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章

第 41 章

龍魚族沸騰了，一條條在海裏打着轉，或躍出水面，激出白色浪花。蓬萊弟子們激動的對着龍門指點議論。

淩霄神尊的心也提了起來，殷切的注視着青岚。

更不用說恒陽，完全顧不上自己的傷，目不轉睛，眼裏滿是關切擔憂。

青岚距離龍門不過一丈，無須任何指引，他真切的感受到祖龍遺靈對他的歡迎，古老而神秘的力量圍繞着他、親昵的碰觸他。他覺得只要自己擡擡腳，就能輕易的跨過龍門。

但他沒有動。

風輕柔的拂動，散落的發絲擋住了他的眼眸。落在別處視線裏，難以辨別他的神情，遑論其所思所想。

“他在等什麽？”随雲悄聲道。

“不知道……會不會傷太重，動不了？”拂雲猜測。

不太像啊……随雲皺眉。

拂雲的表情表明他自己也不信這個猜測，長眼睛的都看得出來，受傷更重的分明是恒陽。

誰能想到恒陽會飛出來替青岚擋下雷劫？

幾個雲字輩弟子心裏都犯起嘀咕，恒陽未免太重視青岚這個兄長了吧，簡直、簡直、把青岚看得比恒陽自己的命都重要啊！

碧雲山弟子沒有庸徒，此時都看出來恒陽用了傀儡咒替青岚擋住了天雷的傷害。

金光開始閃爍，龍門的輪廓開始變淡。預示着它即将離去。

跨過去，成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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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動，待龍門輪廓消散，就要再等幾百年上千年才能等到龍門現世。

可青岚還是沒有動。

青岚轉身，背向龍門。

發絲晃動，露出他的眼眸。

他的眼眸無悲無細，像一片荒原，只有荒涼。

恒陽茫然的看着青岚，不明白青岚為何如此。躍龍門、從人身變為龍身，從此獲得無上神力，難道……難道青岚竟不願意嗎？

若不願意，怎會來東海？

若不願意，怎麽步入天雷範圍？

若不願意，為何在第一道天雷落下前不躲開？

為何會不願意？龍族乃三界主宰，除了鳳凰外最強大的存在，成龍是多少種族追逐的夢想！青岚——竟不願意嗎？

臉上、身上血跡斑斑，恒陽卻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的傷，他怔怔的凝視着青岚，思緒亂如蓬草。

金光淡去，水柱轟然崩落。

龍門徹底消散。

虛浮于青岚上方的銀龍法相散成點點靈光，随後消逝于天地間。

一切異象都統統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

但恒陽身上的鮮血和大片焦黑的灼痕昭示着遠古祖龍的神威。

淩霄神尊臉色不甚好看。

“師尊……”随雲遲疑的喚淩霄。他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們只覺得莫名其妙。

淩霄頭也不回，消失于原地。

随雲與師兄弟們面面相觑——這是失望道都不想搭理倆兒子了？那他們呢？跟着一塊兒走還是先看看恒陽師弟的傷？

那必然還是先看顧恒陽師弟的傷呀！那可是天雷啊——他們也是有兄弟之情的好吧！

幾個眼神間，他們達成共識，望向恒陽——

恒陽呢？

海面空空蕩蕩，恒陽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青岚也不見了！

龍鱗環……被毀壞的龍鱗環，能夠毀壞龍鱗環又不被父親發現，恒陽以為是母親。可是現在看來，似乎另有別情。

恒陽腦海都快被攪成漿糊了。青岚離開東海，他反射性的跟上，飛了不知道多遠，方向不知何處，青岚停下目光看他時，他也不知道要說什麽。

青岚的目光是從未見過的陌生。目光像雪、像冰、像亘古以來寸草不生的荒漠。大家所熟知的那個溫和的青岚仙君，像變了一個人。

也許沒有變過，這才是真實的他。

真實……恒陽心髒驀地一抽，他忍不住捂住胸口，露出痛苦的表情。

如果眼前的才是真實，那他所認識的青岚、他見過的笑容、他愛慕的溫柔……難道統統都是假的嗎？

青岚冷冷的看着恒陽，語氣也一派冷淡。“不要跟着我！”

他轉身飛走，恒陽渾渾噩噩的跟上。

青岚再次停下，低吼：“我說了別跟着我！”語氣極為不耐。

恒陽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低啞、茫然：“為什麽？”

“為什麽？”青岚冷笑，眼裏閃着惡意，“為什麽你為我幾乎拼上性命，我卻任龍門消散？”

不是。恒陽想問的不是這個。

可青岚沒有讀出恒陽的心意，憋在青岚心中幾百年的情緒突然爆發，急促的語言夾雜着滔天的怨恨朝恒陽傾瀉去：“我根本就不想成龍！”青岚譏諷：“什麽神龍，高高在上，號稱主宰。實則貪嗔癡恨一樣不少，野心欲望一個不落。你們這些神族，自以為生來就是神，鄙夷人族，其實你們和人族有什麽不同？口腹之欲、情愛之欲、權勢之欲……何曾斷絕過？”

“龍，不過是野獸；鳳凰，不過是飛禽。所謂神族，都不過是——牲畜！”青岚說着令恒陽心驚肉跳的話。“我好好的人不做，憑什麽要去做牲畜！”

若任何一個神族在此，聽到青岚這番話，只怕青岚頃刻間便要飛灰湮滅。

可聽到這番話的只有恒陽，恒陽只會為青岚話中暗含的意味擔憂痛心。

“你若不願，為何不向父親言明……父親他怎會強迫你。”恒陽喃喃道。其實他真正想問的不是青岚為何棄龍門，他想問的是青岚為何不告訴他真實的想法。

你不願成龍，為何不告訴我？

難道我會強迫你嗎？

難道……我竟一點兒也不值得你的信任嗎？

不知不覺，恒陽竟将心裏的話問了出來。

青岚的話比萬年寒冰還冷：“告訴你？為何要告訴你？我何曾要求過你為我做什麽？”

恒陽頹然。

青岚不曾要求過，是他自己非要替青岚擋天雷，是他自己一廂情願的以為青岚需要他的保護。

一廂情願……

全都是他自以為是，一廂情願麽？

“後悔了嗎？”青岚道，“你曾說過，我的拒絕太委婉，現在我就清楚的告訴你，不要為我做什麽，我不需要！最好從今往後離我遠遠的，不要靠近我！”

青岚的話銳利得像刀。

青岚的決然令恒陽震顫。

當青岚再度轉身，恒陽沒有追上去。

鳳凰血滴落，從天上落入凡間。

青岚閉着眼睛，聽憑風呼嘯而過。他穿過雲層，攜帶一身水汽，水汽在陽光下蒸發。他越過林梢，驚起群群飛鳥。從白晝到黃昏，不知飛了幾萬裏，直到澎湃的情緒終于不再激蕩，青岚停下。

身前是一望無垠的海洋。

他竟又回到東海。

蓬萊島上飛出幾道身影，迎面而來。

飛在前面那個急沖沖道：“你今日該越過龍門，現下這般徒惹猜疑！”

落後他一步的中年仙人喝道：“澹方！仙君自有考量，莫要無禮！”

澹方不服：“島主，他有什麽考量？今日恒陽就差抱着他跳龍門了，他卻連最後一步都不肯邁，誰見了不會奇怪啊？這算什麽考量！”

青岚橫眼，一揮袖，澹方被一股力道擊中，倒退着跌入海中。過了一會兒他渾身濕透的從海裏升起來，神色悻悻，卻不敢再說什麽。

蓬萊島主勸解：“仙君息怒。澹方只是年輕沖動，他畢竟是您的侄兒，陳唐仙君又将……這次就算了吧。”

青岚沒有再理澹方，對蓬萊島主薛永之吩咐道：“恒陽冷靜下來一定會有所懷疑，我不方便，你親自去一趟梧桐洲，告訴鴻翎，龍鱗環的事切莫暴露了。”澹方的話其實沒錯，今日衆目睽睽，他的舉止定然會惹來猜疑。從現在開始，他必須規行矩步，不能再露出破綻。

薛永之拱手：“仙君放心。”

青岚的目光落在最後一個人身上：“崔淩，碧雲山朝觐大會必會如期舉行，天外天三十六境的人族修士你可都聯絡好了？”

崔淩道：“仙君放心，必不會誤我人族大事！”

無論是崔淩還是薛永之，都對青岚恭敬有加，分明是将青岚視為上位者。

青岚回到落星谷竹林。

竹林一改往日冷落，數名男女候于小屋前，見青岚歸來，一男一女上前施禮道：“見過青岚仙君，我等奉神尊之命，自今日起護衛仙君安全、聽候仙君差遣。”

青岚認得他們。

男的叫摩崖，女的叫芳引。連同他們身後的三男三女都是六合宮的門人，個個神光內斂，雙目湛然，一看就修為不低。

青岚受寵若驚，他竟然有如此受重視的一天，誰能想到？

四名神女照料他的日常起居，四名神君護衛他的安全。所有訪客都被擋在竹林外，與其說護衛，不如說禁锢。

東海之上，若沒有恒陽舍命相護，他本來可以裝作龍鱗環出差錯，挨兩道天雷就退出。自有丹愫背黑鍋，神不知鬼不覺的掩藏起自己不願化龍的本心。

現在好了，恒陽沒有控制住自己，他也沒有控制住自己。完美無缺的計劃出現漏洞……不，從華微出現，漏洞就開始一個個出現了，而且越來越難于彌補。

即便澹方不曾拿陳唐說事，青岚也不會再拖延下去。

只是本就莫測的前途，如今更是蒙上層層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