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026章 第 26 章

衛雲章像是被雷劈了一樣, 僵在原地沒有動彈。

衛夫人和衛相不由對視一眼。

衛夫人:“……不會吧?”

按理來說,他們應該還沒圓房啊?

“當然不會!”崔令宜及時拯救衛雲章于水火之中,“我和四娘才成婚一月,能有什麽有?”

別說他倆還沒圓房了, 就算圓了, 也沒有這麽快就害喜的!

陸從蘭尴尬不已:“我只是瞧着像, 随口一說……我當年懷襄兒的時候, 就是聞到菜味就想吐……”

這句話點醒了崔令宜, 她連忙探頭看了看那帕子裏被衛雲章吐出來的東西, 呀了一聲:“你吃了胡荽?”

看衛雲章一臉茫然, 她又努力朝他使眼色:“你不吃胡荽的啊,今天怎麽突然吃了?你之前還跟我說, 它有一股怪味!”

衛雲章張了張口, 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原來他是吃了胡荽才想吐的!

他怎麽從來不知道崔令宜有這種挑食的毛病?

真是怪了, 他以前吃到胡荽的時候,并不覺得味道有什麽問題,可今天用崔令宜的口舌一嘗, 才發現這味道好像還真是有點令人難以下咽, 和以前嘗到的味道有點像,但又不太像。

“原來是吃到了胡荽。”崔倫松了一口氣, 搖頭笑道,“四娘這孩子和我一樣, 我也不愛吃胡荽,倒是讓大家見笑了。”

衛夫人驚訝:“四娘從未說過她不吃胡荽呀。我們家的人, 并無人介意這個。”

崔令宜心道,衛家家大業大, 她嫁進來一個月,吃到的菜色都很少重複,她還沒在飯桌上見到過胡荽呢,哪裏會想得起來說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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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此前只聽說有些人不喜胡荽的味道,還以為只是不喜歡吃,沒想到反應竟然如此之大,是真的不能吃。”衛相也頗為新奇地道,“既然如此,便去跟廚房說一聲,以後若是有崔公和四娘在的場合,都不必拿胡荽做菜了。”

衛雲章趕緊擺手:“不必不必,父親言重了,胡荽還是可以照樣做的。我吃胡荽旁的鳝絲就沒有問題,想來只要不把胡荽吃進嘴裏就行了。”

崔令宜道:“這樣是最好的,各取所需,互不為難。”

說着,她便舉起筷子,朝那盤胡荽炒鳝絲伸了過去。

如果不是衛雲章這一番動靜,她還沒有意識到,原來自己方才一直避過了這道菜。如果衛雲章本來是吃胡荽的,用了她的身體就突然不能吃了,那是不是也代表着,現在用着衛雲章身體的她,可以吃胡荽了?

她小時候有一次無意中吃到了一口胡荽,從此堅定認為這就是世上最難吃的菜。所以當發現有人不僅不讨厭胡荽,甚至還挺喜歡的時候,她簡直難以置信,心想莫非他們吃到的,和自己吃到的,不是一個味道嗎?

現在看來,搞不好真的不是一個味道。

她試着夾了一片胡荽葉子,忍着內心的反感,将它放入了口中。

她含了一會兒,那種記憶深處的惡心感卻沒有出現,她又試着嚼了嚼,驚奇地發現……只是味道沖了一點兒,但完全可以接受,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難吃。

好神奇!

她又夾了一片,咀嚼起來。

衛雲章盯着她瞧,見她一副小心試毒最後越試越興奮的樣子,不由扶住了額頭。

這算什麽?

換了個身子,讓他承受後腦勺之痛也就罷了,現在他連飯菜也不能好好吃了是嗎!為什麽便宜都讓她給占了?

衛雲章很受傷,衛雲章很難過。

一頓飯食不知味地吃完,崔倫便要告辭了。

衛家人相送到門口,崔倫又叮囑了衛雲章幾句,這才上了回家的馬車。

看馬車離去,衛相點了點崔令宜:“三郎,你随我來。”

崔令宜看了衛雲章一眼,抿了抿唇,随衛相走了。

衛雲章看着他們的背影,很是擔憂。雖然已經提前和崔令宜交代了一些對話的技巧,但他不在旁邊,他還是無法真正放心。

“嬸嬸。”襄兒湊了過來,“你怎麽不回去呀?”

衛雲章笑笑:“這就回去。”

“嬸嬸頭上的傷還疼嗎?”

衛雲章忍不住伸出手,在她臉上捏了一把:“有小襄兒關心,嬸嬸就不疼了。”

襄兒問:“嬸嬸,那你以後還畫畫嗎?”

“怎麽了?”衛雲章頓時警覺起來。

“嬸嬸你上次答應我要畫的貍奴還沒畫完呀,你忘記了嗎?”

還有這事?衛雲章立刻打起哈哈:“沒忘沒忘,等嬸嬸養好病了再說。”

“你這孩子,又纏着嬸嬸做什麽?”陸從蘭輕嗔一句,轉向衛雲章,“你別聽她的,她呀,就是不想背書,想去你那兒躲懶呢。你好好養病就是,不必操心。”

陸從蘭把襄兒交給丫鬟,又拉着衛雲章走到一邊,悄悄道:“方才飯桌上那一番話,我不是故意,我向你賠個不是,你別往心裏去。”

衛雲章一邊笑道“無妨”,一邊試圖把袖子從陸從蘭手裏抽出來。

他通常只和大哥說話,并沒有單獨和陸從蘭接觸過,現下陸從蘭離他離得這麽近,真是吓得他額上都要冒汗了。

陸從蘭松了手,輕嘆一口氣:“說來也不怕你笑話,這四年,我也不是沒試過偏方,但那些不僅沒用,反倒還吃了不舒服,吓得我再不敢亂試了。你若是與三弟有打算,可別亂吃東西,算是我過來人的告誡。”

衛雲章尴尬不已:“多謝嫂嫂提醒。”

陸從蘭左看右看,見下人們都離得遠遠的,這才又靠近了他,低聲道:“但我也想多謝你,之前聽你的話,大郎下值回家後,我不再與他說那些家長裏短的瑣事了。大郎喜歡音律,我便去買了一把琴,請他教我彈琴,他果然很受用。以前我總覺得,我與大郎之間雖沒有什麽矛盾,比這世上大多數夫妻都強了百倍,但似乎也欠缺了一點兒什麽。如今得了弟妹的指點,才知道是少了點情趣。”

衛雲章:“……”

不是,你們妯娌之間,平時到底在聊什麽啊?大嫂你平時看上去正正經經的,怎麽私底下搞這套啊?不對,四娘平日裏都教了你什麽啊?

陸從蘭笑道:“弟妹你真是玲珑心竅,我只是不慎抱怨了一句,羨慕你似乎與三弟總有話聊,你便猜中了我的心事。還是你說得對,我與大郎都是老夫老妻了,早已沒什麽新鮮感可言。我家世也不差,又秉持着之前的作派,不肯主動讨好男人,那在男人看來,可不就是我越來越無趣了嗎?也就是大郎品性好,不然換個男人,早就幾房小妾擡回來了!”

衛雲章:“……”

救命啊,他能不能走啊?他真的不想聽大哥大嫂夫妻之間的事情了!

“但我若一直懷不上男孩,那幾房小妾進門,也是遲早的事情。但不管怎麽說,得了弟妹的指點,現在大郎明顯對我越來越關心了!我請他教我彈琴,他果然樂在其中!以前我跟他說些家裏的瑣事,他只會回我幾句‘知道了’‘那你看着辦’之類的話,時常讓我覺得沒意思。而他跟我提起朝堂中的事,我又不太聽得懂,久而久之,他也不為難我了。外人看着和睦,實際上我們也只能聊些襄兒的事情。但現在不一樣了,我問他一個音律上的問題,他能興致勃勃地說上好久,我若是在他的指點下有了什麽進步,他看上去比我還高興!”說到這裏,陸從蘭突然有些羞澀起來,“他還誇我在燈下撫琴別有一番韻味……”

唯恐大嫂說出什麽不适合他這個小叔子再聽的東西,衛雲章吓得拔腿就走。

陸從蘭愣了愣:“诶?弟妹,弟妹!”

衛雲章扶額皺眉道:“頭突然有點痛,不知道是不是吹了風……”

“哎呀!怎麽忘了把兜帽帶上!”陸從蘭這才反應過來,忙道,“要不要給你喊大夫?”

“不用不用,我回去歇歇就行,別老是興師動衆的。”衛雲章把披風兜帽一戴,迅速道,“那我先回去了,嫂嫂自便。”

“好好好,怪我拉你說了這麽久的話,你快回去歇着吧。”

在陸從蘭關切的目光下,衛雲章落荒而逃。

另一廂,崔令宜坐在衛相的書房中,頗為不自在。

“我聽瑞白說,此次普華寺之行,是你主動計劃?”衛相望着他,語氣平緩。

崔令宜一時摸不準他什麽意思,只得誠實道:“不敢欺瞞父親,确實如此。”

“你倒是對四娘頗為上心,都已是成了婚的人了,卻還在玩這種哄小娘子的把戲。”衛相擰眉,“也虧得崔公不知道,還以為你們只是一時興起過去。更虧得确實沒查出什麽貓膩來,否則我定要問問你,為讨媳婦歡心,擅自暴露行蹤,惹賊人惦記,可還是我衛昌的兒子不成?”

崔令宜嘀咕道:“兒子又不是昏了頭,那不是想着,與四娘培養好了感情,也方便父親與崔公行事嘛。崔公有多看重這個女兒,父親想必也發現了。”

“你可想知道我與崔公都聊了些什麽?”

崔令宜豎起耳朵:“願聞父親教誨。”

“你與你大哥,都是在國子監讀的書,素來與京中世家權貴更交好些。而瑤林書院裏的,雖也有許多官宦子弟,但亦有不少普通人家的學生,因才情卓越通過了書院考校,特被收錄讀書。”衛相道,“當今陛下喜歡制衡之道,有意壓制世家,扶持新秀,是以那些出身瑤林書院的考生,便是陛下最喜歡的那類考生。明年朝中又會有一批新進士出現,你提前與這些候選人熟悉熟悉,沒什麽不好。”

崔令宜:“敢問父親,如何熟悉?”

“有些經卷,尤其是涉及政務的經卷,只有國子監裏有,瑤林書院裏是沒有的。我已與崔公說好,我會讓國子監借一批經卷出去,供書院學生研讀。但因為涉及政務,不可由民間先生随意解讀,所以會特派幾名官員,前去授幾節課——其中就包括你。”

崔令宜登時一凜:“什麽時候?”

“下個月吧,具體時間再議,得先過了朝會才可落實。”衛相道。

下個月?那要是下個月她和衛雲章還沒換回來……

“若是朝會不同意呢?”崔令宜問。

衛相奇怪地看着她,仿佛在疑惑她怎麽會問出這麽蠢的問題:“将國子監的經卷借給瑤林書院,提升瑤林書院學生的策論成績,是陛下樂見其成之事。既然陛下有心推動,朝會今日不同意,明日不同意,後日總會同意。”

崔令宜垂眼:“兒子明白了。”

明白個鬼啊!她一點也不明白啊!

什麽叫陛下壓制世家,扶持新秀?那你們老衛家這是在幹什麽?背叛世家陣營,主動拉攏新秀?她早知道衛相是個老滑頭,沒想到這也太滑了點吧!為了迎合皇帝,主動放棄已有的利益?

總感覺哪裏不對,但現在又沒法問清楚。

衛相與她又聊了一會兒,問了問她在翰林院的工作做得如何了。好在衛雲章早有交代,崔令宜很順利地答完了。

離開書房,崔令宜背着手,心事重重地往外走。

等候多時的瑞白靠過來:“少夫人與大少夫人說了幾句話,已經先回去了。”

崔令宜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我自己走走,你不必跟着。”

瑞白知道這定是老爺又與郎君說了什麽重要的事情,郎君得一個人想想,便很識趣地退下了。

午後的風仍舊不減涼意,只是今日陽光還算好,便也不顯得難捱。崔令宜一個人默默地走着,沿路遇到幾個小厮丫鬟,他們停下來朝她行禮問安,她也沒怎麽聽進去,滿腦子都想着剛才的事。

她分明清楚地記得,自己能夠嫁進衛家,是因為有樓主在背後推動促成。可如今聽衛相一番話,她能夠嫁進衛家,竟還有皇帝的默許?随着新朝的穩定,皇帝為了制衡,避免開國各世家日益頑固,所以允準了識時務的衛家與崔家聯姻,利用衛家給新秀鋪平一條大路……但就算他現在是為了扶持新秀,難道就不擔心其他世家衰弱,只剩衛家一門獨大?

崔令宜忽然站定了腳步。

一向只管江湖事、不碰朝政的拂衣樓突然碰起了朝政,而樓主讓她查衛家的秘密,卻又不說清楚是什麽秘密,只讓她查到什麽可疑的,悉數上報便是,不要多管。

難道、難道說,這拂衣樓幕後的金主,不是什麽衛家的政敵,而是……皇帝?!

正因為是受了皇帝密旨,所以拂衣樓才不得不違背規矩,把手伸向了朝堂?

天啊,她這是不小心撞破了什麽密辛?崔令宜不禁捏了捏眉頭。

好一個皇帝,果然沒安好心!不僅早就給衛家安排好了後事,甚至還坑蒙起了無辜的老崔,可憐老崔原本只想當個老老實實的教書匠,如今卻被一個假女兒逼上了不歸路!

她搖了搖頭,覺得衛家這種是非之地,還是幹完這票就趕緊溜了吧。也不要再做什麽幹脆占着衛雲章身子不還、當個富貴公子的春秋大夢了,那不就是當衛雲章的替死鬼?

她仰頭望天,正要長嘆一口氣,卻在看到不遠處的廢舊樓閣時,忽然頓住。

不知不覺間,自己竟然走到了這裏。再過去一段路,竟然就要到那座神秘的荒院了。

崔令宜自認為沒涉足過官場,心術有限,但她都能想到的事情,難道簪纓世族衛家會沒有一個人想到?

縱然不知拂衣樓的存在、縱然不知皇帝的後手,浸淫官場多年的衛相,難道也從來沒有擔心過自己與崔家聯姻後權柄過盛,被皇帝卸磨殺驢?

她虛虛地握了握拳,一雙完美的文人手,像是握着一把無形的劍,定定地指向那座荒院。

……

回到卧房,崔令宜将國子監要借經卷給瑤林書院之事告訴了衛雲章。

“怎麽辦,三郎,若是到那時候我們還沒換回來,我豈不是要替你去講課?我哪裏會講課?”崔令宜憂心不已。

衛雲章閉了閉眼,只感覺一個頭兩個大:“那都是一個月後的事了,比起這個,難道不是應該想想,在那之前,我們還要面對更難的事嗎?”

崔令宜:“……”

接下來的幾日,兩個人每天都窩在房裏研究如何把身體換回來。然而無論怎麽嘗試,結果都很不樂觀。

終于,某日晚上,吃飯的時候,衛相對崔令宜道:“普華寺橋欄一案已經核實結案,确為年久失修所致。三郎,你明日便去銷假上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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