若渴，“那爸爸為什麽可以親媽媽嘴巴？”

沈淮序應答自如，“因為媽媽是爸爸老婆。”

小朋友簡直是十萬個為什麽，不間斷得又有新問題，“老婆是什麽？”

沈淮序一本正經解釋，“老婆就是爸爸喜歡的人。”

小朋友年紀小，但遺傳了爸爸的好邏輯，一下就聯系起來，“那爸爸不喜歡溪溪嗎？”

小臉委屈的樣子跟媽媽狐假虎威的時候一樣，沈淮序輕笑，擡手揉了下她的腦袋，“爸爸對媽媽和溪溪是不一樣的喜歡。”

溪溪問個沒玩，“那爸爸對媽媽是哪種喜歡？為什麽對媽媽的喜歡就能親親，對溪溪就不行。”

溫檸知道這是小朋友進入感情關系的探索期，再問下去，得沒完沒了。

更何況作為話題裏的人，她早就臉紅得快要聽不下去，趁着沈淮序還沒來得及說話，忙把小家夥抱回自己懷裏。

又哄又騙，“爸爸活還沒幹完，我們不打擾他，溪溪幫媽媽把這本書往後翻一頁好不好？”

“好——”溪溪還是沒聽懂，但聽見媽媽需要幫忙，立馬就不糾結，扯着嗓子，軟糯答應下來。

沈淮序垂眸，看着一大一小低着腦袋，勾唇輕笑。

走之前，大掌落在溫檸頭頂揉了揉，最後又交代了句，“看電腦記得休息眼睛，會近視。”

溫檸沒說話，只掀起眼皮，嗔怒掃他一眼，但不難看出眼神裏說了很多‘怪罪’的話。

——

上午9點，兩大一小準時出門。

典禮在禮堂，這片區域平時不開放，溫檸也只在歐洲遺産日的時候參觀過，可見系裏是拿出了多少誠意。

到學校，沈淮序領着小的去了他平時的實驗室，拍畢業照是在典禮之後，他們一會兒再過來。

到會場之前，按照法國人做事的效率，溫檸預設典禮會辦得很潦草或者簡樸，但沒想到等法國人真的認真籌劃和準備的時候，不光格調高，細節也滿分。

周秋珊和她一屆，是一個實驗室的，雖然跟着的師兄師姐不一樣，課題也不一樣，但平時上課碰到過，兩個人都是工作幾年才又回學校，聊過幾次，算是熟人。

一進門，周秋珊視線落在溫檸身上。

腰身纖細，收腰裙裝也精致，臉上也沒有疲憊感，皮膚瑩潤細膩，更看不出一點當媽的樣子。

她又一次感慨，“溫檸，你這産後恢複得也太好了。”

“是嗎？”溫檸彎腰把椅子拉下來，“我感覺不太出來。”

周秋珊：“我聽說生孩子身材變形可嚴重了，要是月子做不好，還有各種各樣的後遺症。”

溫檸想了想，“生小孩兒的損傷是十個月累積出來的，只靠坐月子修複肯定是不行的。”

“那倒也是。” 周秋珊看她一眼，“不過也只有靠坐月子才能修複了吧。”

“我姐姐生女兒的時候，公司産假也不多，懷孕還得天天起早摸黑，又得上班又得照顧家裏，以為好容易坐月子能輕松了，結果孩子一哭就得爬起來喂奶，就沒見她睡過一個完整覺。”

說這還搖搖頭，“從那以後，我就打定主意不結婚也不生小孩兒了，實在太折磨人了。”

聞言溫檸愣了，從孕期到産後，她什麽都沒做過，甚至連碗都沒洗過一次，生完以後沒選母乳，晚上睡覺也不需要她起夜，睡得不知道多踏實。

有時候晚上溪溪鬧了，她聽到動靜迷迷糊糊睜眼，沈淮序反應比她快，走到床邊輕哄她兩句，再抱着小家夥去客廳喂奶。

周秋珊：“難怪你連黑眼圈都沒有，果然還是好好休息才是王道。”

“……”溫檸抿了抿唇角，“還好吧。”

阿姨晚上不住家以後，剛哄溪溪睡着，她就被沈淮序以各種理由，騙到客廳、浴室、廚房、書房、客卧……

算得上天天上當，還當當不一樣，後來某人幹脆騙都不騙了，哄睡小的，直接攔腰把大的抱出去。

這麽一想，溫檸也不是沒勞動。

就是沒做的家務都用另外一種方式償還了。

周秋珊最後還感慨了句，“所以你願意這麽年輕就結婚生小孩兒，我還挺不可思議的。”

溫檸笑了笑，“是巧合。”

“婚姻還真是場賭博，幸好你賭對了。”周秋珊說：“不過你再過一個月開學怎麽辦，孩子帶的過來嗎？”

溫檸輕捋着碩士帽帽穗，“他跟醫院提了申請，說接下來幾年轉到更偏教學的方向，這樣時間更自由一點。”

她當時聽到這個計劃，還商量要不讓溪溪跟着她去牛津，從她懷孕到現在，家庭已經占據他很多時間了。

沈淮序當時先說了自己的職業打算，“在醫院的時候，不論大小和難度高低，只要有手術，我什麽都做，但現在無論是年齡和資歷都在上漲，普通的手術，年輕醫生也能做，但還有很多目前沒辦法解決的難題，需要用科研去攻克。”

“醫生有職業周期，不同的階段也要完成不同的任務，如果說之前是走量訓練，現在就需要精煉技藝。”

溫檸明白他的意思，沈淮序又解釋，“之前我的生活很單一，除了科研和手術，什麽都不用做，所以不論怎麽工作都無可厚非。”

“但現在家庭也是我選擇的，我願意在你們身上分配時間，而且我本來就比你多工作很多年，也更能分配出時間。”

周秋珊驚訝，“不瞞你說，一開始知道你結婚懷孕，我覺得你肯定是享受家庭生活才這麽做。”

而後話鋒一轉，“但還是不可避免覺得，你的偉大理想要完蛋了。”

“因為孩子、丈夫和家務都會剝奪你的時間和精力。”周秋珊露出贊揚的表情，“不過現在看來，你老公是真的好。”

溫檸淺笑，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個幸運的人。

婚姻和孩子沒有成為她的墳墓，遇到的每一個女性都在意同為女性的她的靈魂，也會詢問她的理想是否長存。

現在她也終于明白，對的人根本不需要在前途與愛之間做出取舍，或者延後的選擇，對的人，會站在前途裏，和她齊頭并進。

——

畢業照是按照學院和系來安排，等待的時候，周秋珊疑惑：“你老公和你閨女不來嗎？”

溫檸搖搖頭，“從禮堂出來給他們發消息了，可能實驗做到一半不能停吧。”

周秋珊看着排隊的隊伍閑聊，“不知道會不會趕不上。”

溫檸不以為意，“不會的。”

如果是沈淮序的話，就不會。

她們百無聊賴地等着，順便拿手機合照兩張，兩人正用手遮着太陽檢查拍攝結果，旁邊突然想起一道男聲。

“學姐。”

溫檸擡頭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李桦？”

索邦也有個傳統，交換生來到這裏，會由本校生做新手向導，溫檸就是他的新手向導。

兩個人見過幾次，不過多數還是手機溝通居多。

她疑惑地問：“你怎麽也在這兒？”

畢業照的拍攝分批次，不是當天拍攝的幾乎不會到這個廣場，更何況李烨不在這裏畢業。

男生餘光瞥見一對父女的身影，但也沒在意，不好意思笑了笑，“學姐，我能跟你合張影嗎？”

“……”溫檸愣了一瞬，沒想到她都當媽了還有人來搭讪。

還沒來得及拒絕，就聽到有人軟軟糯糯叫她。

“媽媽——”沈淮序不知道什麽時候走過來的，溪溪正笑容燦爛被爸爸抱着。

“你們來了。”溫檸下意識回應小家夥。

男生聽見聲音也擡頭，下一秒就看到溫檸側過點身子，抱着孩子的男人順勢牽住她的手。

動作自然非常。

“等久了嗎？”

“我們也剛到。”

李烨看着他們十指相扣的手，還有男人懷裏的小姑娘，瞬間明白過來。

沈淮序眼神無波無瀾地看過去，語氣也漫不經心。

“——這是？”

周秋珊之前聚會的時候也見過溫檸老公，但這次這麽近距離看，五官實在是不得了。

她悄悄拿胳膊撞了下溫檸，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溫檸眨了眨眼，一時詞窮。

李烨唇角僵硬地扯了扯，幹笑道：“那個，學姐你先忙，我還有課，就先不打擾了。”

說完就溜得飛快。

李烨走了以後，周秋珊自覺不當電燈泡，最後跟粉雕玉琢的小家夥說拜拜，也溜之大吉。

“……”

溫檸下意識調侃，“沈醫生，你的殺傷力還是一如既往的強大。”

簡直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沈淮序接住她的戲谑，“忽然不放心你自己去念博士了。”

溫檸傲嬌得不行，“那也來不及喽，offer都下來了。”

沈淮序輕笑，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盒子遞過去。

“這是什麽？”溫檸接過來，“畢業禮物嗎？”

沈淮序輕擡下巴示意，“你打開看看。”

溫檸打開前估摸着重量，刻意道：“你不會放了個……”石頭吧？

蓋子一開，好奇的小朋友先湊熱鬧，“媽媽，是什麽？”

溫檸表情怔愣，先回應小朋友，“是一串鑰匙。”

溪溪這個年紀，看什麽都新奇，也特別給爸爸面子，“媽媽，好漂亮的鑰匙。”

“那溪溪也有嗎？”

男人抱着她輕語，“等你上學了，爸爸也送你禮物。”

溪溪天真地問：“那也和媽媽一樣，是畢業禮物嗎？”

沈淮序笑着糾正，“是開學禮物。”

小家夥不理解什麽是開學和畢業，心心念念着禮物，關切問：“那什麽時候可以開學啊？”

“等你再過一年就可以上幼兒園了。”

“幼兒園？”小溪溪很高興，“那溪溪要快點上幼兒園。”

眼見小朋友的好奇心被安撫下來，溫檸才顧及上手裏的東西，“這是什麽的鑰匙？”

沈淮序：“牛津的房子。”

“……”溫檸再次确認，“你買下來了？”

沈淮序活像個散財童子，“送你的，當然得買下來。”

溫檸覺得這人花錢還真是大手大腳，名副其實的公子命。

但是送給她的，不收白不收。

“離學校近嗎？”

“近。”

“家裏面積大嗎？”

“夠三個人，三個寵物的。”

“你沒有裝修吧？”

“沒有。”

……

畢業以後，時間過得更快，他們收拾行李，打包、寄送、給寵物辦理檢查、托運、訂票……不知不覺，巴黎的兩年就這麽結束。

回國以後，生活節奏仍舊馬不停蹄，溫檸要和博士的實驗室對接，要見很多國內的朋友，要舉辦一場婚禮。

又一年夏末秋初，沈淮序穿着白褂，再次走進院長辦公室。

早知道他來幹什麽，張院長打趣，“小沈，你小子也知道這麽年輕就當主任太冒頭了是不是？”

一旁正好來彙報工作的單身醫生玩笑調侃：“沈醫生現在事業愛情雙豐收，比以前工作狂的時候可還要招人記恨。”

沈淮序淡笑回應，把最後填寫好的表格遞過去，“張院長，學校授課的資料我填好了，你看看有沒有什麽問題。”

張院長一邊伸手接過，一邊戴上眼鏡，“可真不愧是我們醫院的勤奮标兵，手術和科研找不到對手，轉頭給自己開辟新賽道了還。”

辦公室裏笑聲和打趣不止。

他以往總是闖過一個又一個關卡，有很多人替他累，也有人誇贊他年少有為，無論旁人什麽說法，他從來都沒停過片刻。

但現在，終于有了停緩的理由。

與此同時，浦東機場的航站樓內，溫檸聽到登機播報聲響起。

手伸進挎包，卻先碰到觸底的鑰匙，她拿出來，唇角微挽，而後才掏出手機。

【要起飛了】

【要上手術了】

【起落平安】

【手術順利】

四條消息，兩條交代，兩條回答，幾乎同步而發。

溫檸腳步頓住，擡眸。

機場見證了無數的離別與重逢，也見證了無數次追逐與希望。

透過濕漉漉的眼眶，她看到——

巨大的玻璃窗外，是橘紅色的晚霞，從天際線傾瀉而下，一架架飛機在空中留下弧線，像一只只淩空而飛的鳥。

所幸——

有人如燈塔，從此蒼穹與雲霧，再不是唯一的方向。

兩個靈魂交融，會染出漂亮的色彩。

兩個靈魂相愛，也會讓人照見自己，而那個答案，關于世界、關于生命、關于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