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章

第 54 章

秋日寒涼，一場雨後逐漸冷下來，不容人商量。

尤清蓉執意要去看羅進禮和季松茂的斬首，顧卿安害怕她受不住這樣的場面，一直看着她問她還好嗎，要不要不去了。尤清蓉搖頭拒絕，她看着顧卿安說：“我是要去看的，我是去替我爹娘和秋月，看着他們的下場，不是為了我一人。”

“若是害怕，就握住我的手。”顧卿安伸出手來，給尤清蓉遞過去。

但尤清蓉沒有接。

尤清蓉說：“我不害怕，我親眼見過我爹娘和秋月的死，我不是那樣軟弱的人。”

顧卿安無言，只是跟上尤清蓉，陪在尤清蓉的身邊。

外頭落了雨，顧卿安接過蓮荷準備的傘，替尤清蓉撐着，走到問斬的地方。雨不算太大，細細密密的歪斜着尤清蓉微微提起衣擺，大有一往直前的決心。

問斬處已經聚集了許多的人，都是來看熱鬧看好戲的，也是有看着那樣嚣張跋扈的羅進禮和季松茂是如何墜落的。蓮荷和青雲站在顧卿安和尤清蓉的身後，護着他們的安全，同撐着一把傘，看向游街馬上走來的兩人。

“今日，你也很開心吧。”青雲說。

“是，我從前覺得，我們這樣的下人，受了委屈就要咽下去，活該是這樣聽從的命運，但是夫人卻告訴我不是這樣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但是每個人也可以試着改變自己的命運，羅進禮一死，我也就輕松了，我心中的芥蒂都消失了。”

“青雲，你也會得到一個好的結果，我們都不将就，都有美好的來日。”

微風吹過了蓮荷的鬓角，也将蓮荷的秀發吹起，青雲收回視線，對着蓮荷緩緩道：“嗯，以後我們都會變得更好。”

問斬的高潮，是劊子手對着自己的刀背噴了好大的一口酒，他們展示着自己鋒利寒冷的刀背，那一束白光從民衆的臉上逐一晃過去，好像他們也化作刀的一部分，能夠快意恩仇，斬殺着這兩個禍亂朝綱的賊子。

歡呼聲和掌聲雷動，衆人在高喊着殺！殺！殺！

尤清蓉沒有喊，她極其冷靜地看着眼前的那些喧鬧，任由風吹過了她的衣角，将她頭上的發飾吹起聲響來，她的目光仍然放在羅進禮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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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蕭條，說時遲那時快，手起刀落，人頭落地。劊子手使出了為民除害的力氣，這一刀下去，也将鮮血沾刀了那些站在前排的那幾個人的臉上去。

這一濺簡直讓那幾個人興奮了起來，竟然跳上行刑臺，提着他們的人頭在人群中揮舞，高聲喊着：“賊臣該死！”

震天吼的附和聲在這一場雨裏被淋濕，沾着濕潤的甩不開的黏膩，在這秋日之中成為一道可怖的風景。

顧卿安沒有看着羅進禮被斬首，他的目光都放在尤清蓉的身上，他随時準備好了接住尤清蓉，守護尤清蓉。

但尤清蓉比他想得還要堅強還要厲害，尤清蓉目不轉睛，那鮮血劃破天際，要濺過來的時候，尤清蓉也第一反應眨了眨眼睛，好似那血已經打在了她的臉上，讓她大仇得報。

那些冷雨打在尤清蓉的臉上，襯托得她如同清水芙蓉一般倔強，無人能将她屈服，實在是動人，即使尤清蓉的目光中沒有任何動情的模樣，可在那一刻顧卿安像是看到了天神一般的存在，他屏住呼吸，如何都挪動不了目光。

許久後，這樣的喧鬧聲有些累了，抓住人頭的手也疲憊了下來，羅進禮和季松茂兩人的頭顱竟然不被握住，直接摔落了下來，滾到了地上去。

衆人見狀，紛紛上去踩着，羅進禮和季松茂兩個人掠走的那些黃金萬兩都是從他們的身上拿走的，雖然有些災禍還沒有降臨到他們的頭上，但是他們同仇敵忾，也要沖鋒陷陣。

最應該踩住頭顱的尤清蓉，卻只是站在遠處，看着這一場荒唐的鬧劇，走向無聲的黑暗裏。顧卿安的手摟住尤清蓉的腰，将身上的溫暖都加諸在了尤清蓉的身上：“還要看嗎？”

“不用了，我們走吧。”尤清蓉這才将自己冰冷的目光收回，看向顧卿安，施以淡淡溫柔的笑。她要的，已經結束了，尤清蓉想，羅進禮這一生一直想要的就是出人頭地，想要錦衣玉食，飛黃騰達，但是最後的結局是落得衆人踩踏，盡收淩辱，也是羅進禮的報應。

做人只想着生前顯榮，死後這樣的不體面，也足夠讓羅進禮含着痛恨死去了。

這一切，都在一場秋雨中結束了。

尤清蓉坐進馬車裏，長舒了一口氣，她從未覺得自己的身子如此之輕，她閉上眼睛，那些自己颠沛流離的痛苦，流落風月樓裏受盡了那些冷眼嘲諷，甚至身入賤籍，如果不是顧卿安，或許尤清蓉還要受苦很久很久。

是顧卿安幫她從賤籍中贖出來，是顧卿安帶她看清楚了朝堂局勢，幫她做了那些細枝末節的事情。雖然這一場複仇結束，尤清蓉認識的人死的死傷的傷，但好在一切都恢複了尋常，日後的檢鹽司應該是沒有人作亂，而那些鹽商也能夠做着自己的本分。

最後還要清算的，是尤清蓉和顧卿安之間。

尤清蓉睜開眼睛，她本想要看看顧卿安在做什麽，她說過的，等她結束了自己的複仇，她就任憑顧卿安處置的，但她剛一睜眼，就對上顧卿安的視線。

顧卿安的眸子一直和尤清蓉對視，他不躲避自己的鋒芒，也不收斂自己眼神裏的侵占，等他抓住了尤清蓉的那一道視線，便在空中糾纏起來。而後顧卿安露出淺淺的笑。

“你看我做什麽？”顧卿安問尤清蓉。

“我想感謝顧大人。”

似乎又叫錯了稱呼，顧卿安也不急着動，目光仍然捉緊了尤清蓉。

“我說過的，等到複仇結束，這一切塵埃落定，我任憑顧大人處置的。我和顧大人這夫妻開始，多半是不真心不情願，所以清蓉叫回顧大人，希望顧大人仔細思量，我們之間到底該如何相處，那時候清蓉什麽都聽大人的。”

尤清蓉這一生想要的都得到了，她無欲無求，也可以陪着顧卿安償還之前所有顧卿安給的幫助。

“夫人這是又不願意成婚了，”顧卿安聲音揚起，帶着玩味的笑意，“夫人覺得我們這婚事是胡鬧，我可不覺得是。”

“我說過的，如今你的夫君願意成婚了，他所做的一切，不只是為了幫助你，也是他本來地職責所在。所以我想要你，尤清蓉，就在我的身邊，做我的夫人。”

“做一輩子。”

手抓住了尤清蓉的手腕，把人猝不及防地拉扯過來。尤清蓉都還未反應過來，就坐在了顧卿安的腿上，她慌亂中纏繞住顧卿安的脖頸，抓着他的衣領，目光有些膽怯地顫抖：“顧大人這話，是當真的？”

“當然。”

“沒有因為怨恨從前我的那些誅心的調笑，顧大人不恨我？”

“恨當然是恨過的，可是我如今什麽都有了，有了那些不着邊際的恨意也沒什麽意思，日子過得渾渾噩噩的，不如抽些精力出來，與你對弈。”

“尤清蓉，你就當我這一路見到了不同樣子的你，在每一次見到不同的你的時候，重又對你動心了吧。”顧卿安放在尤清蓉腰間的手一用力，把兩人的距離拉近。

“說真的，過去的那個嬌縱的尤清蓉，雖然有些可愛，但是到底還是缺了些什麽。如今我見到的尤清蓉，确實豐滿了之後的，各種滋味的，讓人挪不開眼的尤清蓉。”

“你知道嗎，方才你看着羅進禮被斬首的目光，像是戰場上威風凜凜的大将軍，任是誰見了那樣的你，都會喜歡上的。”

“所以，尤清蓉，就讓我們重頭開始吧。”

尤清蓉沒想到顧卿安和她的過去，那些糾纏能被這樣輕巧化解過去。過去的不愛是真的，如今重逢，卻是一次新的開始。

“恨意消散，那麽愛會滋生嗎？”尤清蓉感覺到了顧卿安的呼吸在自己的鼻尖纏繞，“顧大人認定了這一生，就一定要與我相伴嗎？”

“自然，我沒有那種心思，再去認識別的女子，當然，別的女子也不會有你尤清蓉那樣大膽，拒絕我那麽多次。”

這相互而來的愛意，在這時候才慢慢交付真心。尤清蓉收住自己一顆跳動的心，有些緊張地感受着顧卿安一點一點的靠近。

尤清蓉曾經想過，如果自己幸運，能為爹娘報了仇恨，她能在這世間安穩度日即可。她都沒想過，還能有和自己曾經喜歡的人破鏡重圓的機會。她怎麽都覺得不真實，像是做了一場春秋大夢，她遲疑着，在想這樣的夢什麽時候會醒來。

她還能和顧卿安重修于好，還能和顧卿安書寫未完的故事。

上天，似乎格外偏向了她。

這是可以的嗎，這是她能夠伸手握住的嗎？

而顧卿安的熱浪靠過來，是在告訴她，她值得的，她能夠伸手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