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 第五十二只貓
◇ 第60章 五十二只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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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傅時秋久違地睡在自己的出租屋裏。
出租屋的床墊有些年頭了,不知道經歷過幾任租客,床墊中間凹陷下去,睡久了腰背酸疼不說,翻身挪動也會發出嘎吱嘎吱的駭人響動。
睡了三個月豪華高級軟床的傅時秋一時間不能适應,躺在上面翻來覆去許久睡不着。
但是,這樣廉價破爛的床墊,明明才是傅時秋的日常和歸宿,怎麽享受了三個月的有錢人生活,就無法适應了呢?
就像以往的每一天,傅時秋習慣了出租屋的冰箱只有幾碗剩菜和一把青菜,而與盛鳴塵共同生活了三個月的傅時秋,卻在拉開冰箱門的瞬間,下意識去冰箱抽屜裏翻找新鮮飽滿的車厘子。
這習慣太可怕,傅時秋想。
輾轉反側許久,傅時秋仍然毫無睡意,忽然想起今天回來出租屋的目的。
傅時秋披衣爬起來,又在下床的時候被寒冷的空氣凍得縮了回去。
對了,出租屋也沒有暖氣和空調。三個月前傅時秋适應良好,如今反倒不能忍受了。
再三做過心理建設,傅時秋一咬牙抄起床尾的襪子快速穿上,試圖趁冷空氣不注意時溜下床。
房間裏東西很少,夏秋穿的衣服被整齊地疊好放進大收納箱,衣櫃裏只挂着幾件冬天穿的羽絨服、棉襖和毛衣。
傅時秋快速抽出擱在收納箱底下積灰的儲物盒,這裏儲存着他大學至今的所有證件和一些扔了覺得可惜留着又沒什麽大用的雜物。
抱着儲物盒回到床上,傅時秋抽了張床頭櫃上的紙巾,擦幹淨儲物盒表面的浮塵。
時間過去太久,傅時秋無法回憶當年那場車禍的細節。他只隐約記得,從醫院病床上醒來的時候,他的枕頭旁邊放着一只精美華貴的黑色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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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記憶,傅時秋在儲物盒的角落看到了那個黑盒子。
大約當時十分寶貴這只盒子,即使被貨車撞上,傅時秋的第一反應也是将盒子緊緊護在懷裏,以至于盒子表面染上了他的血。
已經失去記憶的傅時秋事後半躺在病床上,始終無法理解自己的愚蠢行徑。
一個破盒子而已,值得他拿命去護着嗎?
但是當他打開盒子,看見裏面鑲了碎鑽的勞力士男士手表後,傅時秋就原諒自己了。
這可是勞力士!他保護的是錢!
丢失記憶的傅時秋簡單地把自己舍命護手表的行為歸結為“保護財産”,如今再度回想起來,他保護的真的只是一份“財産”嗎?
星洲留學生傅時秋是個省吃儉用的窮光蛋,絕對不可能給自己買如此昂貴的奢侈品。
會不會這是某人送給他的禮物?又可能是他準備送人的禮物呢?
總之,傅時秋保護的,或許是二十歲的傅時秋小心呵護的一份珍貴心意。
傅時秋輕輕摩挲着盒子表面變得暗沉的深色血跡,努力搜尋着自己的記憶拼圖,試圖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可惜失憶太久,傅時秋毫無頭緒。
他嘆了口氣,将勞力士盒子重新塞回收納箱,裹好被子躺下。
或許是回憶了車禍發生的部分細節,這一晚,傅時秋又做了個夢。
但夢境的內容卻與星洲的過去無關,而是關乎現在。
那是一個十分美妙的夢,真實又虛幻,仿佛發生在同一時空的平行世界。
這次,盛鳴塵不再像被打了馬賽克,清晰得像5K高清大屏,而傅時秋卻像一縷游魂,飄蕩在半空中,以旁觀者的視角看到了“他”和盛鳴塵的婚後生活。
夢裏,傅時秋似乎沒有失憶,因為他們沒有離婚,生活地點也不是渠城,而是在距離星洲不太遠的一個發達城市。
傅時秋的工作不是如今的設計公司小編,而是一個暢銷書作家,寫出的狗血脆皮鴨虐戀小說為萬千讀者又愛又恨,大家都叫他“傅三刀”。
而盛鳴塵依然是盛世集團的執行總裁,每天坐在辦公室動動手指,就有大把資金嘩啦啦入賬。
夢裏的一天似乎是傅時秋與盛鳴塵的日常。
傅時秋看到,因為頭天晚上熬夜更新賴床的自己被盛鳴塵的早安吻鬧醒,還沒來得及發作起床氣,就被盛鳴塵扛去了浴室。
浴室裏發生了什麽不得而知,總之一個小時後,傅時秋哭着軟手軟腳地被盛鳴塵塞進被子裏。
傅時秋哭得很兇,盛鳴塵哄了好久都沒用,反而挨了幾記軟綿綿的拳頭。
下午,傅時秋悠悠轉醒,看見盛鳴塵用小號給自己昨晚更新的章節打賞了一百個老虎油,整整齊齊一大排全是清一色的“老婆我錯了”。
土死了。傅時秋聽到自己說,話雖是抱怨,眼角眉梢卻是幸福的笑意。
晚上,盛鳴塵提前下班回家,給傅時秋帶了一束淺金色的郁金香,小卡片上畫了滿滿一大串胖乎乎的小愛心,卡片上的“老婆我錯了”字樣卻筆鋒淩厲。
把花悄悄放到書房門口,盛鳴塵就溜去廚房準備傅時秋愛吃的海鮮火鍋和石鍋燴飯。
被美食和郁金香收買的傅時秋決定大度地原諒盛鳴塵在浴室的過分行為,并答應了盛鳴塵飯後海邊散步的邀約。
夢境的結尾,他們相擁入眠,共同期待新的一天降臨。
淩晨鐘聲響起的那一刻,傅時秋像是午夜夢醒的灰姑娘,獨自一人在冷冰冰的出租屋裏醒來。
房間漆黑一片,落在耳朵裏的是隔壁住戶響徹雲霄的打呼聲,充斥鼻腔的是老舊牆壁散發出來的黴腐味。
沒有郁金香,沒有海鮮火鍋,也沒有盛鳴塵,什麽都沒有。
留給傅時秋的,只有天亮之後的一紙離婚證書。
窗外又在刮風,傅時秋睜眼望着床尾的白色衣櫃,漫無目的地想,原來傅時秋的人生還有另一種可能,原來他與盛鳴塵還有另一種歸宿。
如果沒有車禍,如果沒有失憶,傅時秋是不是可以成為厲害的“傅三刀”?他和盛鳴塵是不是不用離婚?
一瞬間,傅時秋生出一股濃烈的悔恨和自責。
他沖動地掀開被子,沖動地跑下床,沖動地穿戴整齊,卻在即将踏出家門的那一秒,生生止步。
傅時秋頹然站在防盜門前,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個無家可歸的寂寥人。
應當清楚,這世上沒有後悔藥,發生了便是發生了,傅時秋能做的,只有接受。
淩晨四點二十三分,傅時秋走回卧室,脫去圍巾和羽絨服,平靜地爬上床和衣躺下。
五分鐘後,傅時秋忍不住拿起手機,找到盛鳴塵的頭像,在對話框裏敲敲打打。
好幾分鐘過去,對話框提示內容超出,傅時秋一怔,沉默兩秒,又一口氣删了個幹淨。
總是擅長失去的傅時秋,從來留不住什麽。
八點十五分,天空出現了瑰麗的朝霞,空氣中彌漫着輕紗似的薄霧。傅時秋穿戴整齊,出門赴約。
早高峰地鐵仍然擁擠,傅時秋右手拽着拉環,左手緊緊捏住結婚證的尖角,和大多數趕早高峰上班的打工人一樣,麻木地龜縮在車廂一角。
九點二十五分,地鐵到站,傅時秋被裹挾在上班大軍中擠擠攘攘地走下地鐵。
今天不是結婚的好日子,民政局門可羅雀,傅時秋走進民政局大門,一眼就看見了站在大廳中央的盛鳴塵。
盛鳴塵穿得十分正式,西裝革履、英挺俊朗,他迎風站在陽光裏,柔軟的頭發折射出淺金色的光澤,仿佛盛裝出席婚禮的新郎。
離婚就這麽開心嗎?值得盛裝慶賀。
傅時秋垂下眼,感覺自己像是咬下一顆尚不成熟的青蘋果,飽滿多汁,卻酸得苦澀。
他做了兩個深呼吸,擡腿向盛鳴塵走去。
民政局大廳的光腦慣例标注老黃歷版今日宜忌,十分巧合,三個月前盛鳴塵選擇領證的日期,是被老黃歷打上“忌結婚”的不詳之日。
三個月後,盛鳴塵選擇離婚的今天,卻是老黃歷顯示“宜離婚”的好日子。
一時間,傅時秋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還是笑吧,傅時秋想,成年人的離別至少應當體面一些。
于是傅時秋勉力擠出一絲笑意,不動聲色站到盛鳴塵身後。
盛鳴塵似有所覺,回過頭來,目光落在傅時秋頭頂。
“感冒好了嗎?”
“好了。”傅時秋悶頭答,其實沒好,甚至因為半夜起床折騰,反而有些加重的趨勢。
兩人間再無話,等待叫號的間隙,傅時秋忍不住回憶起夢裏的光景。
倘若平行時空真實存在,那邊的傅時秋和盛鳴塵今天會做什麽呢?他們知道這個時空的傅時秋和盛鳴塵馬上就會離婚的事嗎?
傅時秋漫無邊際地想着,最好不要知道,至少傅時秋和盛鳴塵也要幸福一次的吧。
人少又是離婚的緣故,叫號速度相當快,五分鐘後就輪到他們。
和結婚相同的流程,填完表後,工作人員就收走了兩人的結婚證。
又三分鐘過去,傅時秋領到了人生第一本離婚證,同是紅色,意義卻大不相同。
傅時秋輕輕捏着離婚證的邊角,速度很慢地同盛鳴塵并肩離開民政局大廳。
大約今天真是個好日子,晴朗湛藍的高空萬裏無雲,像碧玉一樣澄澈,是暴雪之後難得一見的晴日。
馬路上喧鬧而不絕,來往的星船和空間車穿梭于半空中,隔着遙遠的距離望去,就像一只只忙着采蜜的蜜蜂。
站在民政局門口,傅時秋擡眼望了望空中渺小的星船,又扭頭看向一旁的盛鳴塵。
今天之後,傅時秋和盛鳴塵的生命軌跡将如同兩條相交的直線,同乘過短短一站,便不再相遇。
想至此,傅時秋的心髒又開始冒酸水。
察覺到自己有掉眼淚的趨勢,傅時秋連忙深吸一口氣,努力把眼淚憋回去。
應該說點得體的告別贈言,傅時秋在心裏告誡自己。
可是沒等他憋出來,盛鳴塵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傅時秋。”
傅時秋一怔,盛鳴塵的聲音低沉而溫柔,隐約流露出一點不易覺察的緊張,像是重力的吸引,叫傅時秋忍不住想靠近。
“你願意陪我演一個故事嗎?”
好鄭重誠懇的語氣。傅時秋想,仿佛不是離婚分別前的最後交談,而是求婚的前兆。
但是怎麽可能呢?
傅時秋用力攥緊手指,鼓足勇氣擡起頭——盛鳴塵穩穩地注視着他的眼睛,深沉的眸子裏似乎藏着光,像一池柔靜、清澈的湖水。
然而,傅時秋卻感到一點沒由來的緊張,他壓着呼吸,輕聲道:“什麽故事?
盛鳴塵垂下眼,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本手繪的淡藍色小冊子,遞到傅時秋手邊。
“我們的故事。”
傅時秋低眸,看見冊子封面鄭重其事地寫了幾個大字:
——哥哥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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