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章

第 45 章

如果神族有史書的話，一定會記載這一年。

這一年卑微的仙族掀起叛亂，與神族争奪神界主導權，神族敗，仙族勝。

這一年自混沌初開後便立于諸神族之上的龍鳳二族，一個化石隐退，一個遁入魔界。悲劇的英雄也該有慷慨悲壯的退場，可龍族鳳族最後退場卻伴随着永遠也洗不清的醜聞，毫無體面。

如果史書由仙族撰寫，一定會大書特書天地間第一位天帝陛下。書寫他如何打敗一個又一個神族，書寫他血染紅的戰袍和堅毅不屈的面容，書寫他宣示天地衆生的霸氣——“以血脈別高低貴賤的時代結束了。從今往後，天上地下唯吾獨尊！”

還會書寫鳳族最後的鳳凰如何悲痛又不甘的逃亡魔界，茍且偷生。

最後一定會歌頌天帝陛下立天庭、敕天官、隔絕天、魔、人三界。

“人界從此遠離神仙妖魔，算是一件好事吧。”有仙族這樣說。

天帝陛下第一道诏書，也是最嚴厲的一道诏書。

驅逐人界一切的神仙妖魔，神仙歸天界，妖魔入魔界。神仙無令不得下凡，違者入輪回臺，永為凡人。妖魔斬立決！

天帝的身世不是秘密，其令緣何，三界盡知。

從此凡界再難覓仙蹤，待往後凡人發現無論怎麽祭祀也沒有神仙妖魔的回應，人祭之風必會消失。

也有神仙為凡人哀嘆：“凡人孱弱，沒有神仙的幫助，該如何生存呢？妖魔以人為食，該殺，但神仙并非全對凡人不善啊……”

天帝的決定是好是壞，只有時間能驗證。

魔界與人間交界處，生機從這裏開始消失。沒有人，沒有動物，沒有花草，連日光都蒙着一層陰影似的，黯淡而蒼白。

當風吹到這裏的時候，也怯生生地放慢腳步。卻被突然出現的人沖斷了脈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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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身影憑空出現，滿頭滿臉的血。落地時拖着一條腿，姿勢怪異。

他一瘸一拐的朝着魔界的方向走去，每邁一步都很吃力的樣子。走過的地方，滴落的血留下長長痕跡。

埋着頭走了百餘步，人魔結界就在眼前，他伸出手，手指與結界碰觸，漾起灰褐色的漣漪。進了結界回到魔界，就安全了！

他心頭剛泛起劫後餘生的欣喜，身後就響起令他絕望的聲音。

“狼妖拒退人界，食人修煉，查證屬實。奉天帝令，誅！”

金光閃過，那人委頓于地，須臾間化成一匹比大象還大的灰狼。狼首與狼身分離，內丹從體內浮出，被一只手握住。

那手用力一捏，內丹爆裂。

“回天界複命。”

血腥的氣味在許久後才引來結界另一邊的生物。

一只毛絨絨的兔子，一團長出四肢和腦袋的黑霧。

兔子是從人界逃到魔界的兔妖，黑霧是魔界的原住民魔族。

黑霧發出奇怪的聲音，貼着結界。

兔妖到魔界有些日子了，已經能夠聽懂魔族的語言。

他的魔族新夥伴說：“新鮮的。”

哪裏新鮮啦？一看就知道死了好幾個時辰。內丹也沒了，只有血肉和腦髓。魔族的土包子才稀罕！

心裏雖然嫌棄，但身體卻很誠實。

确定空氣中沒有天族的味道，兔子嗖的奧從結界中蹿出，咬住狼屍的一條腿拖回結界內。黑霧魔族也卷起狼首，一妖一魔歡快的帶着撿到的食物回巢穴。

天族的史書不會記載最後一只鳳凰帶領他的領屬如何在魔界生存，如何浴血奮戰鎮壓魔界妖魔。

只會寫鳳凰自甘堕落，與魔族為伍。

當然，如果有史書的話，怎麽也會記下鳳凰的新稱呼。

魔君。

魔界新君初立，原以為天魔二界必會翻天覆地的争鬥。誰知兩界都風平浪靜，毫無波瀾。

奇跡。

“現在其實也挺好。”白茸茸的兔妖滿足的啃着一只大腿。“平平安安，性命無憂。”天魔一旦開戰，倒黴的首先就是他們這些小妖小魔。“要是明天還能撿到肉就好了。”

黑霧裹成一團，繞着兔妖滾動，似在表示贊同。兔妖聽懂魔族夥伴奇怪的話。它說：“要是能撿到人就好了，還是人更好吃。”

兔妖激動的拍他的新夥伴，英雄所見略同啊——當然拍了個空，黑霧只是個還沒修出實體的低等魔族。

吃膩了蘿蔔白菜能換口味，生活真美好。

新任魔君有不同意見。

“像話嗎？”

他譏諷道：“生為妖魔，不想着滅了天族征服人界。整天做夢撿路邊掉的人來吃！像話嗎！！”

望着黑頭發黑眼珠黑袍黑靴活似烏鴉精化形的魔君，前魔界岩屹大王現岩屹大将為難的說：“君上，您以前也是天族呀……咱們若跟天族開戰，您遇上故舊親朋……尴尬、呃、難做……”

黑漆漆的魔君一袖子差點把他隐身術給扇沒了。“什麽故舊親朋，本君一個也不認得。別說本君不記得，就算記得又如何？本君現在是魔君，妖魔之主——”

“——當然是一心為魔界着想，以誅仙弑神為己任。”羽族寒嘯苦笑着從虛空現身。“君上，您讓屬下好找。”

恒陽裝作沒看到寒嘯。

寒嘯無奈：“君上，族長醒了，長老吩咐無論如何請君上回魔宮。”

自從……族長受刺激過大，腦子糊塗了，時昏時醒。說來也滑稽，神族變故，與青岚暗地勾結的鴻翎長老随族長與君上來了魔界，變亂時痛斥青岚的淩風長老卻留在了神界。

羽族就此分裂。

恒陽充耳不聞，對岩屹和一衆妖魔道：“随本君繼續巡視結界！”

天界

五彩霞光穿越雲海，霞光中籠罩着的人激動的向立于雲層的神仙行禮。

“既登仙門，了斷紅塵。從此無天帝陛下喻令，不得再入凡塵。”當前的神仙肅然道。

其後一位同樣仙氣飄飄的神仙向凡人招手，一股吸力将凡人吸了過去。

初入天界的凡人在接引仙人的帶領下，領略天界的風光。

一切都恍若他想象中場景：仙娥傾國傾城，仙君俊美無比。天上亦由天帝統帥萬仙萬神，立天庭，分設天官。

凡人在腦海裏暢想天帝陛下當是何等神威……

天帝陛下立在雲颠之上，将仙族接引修煉有成新仙人的一幕收入眼底。

神族延嗣艱難，仙族卻能不斷的從凡人中補充新鮮血液。千年萬年下去，無論神族多麽神通廣大神壽漫長，終有仙族徹底取代神族的一天。

如他預想。

屆時有他無他，都無關仙族形勢。

那時他是否就能獲得真正的解脫？

天帝的眼眸洩出悵惘，神情也逐漸變得恍惚。他自己沒有察覺，卻吓到了蔓蘿。

“陛下——”蔓蘿喊出了魂飛魄散的效果。

邁出的一只腳已經淩空，又收回。青岚側首看向蔓蘿：“那麽激動做什麽？這裏既不是輪回池也不是誅仙臺，即便跳下去，我也毫發無損。”

蔓蘿呼吸一滞。

是啊，又不是凡人，她在擔心什麽？害怕什麽？眼前這位可是逼退生父，驅逐羽族的天帝陛下！籌謀隐忍近千年，在神界稱帝的天帝陛下，怎麽可能萌生死志！

她看錯了。

必然是她看錯了。

蔓蘿崩潰大哭！

像孩子般，嘶聲力竭，涕淚橫流，毫無儀态。

青岚的臉上終于起了變化，盡管不甚明顯，到底能看出是不耐煩了。“別哭了。”

蔓蘿哭得傷心極了，淚水布滿面龐。

青岚并不想知道蔓蘿哭泣的原因。大多數仙子們總是多愁善感，閑來無事哭一哭似乎也不值得大驚小怪。

相較而言，蔓蘿可哭的理由充分得多。

蔓蘿哭得站都站不穩，整個人委頓在地。

青岚背轉身去，目光虛虛落于雲海，将後背留給蔓蘿。

就這麽任由蔓蘿不知哭了多久，等到哭聲變小，青岚才冷淡道。

“你請令回族中，我已允了。你可直接離去，不須前來告別。”

冷酷的态度，與對待羽族有何區別？

再不見從前的溫和可親。

由始至終都是蔓蘿錯看了青岚。

青岚成為天帝的兩百年，是蔓蘿希望與溫情一點點破碎的兩百年。

兩百年前，青岚告訴蔓蘿她所認識的溫和可親的柔弱仙人都是他裝出來的假象。

兩百年來，蔓蘿不甘心的留在天宮，期盼用真心換得一絲憐惜。

兩百年後的此刻，蔓蘿終于絕望。

她為自己哭，為自己無望的、錯付的感情而哭。

就在方才，她好像忽然就有了覺悟：即使她千年萬年的守在陛下身邊，她的感情也永遠得不到想要的回應。

并非所有的癡心守候都可以換來回應。

蔓蘿終于死心。

魔界終日昏暗陰冷，擡頭不見日月，俯首不見草木。裸露的暗紅色岩石，縫隙生長着少量的苔藓，發出幽幽的、微弱的綠光。

空中充斥着無形無色的魔氣，魔氣孕育出各種奇形怪狀的魔怪，滋養他們的軀體。但若魔界之外的生靈進入此地，無處不在的魔氣則會侵蝕他們的靈力，輕則功力受損，重則走火入魔。

魔界不适合神仙生存，神魔二氣天生相克，魔氣的侵蝕讓羽族吃了很多苦頭，實力也大不如前。他們進入魔界後，成為所有妖魔眼中的大餐。

但鳳凰始終是鳳凰，恒陽即使堕入魔界依然是強大的存在。他打敗了魔界所有有名號的高等妖魔，順他者昌，逆他者亡。

當有名號的妖魔一個接一個飛灰湮滅，恒陽便成了魔界唯一的魔君。

無論鴻翎多麽憂心忡忡于魔氣令恒陽的性格添了暴戾和殘酷，也不得不承認魔君恒陽在魔界的威嚴。

神尊需要強大，魔君不但要強大，還要殘酷。妖魔不需要仁德的感化，它們只需要恐懼。

踩着高等妖魔的屍骨，恒陽收獲無數恐懼。

他一個眼神，妖魔俯首。

他不願見丹愫，丹愫便見不到他。

恒陽又一次将前來請他的羽族扔下，率領魔族以勘探結界為借口離開魔宮。

魔域廣大，只要有心，幾個月也不用回魔宮。

身後黑漆漆一片魔族，卻鴉雀無聲。

恒陽突然頓住，擡頭仰望。

黑漆漆一片的魔族亦随之擡頭。

灰蒙蒙的虛空中，一抹淡青色飄飄遙遙，如煙似霧。

莫名的沖動驅使着恒陽，他憑空躍起，朝那抹淡青色飛去，伸手将煙霧般的人接住。

仙人！

九幽之地，哪來的仙人？

莫不是真從上面掉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