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糖紙

第48章 糖紙

“特意來等你。”

走廊盡頭, 仿佛将外頭熱鬧的人群隔絕，只剩下兩個人在昏暗中對視。

安晞兮聽見沈稚禾說的話，心跳漏了半拍。

緊接着, 一點熱意從耳根開始蔓延。

“咔噠”, 聲控燈被遠處不知誰的吆喝聲喚起。

好在不算太亮, 足以藏匿她的緊張。

擡眼，少年的臉被昏黃的光暈模糊，看向自己的眼睛，卻像星星，盛着細碎的光。

原本流動的空氣似乎停滞。

安晞兮不由得想起年少輕狂時愛看的已經壓箱底的漫畫內容。

——什麽女主被男主堵到牆角、女主被男主掐住了下巴……

現在還會不會太早了！！

于是安晞兮絞盡腦汁，左思右想，終于在這奇怪的氛圍裏, 恭敬回複：“稚哥, 這等殊榮, 我擔不起。”

沈稚禾剛揚起一絲弧度的唇角僵住, 神色複雜地看向她，想說什麽, 卻在她真摯的目光中，敗下陣來。

忽然來找她，是他有些唐突了。

“我送你回家？”于是沈稚禾轉移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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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住宿舍了欸。”

兩個人邊下樓梯邊說話。

“那我送你回宿舍？”

“我宿舍離這裏大概不到一百米的距離吧, 就算有只狗追我我也能很快甩開。”

沈稚禾忽然停下腳步。

“安晞兮。”

“怎麽了？”

“今天星期幾？”

“哦, 好像是星期二吧, 怎麽了？”

“……沒事。”

“唉, 還有三天才能到周五, 如果能快進就好了。”

“要不……”

“我到了。”安晞兮指了指面前的大樓, 扭頭沖沈稚禾笑，“我就說離得很近吧！”

“……”周末我帶你去玩。

幾個字, 在沈稚禾心裏醞釀了許久，終究還是沒說出來。

安晞兮看着沈稚禾欲言又止的模樣，等了會兒，索性準備自己開口先說再見，卻見他忽然傾身靠近自己幾分。

一剎那，淡淡的皂香撲鼻而來。

她下意識就後退幾步，頭發絲跟着晃動，暴露了主人的慌張。

緊接着，校服口袋被放進一支棒棒糖。

頭頂落下沈稚禾的聲音：“早點睡。”

幾乎停滞的心跳回穩，安晞兮回了“好”，立馬轉身一路小跑回宿舍，生怕自己露陷了。

再多呆一秒，她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再抱一下稚哥。

一直宿舍門口，安晞兮反應過來，猛地搖了搖頭。

想什麽呢！

真被那些漫畫荼毒了不成！

-

夏天末尾，漸漸變得涼爽。

剛結束一場月考，卻不太理想。

安晞兮坐在位置上糾正錯題，寫字寫得手酸了，擡頭看一眼窗外，能直接看見校園裏漫步或者打球的同學，抿着嘴将滿當當的書裏挪到窗戶前，剛好遮住向外看的視線。

課業多了，她有點跟不上，不過沒關系，她可以花費比別人更多的時間來彌補自己的短板。

當當——

玻璃窗被叩了幾下。

安晞兮恍若無聞，埋頭于學海中。

咣咣咣——

敲玻璃的聲音又加重了。

“有人找你。”同桌也扯了扯安晞兮的袖口提醒。

安晞兮這才看到窗戶外站着人。

窗戶被人打開，被人塞進來一大塑料袋零食。

沈稚禾剛好擋住所剩無幾的陽光，靠在牆邊一側輕咳：“順路買的。”

安晞兮歪頭盯着塑料袋看了幾秒，神思從一道解不出的方程式抽離，下意識說：“又順路。”

沈稚禾從鼻腔哼出一個“嗯”字。

“奧，看來你還怪喜歡溜達的。”

“嗯。”

最近幾周，安晞兮的窗邊時不時地會多出一些小零食，這是她為數不多的可以見到田螺少年本尊·稚的一次。

他們的關系似乎恢複正常，但又有些不尋常。

“看你挺忙，那我先走了。”撂下一句話，沈稚禾走了。

安晞兮回頭看見一團亂麻的草稿紙，腦子是一團漿糊，心裏也是。

她抓了抓頭，從座位站起來，沖出教室門。

-

沈稚禾坐在校園的長椅上，從口袋裏摸出一顆糖，填進嘴裏，而後弄平玻璃糖紙，眯起一只眼，透過糖紙看被烏雲遮住半個的太陽。

空的一邊，放着一張很薄的、紅色的獎狀，“全國中學生物理競賽一等獎”幾個字赫然醒目。

——剛剛在辦公室老師給他的。

“怎麽了？這個獎不是你這兩個月努力的成果嗎？”當時看到沈稚禾很平淡的反應，班主任問他。

“我沒事，謝謝老師。”他當時是這麽回的。

幸好是一等獎。

很奇怪的，看到這個獎狀的第一反應，是幸好，是如釋重負。

他想起上學期，某人物理成績考到班裏第十的雀躍，就差撒花兒了。

但他并沒有如期的開心。

“你怎麽跑到這裏了？”

神游間，頭頂忽然傳來一個氣喘籲籲的聲音，“我找了你好久。”

“看來，你是真的喜歡溜達。”安晞兮緩了會兒，兀自說道。

沈稚禾：“……其實還好。”

“這是什麽？”安晞兮順手拿起椅子上的紙張，看到上面的字，驚訝道，“哇，獎狀欸！”

“是的。”

安晞兮激動地搖晃沈稚禾的肩膀：“你拿了一等獎！”

“稚哥好厲害，我就知道，你肯定行的。”

“你都不知道，我之前還聽到有人說你的壞話，說你混，考試靠抄襲才有那麽大的進步，這回的含金量總可以了吧？”

時隔半年，某人這回是真的撒花了，捧着他的那張獎狀，像是看什麽稀世寶藏一樣，在太陽底下，東瞧瞧，西看看，最後指着上面的那幾個字，彎起眼睛對他說：“你看，燙金的耶！”

沈稚禾別開臉，摸了摸下巴，拉下翹起的唇角，這才壓沉嗓音，擡頭問安晞兮：“你怎麽比我還開心？”

“我當然開心啊！”安晞兮不假思索，“對了，這個送給你吧。”

說着，安晞兮摘下脖子上挂着的史努比零錢包，雙手遞給他。

“這是什麽？”

“嗯，這個……”安晞兮想了半天，看到沈稚禾身後路過的大黃狗，靈機一動，“你看你身後。”

不為所動。

安晞兮：“……”

“好吧，我其實是想問，你知道狗狗一般示好是怎麽示好的嗎？”

“搖尾巴？”

“不對。”

“圍着你轉？”

“也不對。”

“哦。”

過了幾秒。

安晞兮：“你怎麽不問為什麽！”

沈稚禾：“因為我不好奇。”

“不行，你得好奇！”

沈稚禾被逗笑了：“好吧，我好奇。”

“就是，狗狗示好的方式就是它會把它最喜歡的東西叼給你。”

“所以，”沈稚禾頓了下，看向安晞兮，“你在學狗？”

“……你才狗！”

正好上課鈴聲響了，安晞兮也不再賣關子，見他不接，索性直接三下五除二挂到了他脖子上。

“我先走咯。”

回到教室，沈稚禾拉開零錢包的拉鏈，裏面放着一張學校超市的儲值卡，還寫了便利貼——

這是我最喜歡的零食，推薦你吃。：）

1、綠豆糕

2、泡芙面包

3、絕味辣條……

是小狗零錢包裏藏的小東西，也是真的示好。

周末，沈稚禾回到家，從郵筒裏慣例拿出從大洋彼岸寄過來的信。

大概是對他在國內繼續讀高中的規劃。

參加競賽、拿國獎、保送……

為什麽？

躺在沙發上，他的腦海裏冒出三個字。

三個字三個字的開始重疊，彙聚成一張網，籠罩了他的生活。

初中某段壓抑的心情，像是開了閘門，傾瀉而出。

“沈稚禾？哦，就是那個沈教授家的孫子啊，這次物理競賽又考了第一，看來是遺傳了爺爺。”

“阿禾，你上次成績又退步，這次得加把勁兒啊。”

“沈稚禾，你怎麽又和那些不良少年一起鬼混了？”

“什麽？你不參賽了，你想想你爺爺！”

不久前，祁淮給沈稚禾推薦了夏令營的報名網址，那時候他問，所以當時為什麽要放棄？

沈稚禾回複——有時候，點到為止，不也是很好嗎？

忽然，手機嗡嗡嗡地震動起來。

世界靜止。

沈稚禾按下接聽鍵，

清脆的少女聲音從電話筒傳出來。

“稚哥。”

“嗯。”

“那個……”

“怎麽了？”

半晌。

少女的聲音忽然多了哭腔：“你可不可以給我講幾道數學題啊！真的好難，我算半天，真的算不會！！”

“你到底是怎麽做到，一下子就切中要害，看準公式的！！”

“你的腦子，能不能分我一半……”

沈稚禾捏着話筒，貼近耳朵，靠在沙發一邊，像是哄小孩的語氣，“別急，你慢慢講。”

半個鐘頭後。

安晞兮發來消息。

【啊啊啊啊大神！我會了！謝謝你！】

【給大佬遞茶.jpg】

【感激涕零小倉鼠.jpg】

沈稚禾的唇角翹起一絲弧度，回複。

【一位高冷網友：不客氣】

很少有人誇過他，無論成績是好，還是壞。

在同學看來，他不學無術吊兒郎當，成績差是理所當然。

在父母看來，爺爺是物理教授，他拿一等獎，也是理所應當。

唯獨安晞兮，無論他狼狽，還是光鮮，都會毫不吝啬地對他說，你很好。

在誇他時望向他的眼睛，眉眼彎彎，比太陽底下，玻璃糖紙泛起的光暈，還要晶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