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 第五十一只貓

◇ 第58章 五十一只貓

[這是51章]

傅時秋怔住。

在今天之前,離婚于他而言是一件時刻标注在日程表上的事。

因為他總覺得盛鳴塵和他的婚姻并非愛意的結合,而是摻雜了許多東西的不純粹結合物,像滴在清水上的食用油,永遠無法融合,注定不會長久,所以他始終做着離開的準備。

然而從今天開始,傅時秋卻産生了想讓食用油融入清水的念頭。

因為他終于窺見了那塊灰色拼圖中唯一的亮色,只是傅時秋還來不及抓住他,那般耀眼好看的拼圖色塊,就不願意再待在他的世界了。

傅時秋的人生好像一直在失去。

從十歲那年帶着全家人期盼的傅普信降生于家中,屬于傅時秋的被父母偏愛包容的美妙童年就此逝去。

十八歲高中畢業,好不容易擁有了可以為自己人生做主的機會,卻被高美蘭擅自篡改的大學志願錄取書剝奪了希望。

自那以後,傅時秋的世界徹底陷入晦暗,他不再主動期待什麽。唯一的願望是盡快攢夠一百萬,去一個離渠城很遠很遠的地方,一個人孤獨地死去。

如今,傅時秋的失去清單又多了兩樣——被他弄丢的布偶貓,和即将與他離婚的盛鳴塵。

然而若是追根溯源,先丢掉盛鳴塵的其實是他。

夢境清醒後,傅時秋總是在思考,為什麽盛鳴塵的面容總是蒙了一層霧?為什麽盛鳴塵總是被真實生動的世界隔絕在外?

現在傅時秋有了答案。

那分明是他的世界,名為傅時秋的人類才是一切場景構築的造物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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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盛鳴塵隔絕孤立的,一直都是他。

把一個人孤絕地扔在記憶宮殿遺忘十年,本身就是一件十分殘忍的事。

所以盛鳴塵選擇離開,是人之常情。

但是為什麽,為什麽傅時秋那麽難過呢?

明明同吳勇剛聊天時,傅時秋僅僅把盛鳴塵歸結為“有好感、人不錯的金主老板”。

因而盛鳴塵提出離婚,也應當是老板解雇、員工離職,不應該那麽難過才對。

可傅時秋的心髒就是很痛,仿佛被一只大手用力攥住。

他想,大約是老板太好太好,好到他不舍得離開了吧。

人總是這樣,在離別尚未到來之際,做很多不切實際的輕松預想和假設。譬如構想畢業那天一定要第一個離開讨人厭的學校,譬如構想離家獨居時一定要瘋狂點外賣打游戲。

再譬如傅時秋曾偷偷預想過許多次,和盛鳴塵離婚那天一定要把別墅裏最值錢的古董瓷瓶帶走。

可一旦離別真實來臨,那些預先構想出來的歡快情緒又仿佛破碎的泡沫,除了平靜和平靜,其實還有難以啓齒的不舍。

傅時秋搭在膝蓋上的手指無力地蜷了幾下,他張了張口,眼淚毫無征兆地掉下來。

他吸吸鼻子,把頭埋得很低,盡量用正常的語調說:“離婚的話,你的財産會有損失。”

傅時秋是一個很愛錢的小氣鬼,他想屬于超級有錢人的盛鳴塵大概比他更小氣,小氣鬼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財産被一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分走。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盛鳴塵是個很慷慨大方的人,他說:“嗯,分你一半。”

一半是什麽概念呢?

那是傅時秋不吃不喝日夜兼程工作五百年都難以企及的數字。

潑天的富貴砸下來,傅時秋應該欣喜若狂、應該放聲大笑,他終于發財暴富了。

但傅時秋眼淚掉得更兇了。

“我——”

“別哭了。”盛鳴塵好似嘆息了一聲,聲音又低又柔,像情人耳畔的呢喃低語。

雪後新日高高懸于空中,淡金色的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在浮動的灰塵中,傅時秋看見盛鳴塵的影子,好似一團溫柔的雲,将他輕輕攏住。

但雲注定要飄走,傅時秋是抓不住的。

盛鳴塵說:“下午律師會帶離婚協議過來,明天上午民政局見。”

你看,盛鳴塵這個人就是這樣雷厲風行。

說要結婚的時候,風似的不由分說把你塞進民政局簽字蓋章。說要離婚,也如風一般迅速,明明當事人之一的傅時秋尚未同意,他便已經宣判了結局。

……

午後三點,盛鳴塵的律師如約敲響出租屋的門。

起初,傅時秋并不想起身開門。

他固執地認為,只要不打開這扇有些破舊的防盜門,不讓盛鳴塵那個讨厭的律師進來,他們的婚姻就不必結束。

可事實真的如此嗎?

不是的。傅時秋知道,若是盛鳴塵真心想同他離婚,那麽他的律師會為他拟定出一百種方案,這便是資本家的底氣。

傅時秋逃無可逃,只能就範。

磨蹭了五六分鐘,傅時秋最終還是打開了門。

杜舌穿着正式的黑色西裝,渾身上下透露出一股精英範,和律師慣有的不近人情。

“下午好,傅先生。”

傅時秋一點都不好,但多來年養成的社交禮儀不允許他平白無故對一個陌生人冷臉,所以他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你好。”

傅時秋邀請杜舌在客廳的矮沙發上坐下,又去廚房倒了一杯燒好的熱水。

杜舌這個人向來講究效率,當然或許是因為傅時秋不是他當事人的緣故,傅時秋的情緒是否良好并不在杜舌的考慮範疇之內。

杜舌把拟好的離婚協議從公文包中拿出來擺在小茶幾上,面帶微笑:“傅先生,這是您和盛總的離婚協議,如果沒有問題的話,麻煩您簽字。”

傅時秋的目光落在那疊厚厚的離婚協議上,遲遲沒有閱讀的欲望。

杜舌說:“您二位的婚前協議并未提及財産分割部分,不過按照帝國聯盟婚姻法,包括您二位現在居住的別墅都屬于盛總的婚前財産,您是沒有分割權力的。”

“但是,”杜舌話鋒一轉,露出一個堪稱和藹的笑容,“盛總做出了很大的讓步,願意将除盛世集團股份以外的所有個人婚前財産,與您進行平等分割。”

言下之意,這是一份對傅時秋非常有利的離婚協議,識相就趕緊簽字拿錢走人。

傅時秋低頭摳了摳手指,顯出一點對抗的意思來。

杜舌仿佛洞悉了傅時秋的想法,微微笑了笑,“傅先生,這真的是一份對您非常非常有利的離婚協議。”

他說:“從業這麽多年,我還沒見過哪個資本家對自己的枕邊人如此慷慨。”

傅時秋想,他倒寧願盛鳴塵不要如此慷慨。

狹小的客廳陷入沉默。

杜舌是一個身經百戰的律師,遇到過許多比傅時秋難纏的當事人,因此他并不着急,反正傅時秋總會簽字的。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裝着滾燙熱水的玻璃杯溫度逐漸冷卻,杜舌漫不經心地浏覽着光腦上的財經新聞,剛看到盛世集團股價上漲的消息,耳邊驟然響起椅子腳與地板摩擦的刺啦聲響。

杜舌擡頭,看到傅時秋站起身,往卧室的方向走了。

兩分鐘後,傅時秋手裏拿着一張A4紙和一支黑色簽字筆,從卧室走出來。

他把那張輕薄的A4紙壓在杜舌帶來的那份厚度堪比啤酒瓶底的離婚協議上面,沒什麽表情地說:“麻煩你告訴盛鳴塵,想離婚就簽我這份離婚協議。”

杜舌一愣,低頭去看茶幾上的A4紙。

薄薄一頁紙,最底下已經簽上了傅時秋的名字。

霎時間,杜舌心中冒出無數個不太善意的猜測,然而這些惡意猜測在看清協議內容的那一刻,全都化為愕然。

“您……您想淨身出戶?”杜舌的驚訝簡直不能用語言形容,怎麽會有人願意放棄到嘴的肥肉?

“那本來就不是我的東西。”傅時秋低聲說,他感冒還沒好,說話時仍然帶着重重的鼻音,“談不上淨身出戶。”

杜舌沉默兩秒,表情有些複雜,“您稍等,我咨詢一下盛總的意見。”

說完,杜舌走到窗戶旁,拿出手機撥打盛鳴塵的電話。

電話沒多久就被接通了,杜舌壓着聲音,但房子就那麽大,傅時秋還是聽見了。

盛鳴塵淡聲道:“随他。”

随他。多随便的字眼。

傅時秋吸吸鼻子,覺得自己的感冒好像又加重了。

兩分鐘後,杜舌挂斷電話,他将桌上所有A4紙都收起來,離開前深深看了傅時秋一眼。

出租屋重歸寂靜。

傅時秋站起身,将杜舌用過的玻璃杯收去廚房清洗。

下午四點五十五分,傅時秋出租屋的防盜門再次被敲響。

他打開門,來人是盛鳴塵的助理蔔作仁。

蔔作仁左手扶着一只眼熟的行李箱,右手也拎着一只眼熟的背包。

見到傅時秋,蔔作仁擠出一絲微笑,為難道:“傅先生,盛總打包了您在別墅的行李……”

餘下的話蔔作仁沒說出口,但傅時秋明白。

他先是沉默了幾秒,然後平靜地接過行李箱和背包,接着平靜地說:“我知道,麻煩你了。”

蔔作仁看着傅時秋的臉色,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沒能說些什麽。

他不明白,為什麽兩天不見,他家老板和老板娘就鬧到了離婚的地步。

蔔作仁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看着傅時秋的眼睛誠懇道:“傅先生,您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傅時秋笑了笑,“謝謝,你也是。”

關上門,傅時秋盤腿坐在地上,像從前每一次出差回家那樣,打開行李箱和背包整理歸類。

落日西斜,天空一點點暗下去。

出租屋徹底陷入黑暗的時候,傅時秋終于合上了行李箱。

下班歸家的人們重新擠滿筒子樓,切菜聲、動畫片的聲音灌入傅時秋的鼓膜,很吵,但是很溫馨。

對門傳來鑰匙轉動的開門聲,接着是一記響亮的貓咪叫聲。

橘貓得到主人的柔聲安撫,叫得又嗲又黏糊,仿佛在述說着對主人的想念。

傅時秋聽着貓咪的聲音,很慢地把頭埋進臂彎。

從今往後,沒有布偶貓,也沒有盛鳴塵了。

可是他真的好想好想他的小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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