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章

第 36 章

夏日到來沒有什麽鮮明的特征，不過是日頭更高了，額角流下的汗也多了，即使穿着單薄的衫子，扇子也都要擦出了火星子了，那熱浪似乎還要滲透進肌膚中，鑽進人的心口裏，讓人難受。

上天也是聽得懂人抱怨的，在人們要被蒸熟後，它便會降下大雨，給人間帶來一絲清涼。等到人們适應了這樣的清涼，才要依賴，那炎熱的日頭就又開始降臨在人們的日子裏。

羅雲一的婚事，是在這樣的日子裏頭，如約而至的。尤清蓉犯着懶，沒什麽精神，等蓮荷拿着新衣進屋來，尤清蓉才算明白今日是羅雲一的大婚。

她慌亂坐起來，還被蓮荷笑話了幾句。

“夫人，怎麽這樣不記事了？”

“是了，這些日子天太熱了，我去梳洗一下，你跟我同去吧。”

蓮荷興奮地點了點頭：“好啊，我長這麽大，還沒有看過一場正經的婚事呢，跟在夫人身後，我們也長長見識去。”

“酒菜也不一定好吃，但是熱鬧一定是有的。”

尤清蓉想到這個便也輕笑起來，她坐在鏡前，菱花鏡子照映出來的是一張依稀還有着當年影子的清秀漂亮的臉。大喜的日子，新娘子應該是滿懷期待地等着自己的夫君，面色桃花的，那些撒帳子說的吉祥話，也都是為了以後好的生活，期許着。

此情此景，尤清蓉不免想到了自己成婚的那日，她也坐在鏡子裏，而她身邊的秋月，也是滿懷着激動和興奮地為她梳妝。只是如今，她還在，而秋月已經不在了。

尤清蓉不似蓮荷那樣高興，想起往事她心中翻湧酸澀的情感，但是一切也都還好，她過上了好的日子，身邊也有了真心對她的人。尤清蓉十指緊扣，抵着額頭，她閉上眼睛，心中默念：秋月姐姐，你若是在天有靈，也請放心吧，我過得很好，也不會忘記那些仇恨。

“夫人，是在祈禱什麽嗎？”蓮荷看着尤清蓉如此虔誠，不明白這樣大好的日子裏，尤清蓉為何看起來卻是愁容滿面。她以為是尤清蓉在為自己的成婚草率而難過擔心，她便捏了捏尤清蓉的肩膀，安慰她。

“夫人放心，大人對您也是赤忱一片的，以後也定會給您一個很好的婚儀。”

“我不是難過這個，我曾經和顧卿安已經有過了一段盛大的婚儀，已經有了一場夢。我方才，是想到了我的一位故人，她對我很好，也像你這般，總是想到我。”

“夫人對我很好，所以我才對夫人好呀，這是夫人真心換來的，是夫人的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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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清蓉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麽事情，她不過只是溫和地對了蓮荷，這怎麽能是她的福報呢。

“夫人，我知道我們這種人并不是出身高貴的人，但是有朝一日若是我和夫人您分離，您會不會也像懷念這位故人一樣，懷念我呢？”

“當然會的，”尤清蓉轉過身來，對着蓮荷溫潤一笑，“你也別擔心，我們不會分離。若是真的有這樣的一日，那也是我為你尋得了一個好人家，讓你有更好的出路，不然你一定要永遠跟着我的。”

“好。”

尤清蓉不願意多施粉黛，她今日不想要出風頭，她只想要安安靜靜地看着羅雲一少女的最後一程。即使季明遠不可依靠托付，但是尤清蓉仍然希望羅雲一能夠珍重自身，過上自己想要的日子。

顧卿安早就在門口候着，看到尤清蓉出來，眼眸一亮。即使尤清蓉未作妝扮，她仍然是俊秀的，比從前更有韻味。顧卿安未動，等蓮荷把人送至眼前，顧卿安才避開了蓮荷，對尤清蓉伸出了手。

“今日，會見到羅進禮，害怕嗎？”

“不害怕的。”

尤清蓉下定了決心，既然要複仇，總要有一天面對羅進禮的，她不能總是害怕後退。

婚儀的确熱鬧，京城中有頭有臉的高官人家的婚事，十裏紅妝鋪滿，沿街看到的叫好的行人都得到了滿掌心的糖果。家中有小孩的，還要把自家的小孩推出去，讨要一份喜慶，人人恭賀聲音說得嘹亮，就怕自己聲音小了，別人聽不到，讨要不到好處。

屋內的新人拜了高堂，對拜夫妻，坐在上首的季松茂眼睛都要笑開了花，而在人群中也帶着紅花的羅進禮，也在衆人的簇擁下，收盡了得意。

酒席是按着官位名望來排的，尤清蓉跟着顧卿安，也算是坐在了前幾桌，而那些人微言輕或是沒有靠山的人，就被排在廳堂之外。尤清蓉無心吃飯，她坐在顧卿安的身邊，左右張望着，在花園的外頭，才看見了端坐在席位上的，只顧着喝酒的蘇懷仁。

看蘇懷仁臉頰的樣子，應該是喝了很多的酒了，再喝下去一定會醉的，可是蘇懷仁沒有收手的樣子。蘇懷仁的目光就只看向新婚夫妻，每看一眼，蘇懷仁便仰頭喝下一杯酒。

失意的人借酒澆愁，也算是一種解脫。

尤清蓉不多打擾，收回目光。

“怎麽不吃？”顧卿安見尤清蓉一點未動飯菜，他蹙眉，以為尤清蓉是有什麽心事，“此情此景，夫人是觸目傷懷了？”

“那倒沒有，不過是覺得這樣的熱鬧，看久了也沒什麽意思。”不過是一場大家都想要看到的婚儀，也沒有管新娘子是否歡喜。

“但多少也吃點，要很晚才回去。”

“好。”

尤清蓉拿起筷子，才要吃一口，忽然想到了什麽，她好久沒有見到蓮荷了。按着規矩，蓮荷應該在站在她的身後服侍她的，可是她一轉頭，卻什麽都沒看到，空空蕩蕩的。她有些急切，想到了前幾日羅進禮看着蓮荷的那惡心神色，更是焦急。

剛才還在席位上敬酒的羅進禮，此刻已經不在位子上了。

尤清蓉心亂跳起來，她等顧卿安應付完那些同僚的交際，才敢上前，抓住顧卿安的手腕壓低聲音說：“蓮荷不見了，羅進禮也不見了。”

“我不好聲張，可是我擔心。”

“我懂了，別擔心，随我來。”

顧卿安帶着尤清蓉悄悄離席，拉了季松茂在一旁不知道說了什麽。季松茂看了尤清蓉一眼，便點了點頭。随後尤清蓉就看到顧卿安走過來，對她說：“季大人應允下來幫我們找人，只要是在府上，就能找到。”

“好。”尤清蓉遠遠地對季松茂行禮，但她還是忍不住擔心。

蓮荷應該走不遠的，只是尤清蓉總覺得有大事要發生。

沒過多久，小丫鬟就來報，說府上沒有找到蓮荷姑娘。

“怎麽會，沒有我的吩咐，她不會離開季府的，”尤清蓉搖頭，她聲音揚起來了，“你們真的到處都搜了嗎，連那些細小的沒有人去過的屋子，都查過了嗎？”

“這是自然的，顧夫人想到的，我們都去過了。”

“不，一定還有沒有搜到的地方，”尤清蓉真的害怕了起來，她不顧一切，上前對季松茂說，“季大人，請您不要怪罪，我想要自己去找找。”

季松茂和尤清蓉也沒什麽見過幾次面，但是看在顧卿安的面子上，他已經應允了搜查。這時候尤清蓉的過分要求，他有些不悅，但也不好發作。

“顧夫人，這是信不過我嗎？”

“不是信不過大人，是蓮荷對我很重要，我不能讓她出事。若是得罪沖撞了大人，那清蓉日後來給大人賠罪。”

不能再等了。

季松茂拳頭攥緊了起來：“夫人這話說得輕巧，你不過是一介女子，在你眼中重要的人在我看來無足輕重，什麽樣的下人，再去挑選一個就是了，我的府上，還能容你亂闖？”

尤清蓉一定是要闖的，她剛走一步，就聽到暗流湧動，大婚之日，季府上下竟然還配備了許多的暗衛。尤清蓉的去路被攔住，她轉頭，看着顧卿安求助。

“季大人，讓你的暗衛離開，”顧卿安眼中已經有了寒冷，他看着季松茂的臉，硬是将季松茂看得心虛，顧卿安說，“若你不讓，青雲，這些人就交給你了。”

青雲在顧卿安身後，應聲抱拳，沒有絲毫猶豫。

監察禦史若是和刑部尚書在這樣大好的日子打起來，終究不是什麽風光的事情。季松茂只能松口，擺了擺手把人撤下去。

顧卿安和尤清蓉對上了視線，顧卿安對尤清蓉點點頭，尤清蓉轉身，很快消失在了轉角。

尤清蓉相信，那些事不關己的人，不會認真地搜查。她任何一間屋子都不放過，終于，在柴房中，她聽到了微弱的求救的聲音。

是蓮荷的聲音。

她不顧一切，沖了進去。推開門的一瞬，她沒有多想，屋中的情形很是慘烈，尤清蓉一進屋子，就看到了衣衫淩亂不整的蓮荷，正被羅進禮壓在身下。

不行，不可以。尤清蓉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她推開了羅進禮，将蓮荷狠狠地護在懷中。

“什麽人這時候不怕死地進來，不要命了？”羅進禮還沒看清楚進來的是誰，他咒罵着，等到他看清來人是尤清蓉的時候，眼中的冷笑怎麽都藏不住。

“你，竟然找到我這裏了？就你一個人，來這裏，能救得了她嗎，你信不信我一個人能辦了你們兩個人？”

以小小女子的微弱之力，在世人眼中看來，不能抗衡男子的力氣。可是尤清蓉怎麽都不撒手，她聽着蓮荷在自己懷中的哭喊和害怕，她只是将蓮荷抱得更緊了，她的眼淚止不住流出來，她自己沒覺得怎麽害怕，至少此刻她不能害怕。

她聽見蓮荷自己都要放棄，蓮荷大喊：“夫人，您快走，不要管我了。”

“想走，我看你們是真的想瞎了心，來這裏的，就沒有能走出去的。”羅進禮已經扯開了自己的衣衫，向她們逼近了。

“夫人，再不走真的來不及了，您先走。”

但是女子那樣薄弱之力，真的救不了一個人嗎，不是的。尤清蓉曾經看過，有個女子犧牲了自己，保全了另一個女子，她是那個被保全的女子，她相信，只要她站在蓮荷的身前，蓮荷就不會受到一點傷害。

至少，也有機會逃跑。

女子，為什麽不能救人呢，可以的。

千鈞一發之際，在羅進禮的髒手就要觸碰到尤清蓉前，一支箭，穿透了窗戶，直接對着羅進禮而來。羅進禮一閃身，向後退，那箭就直直地插進了柱子裏，差點要了羅進禮的命。

随後顧卿安帶着青雲破門，青雲的手中還握着箭弩，一進屋就控制住了羅進禮。

尤清蓉看着在她面前停留住的一雙黑色靴子，她認得，這一雙靴子是顧卿安的鞋。她這才肯松了蓮荷，身子癱軟下去，喊了一聲顧卿安。

“夫君，你來了。”

尤清蓉力氣用盡，她昏過去前，跌落進了顧卿安的懷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