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 第六十二只貓

◇ 第71章 六十二只貓

印象中,那是一個晴朗明媚的豔陽天。

第一次談戀愛的少年人滿懷信心準備為戀人與全世界為敵,結果戀人卻先頂不住現實的壓力,說要分手。

這打擊對于自小生長在象牙塔中,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盛鳴塵而言,崩潰程度不亞于世界毀滅。

以至于至今已經二十七歲的盛鳴塵,永遠無法忘記分別時傅時秋的背影。

暮色四合的林蔭道,濃郁霞光慈愛地落在每一個路人的頭頂,卻唯獨把二十歲的傅時秋遺漏,他穿着洗得發白的黑色短袖和長褲,低垂着腦袋,像一只找不到回家路的孤獨小狗,僅有懷裏的郁金香與他作伴,乘着晦暗獨自一人走向未知的遠方。

盛鳴塵不止一次後悔過,如果他當時冷靜理智一點,沖上去抱一抱傅時秋就好了。

可十七歲的盛鳴塵終究太過魯莽幼稚,為戀人對抗全世界的心意被親手打碎,他便只剩下滿腔怒火和失望。

卻從來沒有思考過,彼此相戀兩年,貧富差距并不是今天才有,ALPHA和BETA之間的生理鴻溝也不是如今才發現,傅時秋好端端的,為什麽突然說那些話呢?

不歡而散,盛鳴塵怒氣沖沖跑進家門,盛其山坐在沙發上悠游自在地端着杯龍井小口啜應,瞥見盛鳴塵挂着霜的臉色,閑道:“吵架了?”

懷揣着不争饅頭争口氣的幼稚念頭,盛鳴塵把頭一揚,硬氣道:“沒有,我們好着呢。”

盛其山早将自家孫子那點心思摸得透透的,毛毛蟲似的兩條眉毛往上撇了撇,氣定神閑道:“是嗎?那就好。”

什麽叫那就好?好陰陽怪氣的一句話。

十七歲的盛鳴塵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傻子,無聊時也陪同傅時秋觀看了不少豪門恩怨的腦殘肥皂劇,能猜到一點內幕,可盛其山是養育他長大的爺爺,他沒辦法像肥皂劇裏的二世祖那樣對着盛其山大呼小叫、頤指氣使。

盛鳴塵只能憋足一口氣,陰沉着一張臉噔噔噔拽着書包往樓上跑。

夏夜漫長,窗外草叢裏的不知名小蟲吱吱哇哇吵個不停,十七歲的盛鳴塵雙手枕在腦後,躺在床邊的羊絨地毯上,望着屋頂的星空燈愣神。

灌滿憤怒的腦子逐漸被沉涼的夏風吹醒,少年人頭一次嘗到失戀的苦楚,憤怒過後便是滿腔惆悵。

他知道傅時秋很窮,只租得起星洲最便宜的倉庫房,去餐廳吃飯永遠先看菜單後的标價,衣服很舊但很幹淨,可以為了一星洲幣的讓利與菜市場的小攤小販争得面紅耳赤,卻情願為了給街區流浪貓買貓糧連啃一周的榨菜配白饅頭。

難道貧窮就可以掩蓋掉一個人身上的閃光點嗎?

當然不是。

在盛鳴塵心裏,傅時秋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BETA。

傅時秋聰明勤奮,即使每天都在兼職賺錢,每次考試總是滿績,拿最高一檔獎學金。他也善良心軟,明明自己窮得吃不起飯,看見街區乞讨的老人,會冷着臉将身上所有錢都留給對方。

盛鳴塵能數出傅時秋很多優點,比如睡覺時很規矩從不搶被子踹人,比如很好養活從不挑食,比如不喜歡牽手但只要盛鳴塵攤開手掌,就會很乖地把手放進來。

全世界最可愛勇敢的傅時秋,憑什麽覺得配不上他呢?

既然傅時秋說自己很窮,那麽盛鳴塵就把自己名下的全部財産都送給傅時秋好了。

十七歲的盛鳴塵天真幼稚地想,是不是只要他變成一個窮光蛋,就配得上很窮但很可愛的傅時秋了呢?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盛鳴塵就帶上自己的ID卡,一個人去了星洲最知名的律師事務所,咨詢財産轉贈相關事宜。

這件事不知怎麽被盛其山知道了,律師拟定好協議那一天,盛其山帶着兩個保镖殺進律師事務所,十分不顧形象地徒手撕掉了那一份厚厚的財産轉贈協議。

在律師事務所的會客廳,盛其山臉色極其陰沉,指着盛鳴塵的鼻子罵:“敗家玩意!”

十七歲的盛鳴塵倔強地揚着腦袋,站在盛其山面前,像一棵挺拔的小白楊,朗聲道:“爺爺,我說過,我是認真的。”

盛其山揚起拐杖,厚重的黃花梨木猛地砸在盛鳴塵脊背上。

砰砰兩下,火辣辣的疼,盛鳴塵不動聲色咬緊牙關,不為所動。

這是盛其山第一次打他。

偌大的會客廳,替他拟定協議的律師戰戰兢兢縮在邊上不敢吱聲,玻璃門外聚集着許多好奇八卦的視線,甚至有人打開手機拍視頻,可盛鳴塵毫不在意。

盛其山氣得胡子直抖,命令保镖将會客室的窗簾全部合上。

刷拉——

所有視線均被隔絕在外,盛其山黑着臉,終于忍不住破口大罵:“混小子!幾十億的財産,你想送給一個外人?我看你是瘋了!”

盛鳴塵直視盛其山的眼睛,“傅時秋不是外人,他是我的伴侶。”

“伴侶?”盛其山輕蔑一笑,“鳴塵,爺爺問你,你能永久标記他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這世界上,只有ALPHA和OMEGA有資格完美結合、互相标記,沒有腺體、沒有信息素的BETA仿佛ABO世界的局外人,他們不受信息素影響,無法為ALPHA所标記,也無法标記OMEGA。

倘若沒有堅不可摧的愛意,BETA就好似一陣風,來去自由、不被ABO世界的任何規則所束縛。

但是,難道僅有永久标記一條途徑才能證明感情的堅定和必要性嗎?

十七歲的盛鳴塵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可是他相信,傅時秋和盛鳴塵的結局必定美夢成真。

盛鳴塵挺直腰板,倔強固執得像一頭小牛,“古有言,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爺爺,我勸你積德。”

——砰!

盛其山怒目圓睜,一拐杖敲碎了會客室桌上的茶具。

會客室鴉雀無聲,空氣凝滞住,像場無聲的角力。

盛鳴塵默默把手背在身後,迎上盛其山怒火滔天的視線。

盛其山瞪着盛鳴塵,眸光裏醞釀着暴風雨後的平靜與殘酷,“好,如你所說,那個BETA是你的伴侶。想将自己的所有物送給伴侶,這無可厚非。”

聞言,盛鳴塵下意識松了口氣,眉目間流露出幾分喜色,“爺爺——”

“但是,”盛其山話鋒一轉,上位者對可憐蟲施舍蔑視的眼神毫不留情掃進盛鳴塵眼睛裏,“你自小以來吃的穿的用的,有哪一樣真正屬于你自己?”

盛鳴塵一僵,不由得低下了頭。

“爺爺不說遠的,就說說你現在穿的這一身衣服,哪一件是靠你自己勞動所得?”

盛其山将盛鳴塵的變化收進眼底,不鹹不淡道:“你想給,爺爺不攔着,可問題是你給得起嗎?”

盛鳴塵給不起。

在這一刻,他終于認清一個事實——盛鳴塵是一個比傅時秋還要身無分文的窮光蛋。

這個認知讓盛鳴塵瞬間沸騰起來,現在他也是窮光蛋,傅時秋總不至于覺得自己再配不上他了吧?

他深深吸了口氣,努力壓下眼底的情緒。

然後,十七歲的盛鳴塵擡起眼,平靜地注視着盛其山,“我給不起。”

說完,盛鳴塵便開始把口袋裏的最新款手機、腕上的名貴手表……一件件掏出來放在盛其山旁邊的沙發上。

這些舉動意味着什麽,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龜縮在牆角的律師目瞪口呆,愣愣地睜着大眼圍觀傳說中的豪門鬧劇。

盛其山眼前一陣發黑,為了一個不相幹的窮BETA,他親自撫養長大的孫子竟然如此忤逆他!

盛其山一口氣沒喘上來,禁不住捂胸口,有氣無力道:“逆子!有本事你把衣服也脫了!”

聞言,盛鳴塵動作停頓了下,撩起眼皮看一眼盛其山,緊接着便毫不猶豫地抓住T恤下擺,竟真的開始脫衣服。

五分鐘後,盛鳴塵脫得只剩下一條褲子,他看了看臉色黑如鍋底的盛其山,又低頭看了看腿上的破洞牛仔褲,為難道:“爺爺,這褲子您穿也不合适,就別要了吧。”

盛其山額角青筋暴起,若不是身體硬朗,他當真要被氣死了。

“滾!!!”盛其山怒道。

盛鳴塵如蒙大赦,赤、裸着上半身、光着腳大大方方地推開會客室大門走了出去。

盛夏的星洲,夏季晚風裹挾着酷暑的熱浪迎面襲來,十七歲的盛鳴塵赤腳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頭,雖然身無分文,像個要飯的乞丐,可盛鳴塵心裏十分輕松,感覺自己像一片輕快的浮雲。

浮雲悠悠蕩蕩飄到傅時秋的那裏,輕輕敲響出租房的鐵皮門。

傅時秋穿着松松垮垮的大T恤擰開門,看見光着上半身、赤腳站在他門口的盛鳴塵,愣了好一會兒,“你怎麽……怎麽這副打扮?”

十七歲的盛鳴塵渾身冒着熱氣,晶瑩的汗珠順着胸口的肌肉線條往下淌,他揚唇笑起來,英俊深邃的面容顯得有幾分傻氣。

“哥哥,我現在也是窮光蛋了,我們和好吧。”

盛夏的午後,空氣仍然溽熱,淺淡的橘子香氣伴着盛鳴塵的呼氣聲一息一息打在傅時秋鼻尖。

幾乎沒有人能夠抵擋得住這樣真誠而熱烈的少年赤子心。

更何況,傅時秋是個連愛也很少擁有的可憐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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