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日早飯後,嚴瑾如約來到青雲客棧。

在此之前,黎池早已将自己拾掇整齊。一身天青色煙雨圖的書生服——這是他最好的一套衣裳了,廣袖長袍、綸巾縧帶,頗有少年書生的儒雅飄逸、俊美風流。

對待這次拜訪,黎池的态度不可謂不鄭重。

互相見過,黎池打過招呼後,就和嚴瑾一起往四寶店步行而去。

因黎池的面容俊秀,且又是盛裝出行,一路上回頭率還不小。

一進四寶店,徐掌櫃就迎了上來,“多日不見黎公子,公子這氣度姿容愈發攝人了!”

黎池連忙上前拱手行禮,“一年多不見徐掌櫃,您這體态愈發富貴了!”

“哈哈!黎公子真是促狹。”徐掌櫃體型日見富态,這一笑把臉盤笑得更加圓潤了。

開過玩笑,黎池又正經地行過禮,“請徐掌櫃見諒,小子我近來埋頭于準備童生試,庸庸碌碌的竟沒有絲毫空閑,就連前幾天來趕赴縣試,也因安頓不及而沒能來拜訪徐掌櫃,真是失禮。”

“哪裏哪裏,黎公子是在忙正經事,我哪會埋怨你沒來我這店裏坐坐?”

還未待徐掌櫃和黎池多敘敘,二樓樓梯口就下來一個人。“瑾弟這才來了?可叫我好等。”

黎池看向這道清朗聲音的方向,果然聲如其人。

清風朗月的一位疏闊男子,玉冠博帶,一身蔚然大氣,謙謙君子、赫赫氣度,宛如一輪郎朗明日。

嚴瑾攜着黎池的手臂上前,向那男子引見道:“趙兄,這位就是我常說的黎水村小書生黎池了。”

“池弟,這位就是店面遍布燕國大小府縣的四寶店的少東家——趙儉。”

黎池溫文爾雅地拱手行禮,“久仰趙兄大名,今日得見實屬有幸,在下黎水村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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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黎池行禮時,不,在趙儉聽見一樓的寒暄聲并決定下樓迎接時,他的心緒就不平靜了,現在看着三階樓梯下站着行禮的人,雖心緒繁亂卻神色無異地見禮:“黎弟,幸會幸會。”

‘黎弟’音同‘犁地’……

“趙兄可稱呼我池弟,黎弟(犁地)聽着實在是太過辛勞了。”黎池露出溫和中帶點小促狹的笑容,自嘲自娛地糾正了趙儉對他的稱呼。

雖黎池這樣同初次見面的人說話,有倒貼上去套近乎的嫌疑,可由黎池做出來,就只顯得溫文可親了。

——‘就算您要和我稱兄道弟,也請別叫我黎弟,黎弟(犁地)聽着實在太過辛勞。’

趙儉眼中一瞬恍惚,又立即從善如流地答應:“好,那我以後就喚你池弟。”

“一樓是買賣經營之所,太過嘈雜。二樓是平常接待友人的地方,稍顯清幽些,我們不如上二樓去吧。”趙儉擡手引路,邀請道,“瑾弟,池弟,我們上二樓去敘說。”

嚴瑾和黎池自然依言跟上去。

徐掌櫃沒有跟上來,只在靜立在樓口躬身恭送,待一行人背影消失後,就連忙去準備茶水。

上到二樓,黎池眼神微微四掃。這四寶店的二樓和前世的書咖差不多,每個座位都由半雕不透光的高大原木屏風圈出來,雖隔音效果幾近于無,到底視線是阻絕開了的。

趙儉帶着兩人走到一個光線明亮的臨窗位置,禮讓道:“瑾弟,池弟,請入座。”

嚴瑾和黎池也禮讓一次後,三人一同入座。

坐下沒多久,徐掌櫃就親自端着茶水過來,“少東家,黎公子和嚴公子請用茶。”

待徐掌櫃擺好茶盞後,趙儉随意揮揮手,“徐掌櫃,你先下去吧,待手邊不太忙時就去我住處,讓錢進做一桌待客的好菜。”

“是,屬下立刻就去。”

黎池看着自稱‘屬下’的徐掌櫃躬腰退下,暗自感嘆無論在什麽時代,雇員對雇主的态度都是恭敬無比,到底是衣食父母呢。

趙儉揮手讓徐掌櫃退下後,轉過眼就看見黎池正貌似不經意地看着徐掌櫃的背影。

“來,瑾弟和池弟,你兩嘗嘗這清茶。只用了清冽的山泉水煮沸後沖泡而成的,嘗嘗看滋味如何?”

黎池端起茶盞、垂眼一看,微褐的茶湯透徹清亮,盞中只有一粒粒茶葉懸浮。輕抿一口,細細品味,“苦中回甘,茶香盈唇,好茶。”

他前世也是喝過幾兩好茶的,這茶雖不說遠超他喝過的那些好茶,卻也不遜色了。相比當下盛行的加鹽姜等佐料的、可解渴可充饑的煎茶和煮茶,他更喜歡只用水沖泡出來的清茶,這茶他喝着的确不錯。

嚴瑾也抿了一口,仔細品咂品咂,“喝着的确不錯,可也說不上來比我們平日喝的茶湯好在哪裏。”

“竟是池弟是我知音,更懂得品味為兄這費了大功夫制出來的清茶。瑾弟你簡直……就如那牛嚼牡丹!”趙儉雖說着貶損嚴瑾的話,語氣和表情卻未見嫌棄,反而顯得幽默可親。

這一輪品味清茶,既顯出了趙儉與嚴瑾間的親近,又以‘知音’形容黎池、從而拉近了黎池與他的距離。

黎池暗嘆:又是一個深谙桌上說話藝術的人。

既然談話氛圍已經起來了,三人順勢就說了些促進相互了解的話。

黎池知道了趙儉在家中排行第三,四寶店就是他家的産業,他這次外出是跟着父兄一起巡查家業。黎池也說了自己家住黎水村,在家中排行第五,下面還有個調皮的親弟弟,家中以種田為生。

“說起家中以前維生艱難,現在卻有所好轉,這其中還有趙兄的四寶店的功勞,小弟我今日來拜訪也是為了謝四寶店的援手之恩的。”黎池說出了今日來拜訪的主要目的之一,而另一個目的就是結識四寶店少當家,現在看來完成得很順利。

趙儉輕放茶盞,語氣疑惑:“這援手之恩從何說起?”

趙儉他是真的不知道這援手之恩從何而來。他趕在縣試前岔道繞路來到浯陽縣,在與嚴瑾‘偶遇’結識後,一次‘偶然’閑聊時,嚴瑾聊起他家中借住了一個黎侍郎的族人——黎水村的一個書生,這才與黎池有了這次約見。

“趙兄且聽我道來。”黎池将他抄書掙錢、順道看書的事說了出來。

聽完黎池的敘述,嚴瑾感嘆:“池弟這樣刻苦讀書,值得稱贊。現下天下學子無不抱着官定的四書五經死讀,為求一身功名汲汲營營,哪還會去讀律法和史書這些旁門書籍呢?”

黎池聽了後,笑容中帶着慚愧:“瑾兄這話誇得小弟深感慚愧呀,我不過是想‘以史為鑒,可辨忠奸;以法為繩,可明進退’,終歸還是為了功名仕途才讀這些書的,并不是真正為了讀書而讀書。”

以史為鑒,可知興替。這話卻是不能說的,身為臣民竟不想着皇朝綿延萬萬年,卻想參透皇朝‘興替’,是想做什麽?

嚴瑾和黎池就讀書的幾種境界展開了讨論,趙儉沒有參與進這個話題、反而有些目光無神。

原來還有這一重原因嗎?黎池起初就選擇跟他交好,竟是自己手下的四寶店對他有援手之恩的原因?

趙儉沉溺于自我思緒中也不過是轉眼之間的事,甚至都沒等眼底的情緒蔓延到臉上來,一個眨眼,他依舊是那個如一輪郎朗明日般的疏闊男子。

“要我說,為皇朝、為黎民而讀書,才是讀書境界中最應推崇的。”

趙儉說的非是‘為聖上、為黎民而讀書’,黎池就更感覺這人值得結交。不再只因為這人‘相由心生’而外露的郎朗疏闊,還在于他對皇權沒有愚忠思想,而是站在為皇朝(社會)、為黎民的立場上。

不過,也許以上兩點都只是個添頭?畢竟他當初熱衷于拜訪四寶店少東家,除了表達謝意外,主也是想結交一位手中店鋪能遍布燕國大小府縣的能(用的)人。

接着,三人就‘該讀哪些書’的話題又談了起來。

趙儉覺得讀書應該兼采衆長,就是什麽書都要讀,不一定要讀精、但要有所涉獵。

黎池也覺得如此,但于他來說科舉功名是立身之本,首先科舉書籍要讀精讀深,再才是去讀些有實用功能的書籍,如手工業書籍、農書、律法書等。

嚴瑾從小到大被念叨要讀書科舉,反而就不喜讀四書五經了。他認為該讀些描寫市井世情的書,簡言之,就是多讀話本。

聽了嚴瑾要‘多讀話本’的論調後,黎池和趙儉都被逗笑了。

對于嚴瑾這種可以說是不求上進的讀書言論,黎池沒有絲毫批評抵觸的想法,百樣人有百樣活法,他并不喜歡用自己的價值觀去評判他人該過哪樣生活。

他只是覺得有些好笑,當下的話本是什麽樣的,他也在四寶店浏覽過幾本,“話本?什麽樣的話本?是狐仙倩影,還是才子佳人?亦或是……滿園春色?”

即使是在說着春色暧昧的話,黎池也還是一身光風霁月,不見絲毫猥瑣。

嚴瑾的臉‘轟’地一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又一眨眼就紅透了!面紅耳赤地高聲反駁:“我,我才沒有呢!是……是……就是一般的話本!”

趙儉也玩心大起,“一般話本?那是什麽話本?可能說個名兒讓我和池弟見識見識?”

“哈哈哈!”黎池拍着椅子扶手,朗聲大笑,“趙兄真是促狹愛捉弄人,你看他的臉都紅得冒熱氣兒了,趙兄你還問他話本的名字!”

“池弟,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個表面溫良的,其實內裏不知多少彎彎腸子!經常賣了別人,還想着法兒讓他乖乖送上賣身錢。”對于黎池的話,趙儉可不認。

“就像剛剛,明明是池弟你先打趣瑾弟看了什麽話本的,我就是順嘴‘添了根柴’,可不能認下這‘縱火之罪’的。”

黎池的心中先是一頓,接着聽到‘添柴’和‘縱火’之別的話,也就忽略了心中的一絲不協調感,非常幹脆地認罪:“好好,這‘縱火之罪’小弟我認下了,為了減輕罪罰,我決定不再窺探瑾兄心中的滿園春色。”

嚴瑾也是破罐破摔了,“好好,我心中的确關了滿園春色,那趙兄和池弟心中的春色呢?是什麽樣的?喜歡什麽樣的景色?”

男人,不,男性在一定年齡之後就會開始說些葷話,古今的都不例外。

黎池前世雖不怎麽熱衷說,可卻也是說過的。畢竟,說葷話、談美女,可是增進男性間友誼的一條捷徑。“我心中的春色啊……必然是體貼周到的、賢淑大氣的、端莊沉穩的。”

作者有話要說:

提醒一下,此文是男穿男正常向結婚生子文,趙儉肯定不是CP,他只是一個重生了的、來找前世丢失了的、金手指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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