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藏

季唯意閉上眼, 周身的一切變得敏感。

她想起自己故意在門口放了兩把矮凳,不等她數數不遠處便傳來一聲悶哼。黑暗裏,季唯意躺在床上嘴邊勾起得逞般的笑, 不過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

門口便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雖然他動作又輕了不少,季唯意還是能聽出來他嘆了口氣。

他一定是彎腰拾起那兩把矮凳将它們歸置好, 然後嘆氣在心裏責怪她把東西亂擺亂放。

季聞述就是這樣, 對她關心無微不至、事無巨細,教她的道理也不是以俯視的視角, 他永遠把她放在同等的位置上,真誠、溫柔的對待, 但也止步于兄長對妹妹的照拂。

這麽想着,季唯意惡作劇後的那點得意消失殆盡,黑暗裏, 她睜開眼輕輕挪動身體,清楚感受到蹑手蹑腳的那個人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待在原地不敢再動。

季唯意閉上眼,抱緊懷裏的小熊,沒了捉弄他的心思。

那邊做賊似的季聞述不敢呼吸好半晌,直到聽到季唯意均勻的呼吸才确定她是睡着的,自己瀕臨在憋死的邊緣才敢喘息。

他叉着腰大口喘氣又不能出聲,喘着喘着忽然笑起來,季聞述搖搖頭, 目光落在床上已經“睡熟”的那一鼓起來的小包山上, 自嘲的笑僵在嘴邊。

哪有關心人偏要大半夜, 趁人家睡熟的時候?哥哥做到他這份上,鬼鬼祟祟的也是沒誰了。

收起胡思亂想, 季聞述三步并作兩步邁到床邊。還好接近夏季,季唯意貪涼将雙足露在被子外面也方便了季聞述。

他打開手機手電筒中等的光照在季唯意的右腳腳腕上,那裏的淤青紅腫在燈光下尤為刺眼。阿姨和他說季唯意腳上的烏青有手掌那麽大他還不大信,沒曾想是他想的太簡單。

冰袋還貼着季唯意的腳邊,季聞述将冰袋拿開又貼了上去,将季唯意的被子蓋好才蹑手蹑腳出了門。

門被關上,房間裏再次陷入安靜。季唯意從被子裏起身,伸手去拉腳上的被子,看清了季聞述将冰袋拿走後幹了什麽。

冰袋上包了兩層方巾,貼在腳腕上沒那麽冰,一晚上也不會冰傷她的皮膚。還有左腳沒被季唯意破壞的、季聞述壓好的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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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熱死我嗎?

季唯意夾帶私人情緒地踢了踢冰袋,圓鼓鼓的冰袋滾落下床她又巴巴地去撿了回來,動彈之間還碰到扭了的腳踝,疼的她龇牙咧嘴的。說到底季唯意沒想着折磨自己的身體,還是放好冰袋蓋好被子。

意識逐漸渙散之時,身體的燥熱和寒冷就像兩只對立的手撕拉着她。季唯意睜不開眼卻難受地想要扒開捆在身上的被子,奈何被子跟鼻涕蟲成精了似的緊緊黏在她身上。

額頭上滿是汗,衣服貼在身上又被被子包着,她眼皮沉的更像是有十幾斤鋼鐵壓着,季唯意簡直就要狀況,拽着被子的手卻不肯卸力。直到耳邊那道熟悉又帶着輕斥的聲音響起,季唯意下意識停下掙紮。

“別動,唯意!”

見季唯意都燒到四十度了還聽他的話,季聞述抱着她的手慢慢收緊,腦中不斷閃過昨天樓梯間兩人的對峙,還有她那張滿是淚痕的臉。

一陣莫名的燥意直沖上腦,季聞述眉心一跳,只能壓着無名的怒火沖司機道:“開快點。”

“好的先生。”

高級病房裏,季唯意悠悠轉醒,映入眼簾的粉色叫她一愣,随後聽到季聞述刻意壓低的聲音。

“醫生說是着了涼,好在已經退燒了。”

“嗯,學校我給她請假了。”

“那你們安心出差,家裏有我。”

“那先這樣。”

随着腳步聲響起,季唯意慌亂的閉上眼,殊不知恰巧被剛進來的季聞述看個正着。他故意放慢腳步,不叫自己發出一點聲音,直到躺在床上閉眼假寐的季唯意耐受不住寂寞自己睜開眼,正中了季聞述布好的圈套。

視線交彙的剎那,昨晚的記憶全部湧現,季唯意當即別開眼不去看準備說話的季聞述。此舉動倒是把那頭準備好一早上措辭的季聞述打了個措手不及,他咽下打好草稿的開場白走到季唯意身邊坐下,拿出她的手機給她。

季唯意這時候沒僵着,接過手機問道:“叔叔阿姨出差了嗎?”

“嗯,要下個周才能回。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腳疼。”

目光落在季唯意的腳上,季聞述探過身子去掀床尾的被子卻被季唯意躲過。季聞述以為她還在因為昨晚的事鬧別扭,不在意,只是問道:“耍什麽小性子?不是腳疼?”

“腳疼你看看就好了嗎?”

季聞述一噎,沒想到季唯意會這樣和自己說話,但仔細想想她竟說的很有道理。季聞述被氣笑了,望着季唯意勾起嘴角的弧度越來越明顯,一度笑出聲。

許是昨晚的氣還沒消,又或是季唯意剛醒聽不得太吵的聲音,她蹙着眉,第一次t看季聞述不順眼,連帶着聲音也不順心。

“你笑什麽?”季唯意看看他又看看自己蓋着被子的腳,想不明白哪裏戳中了季聞述的笑點,叫他笑的這麽開懷,“有什麽好笑的?”

“你說的也對,你腳疼我看了确實不會好,因為我不是醫生。”

季聞述笑的眼淚都出來了,他手背擦去那抹濕意,唇邊笑意不減,“很疼嗎?我去給你叫醫生,順便給你買點粥。”

“季聞述。”

已經起身的季聞述頓住叫,側頭看她,“你叫我什麽?”

時間線拉長,季唯意仿佛回到了她剛開口說話那個雨天。

但那時候的季聞述聽到她這樣叫他,面上更多的是驚喜,現在卻好像只有驚,沒有喜。

被子下的手捏緊衣服上的料子,她垂下眸子,開門見山。

“你昨晚不是來看過我的腳踝嗎?你不知道它腫的嚴不嚴重、疼的厲不厲害嗎?”

季聞述轉過來,看向季唯意的臉上滿是訝然,這完全就在他的意料之外。

像是早就知道季聞述是這個反應,季唯意并沒有預料成功的驚喜,“我回來的時候只有你和明珠姐,要不是你跟阿姨說的,難道會是明珠姐說的嗎?右腳腕那麽腫,阿姨肯定會和你說,你會不來看嗎?”

故意的停頓讓季聞述擡眼看向她,順着她的呼吸呼吸着。

見他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季唯意望向他,一字一頓道:“你會忍住不來看嗎?”

高級病房就是高級病房,隔音也是頂好的,就連牆上的鐘都是靜音的,屋子裏除了兩人僵硬的氛圍再無其他。

窗戶紙被徹底撕碎,季聞述臉色難看地像是進了下水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

“季唯意,你到底是怎麽了?腦子也燒糊塗了嗎?”

“我沒有。”她別過頭,“我只是搞不懂,為什麽昨晚你要趁我睡着了、偷偷摸摸地來看。”

“因為我們剛吵完架,剛吵完架我上去看你的腳腕難道不覺得尴尬嗎?”

“尴尬?你為什麽會覺得尴尬?尴尬的難道不應該是我嗎?”

他眉心皺成一團,似乎知道了季唯意今天為什麽會爆發。

“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不想說什麽,就是有時候搞不懂,你對我的全部都是哥哥對妹妹的照顧,還是什麽別的情感。”

“別的情感?”

季聞述像是個鹦鹉學舌的小孩,學着季唯意說話好像能表明自己的立場有多堅定似的。

“我記憶殘缺,你就帶着我一步步學;你發現我對英文感興趣就帶着我練習語感,糾正我的發音,看不懂外文你會幫我标注出來;你會去學校替我撐腰,在校領導面前說我是季家人,可我只是借住在你家,而且,季聞述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壓抑許久的感情終于在此刻爆發,季唯意感覺自己和季聞述讨論數學題的時候都沒有這麽頭腦清晰過。

她倔強地仰起臉看向他,觸及他眼底的警告卻只是捏緊被子,抿着唇,臉色比季聞述的還要難看半分。

季唯意知道這句話一說出來意味着什麽,也知道說話來她和季聞述以後再季家會有多尴尬,但她不怕尴尬,比着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不明不白的扼殺掉她的感情,她更想要一個答案,一個季聞述深思熟慮後,堅定的答案。

越這麽想着季唯意感覺自己有無數的底氣,她覺得自己從沒有這麽堅定地認為一件事,并為之不妥協。

她身子往後靠,倚在松軟的靠墊上,氣定神怡的模樣叫季聞述一時恍惚,仿佛透過季唯意看到了自己。

“我們本就沒有血緣,我也不是你妹妹,所以你強加在‘不可以’的感情之上的‘兄妹情’又有幾分是真實的,幾分是你——”

“季唯意!你瘋了!發個燒把腦子燒糊塗了嗎?”

氣地季聞述原地轉了個圈,想說什麽卻又無從下口。季唯意也沒步步緊逼,她給季聞述充足的時間,看着他眼神變得堅定她就知道是她輸了。

“季唯意,我再最後和你說一次,你想多了。”

說完,他像是不想再聽季唯意說話,快速補充,“你真的很幼稚,季唯意,小孩子的幼稚逆反心理我不和你計較,但昨天說的話永不會變。盡管你是借住,但我對你就是兄長對妹妹的關心,沒有其他,也不可能有!昨晚你自己想就想的這些?”

季聞述重重嘆了口氣,顯然被季唯意氣地不輕。

“你自己好好想想,出去買粥了。”

“我才不是小孩!”

季聞述頭也不回地出了門,留給季唯意的就只有自己在季聞述那裏毫無可信度的辯解。

屋子裏再次陷入沉寂。

就像是許久沒有人光臨的水池,被人投進幾顆石子後又再次消失,就連波蕩的漣漪都見無可見。

“才不是小孩呢。”

她呢喃着,鼻尖酸澀叫她再也忍不住。

手背上冰冰涼涼的,直到手邊的被子上被滴上淚珠留下水漬,她視線下移看到了手腕上季聞述送的手鏈,壓抑的情緒再也控制不住,她咬着唇将被子拉過腦袋,把自己塞在無人能看到的黑暗裏。

......

兩個月後,高考查成績,季唯意還在外面打工。

她趁着休息時間才打開網頁輸入準考證號,看着圓圈轉啊轉,季唯意的手機忽然彈出李禮的電話。

“今天查成績啊,你怎麽一上午電話都打不通?”

李禮的聲音在員工休息室響起,季唯意起身關上門又重新坐下。

“我不是在打工嗎,手機開了免打擾。”

“你還在打工呢?”李禮在那邊吃什麽東西,聽到季唯意還在打工差點噎死,“上次阿姨不是還不同意嗎?”

“她後來同意了。”季唯意垂下眼眸,“你喝點水,怎麽那麽急性子。”

那邊傳來水聲,隔了半晌才響起李禮的聲音,“喝完了,剛剛差點噎死我了,算了說正事,你查了分了嗎?你知道我十一點五分就收到短信了,這期間一直給你發消息、打電話你都不接,真急死我了。要不是我現在在韓國旅游肯定就跑去你家找你了,叫你你也不來,也不知道你腦子又愁什麽風偏要去打工。”

說着說着偏了題,李禮又道:“多少分啊?”

“我不知道呢,正查着呢你就給我打電話了,現在沒網我也看不到。”

季唯意語氣平靜像是早就知道自己考了多少分在這和李禮賣關子,讓她急,但李禮知道季唯意性子沉穩,似乎從高考前一個月開始尤為冷靜,就像世界上沒什麽她在意的東西了一樣冷靜。

但她不是季唯意,季唯意不急她急!

“你沒收到成績的短信嗎?”

季唯意點開信息,那裏空空如也,“沒有,我之前手機丢了換號碼了。”

“哦,對。”李禮又道,“那你快查吧,查完了再給我打電話。”

“好。”

挂了電話,季唯意看到一直轉圈的屏幕終于顯示出各科成績。指尖下滑,季唯意看到最後的數字,松了口氣。

比往年她想去的大學分數線多了二十八分。

還不等她給李禮打去電話,楊舒慈的電話跳了出來,季唯意露出笑,接起來。

“楊姨。”

“唯意呀,你現在是休息嗎?”

“嗯。”

“查成績了嗎?和你預估的成績怎麽樣?能去你想去的學校嗎?”

“比預估多出來二十三分,應該可以去吧。”

“好好好,我就知道我們唯意是最棒的!”

楊舒慈電話還沒說完就被季望圖奪了過去,聲音輕快的,季唯意在在這頭都能感受到他們的開心。

“唯意啊,好!真棒!我就知道你能行!”

季唯意有些不好意思,輕聲道:“季叔,錄沒錄取還不一定呢。”

“诶!肯定能錄取,怎麽還對自己沒信心了?我和你阿姨就知道你能行,還有你爸媽,在天上也會為你感到高興的。”

提及爸媽,季唯意眼眶發酸,她深吸了口氣,“嗯”了聲。那頭的季望圖也知道自己這時候不該提這個,忙轉移話題,“今晚你早點回來,你阿姨給你做好吃的,咱們一家人好好慶祝慶祝,而且你聞述哥哥也回來,他要是知道你成績這麽好,肯定也會為你感到開心的。”

聽到季聞述的名字,季唯意捏着手機的手一怔,差點捏不住摔了手機。

她和季聞述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正兒八經說過話了,要是季聞述知道自己十有t八九會去首都,應該會慶幸吧。

慶幸家裏收留的白眼狼,觊觎自己的妹妹終于要離開了,離開的遠遠的。

和鵬城,一個天南,一個地北。

“好了,你別老拿着手機,我和小意還沒說兩句話呢。”

“行行行,你說你說,給你。”

電話那邊傳來楊舒慈和季望圖嗔怪的聲音,季唯意思緒拉回,她換了個手拿電話,佯裝輕松,“季叔阿姨你們不用這麽抓緊時間,我中午休息時間還是很充裕的。”

說到午休時間楊舒慈想起來了,問道:“你吃飯了沒有?阿姨給你帶的盒飯你得都吃光哦,怎麽昨天我聽阿姨說你剩了好多?”

季唯意這才想起來,昨天她剛吃沒兩口和她一起上白班的那個同事說臨時有事要走,讓季唯意先去前面盯一下,結果都下班了也沒看見她回來,正巧店長來巡店抓個正着,開除了她。

季唯意所兼職的是一家高檔甜品店,坐落在繁華地段,顧客很多白天很忙,好在店裏店員也多,上午沒怎麽有的休息時間下午也都會補回來,對季唯意兼職來說剛剛好。

當時她要暑假出來兼職楊舒慈和季望圖就不同意,她也是這時候将自己記憶恢複的事說出來,覺得自己愧對季家對她這麽多年的照顧,她想盡她所能還一些,這樣她心裏也舒服。

見狀楊舒慈也不好再攔着,只是提了兩點要求:一,上下班還是和上學一樣,有師傅接;二,每天帶的飯必須全部吃光,回來她要查的。知道楊舒慈後退了季唯意也明白她的苦心,沒再讨價還價應了,但昨天事情太多她全然忘了。

她心虛地撓撓下巴,坑坑巴巴地,“楊姨,下次不會了,我現在就在吃着呢,今天保證都吃完!”

知道季唯意也不是故意的楊舒慈也不上綱上線,軟了語氣苦口婆心地囑咐幾句,又怕耽誤季唯意吃飯,想着再說兩句就結束。

“好好吃飯吧,記得晚上早點下班,我親自下廚給你做好吃的。”

臨挂電話,一陣刺耳的電流音響起,電話似乎被拿遠了,季明珠的聲音出現在耳邊。

“好心來提醒你一句,晚上你聞述哥哥要帶女朋友回來,記得別空着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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