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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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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 挑開了他的衣襟，嚴絲合縫地貼在了他的心口之上，帶來了一種極其陌生的觸感, 好像有“滋啦”一聲, 自他們皮膚接觸的地方發出, 那人的手心滾燙，燙到男人咬緊了牙關, 好像有一聲無法忍受似的悶哼從他的咽喉裏洩露出來。

她的手依然摁在他的心口上，她的人若有所思地說：“你果然不是人。”

他的确不是人, 人如何能聞到陽氣的滋味呢？他是一只死在蘭若寺附近, 陰差陽錯之下魂魄不散的鬼。

此刻, 他雙手被縛，綁在身後, 這莫名其妙的貓妖怪力氣非常之大，甚至讓他跪倒在地, 使得他像是個被俘虜的男奴……或者囚犯什麽的, 這令他覺得羞恥異常，牙關緊咬。

他的劍自然也掉落在地。

姜明舸的手從他的衣襟中鑽出來，伸手去查看他的佩劍。

劍分文劍武劍，文劍主要是文士佩戴，多半輕巧華美，做裝飾之用, 武劍更重些, 劍脊更厚, 也更樸實無華。

“锵”的一聲, 佩劍出鞘，劍氣砭人肌骨。

青白劍身之上, 姜明舸瞧見了一行小字。

“聶……雪祁，你叫雪祁？”

她這樣問道。

男人冷冷地瞧着她，一言不發。

他的确叫雪祁，死于去年，或許是因為沒什麽做鬼的經驗，所以才這樣簡單的就被俘虜。

姜明舸又接着搜他，從他的身上搜出了錐子和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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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一颠，分量還不輕。

姜明舸：“……嚯，還是個有錢鬼呢。”

雪祁的目光忽然盯住了那金子，忽然譏诮地冷哼了一聲。

姜明舸挑眉：“你哼什麽？”

雪祁緩緩道：“這金子你用不起。”

姜明舸挑眉：“哦？”

雪祁冷冷道：“你沒有命用它！”

姜明舸雙手抱胸，就這樣瞧着他。

毫無疑問，這是個非常漂亮的男人……不，男鬼。

他的皮膚是冷色的，透出古怪的蒼白堅硬來，看上去像是玉石與冰雪一同雕就的雕塑一樣。

他的鼻梁挺直，唇線鋒利，下颌利落冷硬，即使雙手背縛、跪倒在地，臉上也沒有絲毫的表情，完全拒人于千裏之外……

不過，他的神情，與其說是驕傲不屈，倒不如說是……

姜明舸想了想，從懷中掏出了個灰布包來，當着雪祁的面打開，裏頭是一柄瑩白如玉的小劍。

她居高臨下地瞧着他，說：“這是可以驅鬼殺妖的寶器。”

雪祁聞言，擡起頭來，漆星般的眼睛盯住了她手中的劍，眼中漸漸浮出一種古怪的情緒來，似喜似悲，卻并不是恐懼，半晌，才面無表情道：“要殺就殺，啰嗦什麽。”

姜明舸若有所思地說：“果然，你想死。”

雪祁霍然擡頭，瞳孔驟然收縮！

姜明舸嘆了一口氣，歪頭看他，道：“你都死過一次了，居然還想死麽？”

雪祁冷冷道：“與你無關。”

姜明舸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剛剛還在挑釁我來殺你呢，現在卻說與我無關，口是心非。”

不錯，從剛剛他被貓兒龍束縛住，意識到這個貪玩的抱貓少女，其實是個不可多得的捉鬼奇人後，他似乎就已經放棄掙紮了，跪在地上，對她的一切行為都冷眼旁觀，又出言譏諷挑釁，好似要激怒姜明舸給他個了斷什麽的。

這是一種很江湖習性的做法……他生前應該是個跑江湖的。

只看他精壯有力的身軀，也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但是，他身上同時又有很矛盾的地方在。

姜明舸有點古怪地問他：“……難道你真的覺得‘啰嗦什麽’這種話能激怒別人麽？”

雪祁面無表情，如雕塑一般，連瞳孔也散大了，似乎根本不在乎他說了什麽。

姜明舸蹲下來戳戳他：“再罵兩句新鮮的聽聽？”

雪祁：“…………”

雪祁皺起了眉，薄唇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直線，看起來不太高興的樣子。

姜明舸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似乎在考慮到底該怎麽處置這只長相堪稱豔麗的男鬼。

雪祁反倒不在乎了。

他一動不動地跪着，頭偏向一邊，瞳孔似乎漸漸擴散，有一種奇異的麻木，他的衣裳原本是裹得很好的，此刻卻因為姜明舸先前的動作而被拉亂了些，露出一小片蒼白的皮膚，仔細去看，還能看到他的心口被燙得有點微紅的景象。

他居然被活人碰出一下，就會被燙到。

這是陽氣不足的體現。

陽氣，顧名思義，活人的身上才會有。

但死人會渴望。

鬼怪鬼怪，鬼與怪雖然總是并列，但實質上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東西。

老而不死則為妖，妖，即為草木動物常年累月吸收日月精華，不死不腐而化，因此本就壽數很長的樹木、烏龜等物容易成妖，而壽數短的東西想要成妖，則需要有特殊的契機。

鬼則是人死後精魂留戀世間、不願轉世投胎而化。

人為萬物之靈長，鬼與怪，都渴望着人身上的東西，死人渴望活人的陽氣，鬼怪渴望活人的心肝，唯有這樣，才能長長久久地存在……這也就是為什麽，這世上需要降妖除魔之人的原因。

所以，姜明舸一開始瞧見雪祁時，覺得他應該在盤算着如何吸自己的陽氣。

志怪故事裏倒是有很多這樣的故事，不過，大都是女鬼引誘男書生的故事，引誘的方法也實在簡單的很，就是變成個超級大美人突然夜半闖進來表示我想和你困覺……然後就真的困覺了！

不過這是因為這些故事都是男書生寫的……

真實的吸取陽氣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其實很簡單，就是吸血。

血乃氣之本。

她盯着雪祁，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你是不是……從來沒吸過人血？”

雪祁皺眉：“……什麽……唔！”

他的話沒能說完，因為姜明舸已經吻上來了！

真的就是吻，她盯着他瞧了一會兒，好像也沒思考什麽，就湊過來，含住了他的嘴唇。

像是含住了一塊冰。

涼絲絲的，沒有什麽氣味，淺淡地就像他這個人一樣。

雪祁的瞳孔驟然緊縮！

有那麽一個瞬間，男鬼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只覺得嘴巴裏滑入了一條小蛇……一條靈巧的、溫暖的蛇，輕輕地勾住了他。

然後，他就被那種完全溫暖、完全甜蜜的感覺所俘獲了。

是……陽氣。

她咬破了自己的舌尖，然後在給他渡陽氣。

其實，雪祁根本就沒有吸過陽氣。

這是因為，其實他根本就沒死多久。

一個月前，他因為意外而身亡在蘭若寺附近，同行之人可憐他橫死，于是将他屍骨收斂，裹了草席，入土為安，卻不知道他渾渾噩噩地又醒了過來。

醒過來之後，他只覺得冷。

但他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知道自己已成了鬼，卻不知道如何當一只鬼，他感覺到自己越來越冷、越來越虛弱……直到這抱着貓的少女闖入時，他才突然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他在讓她滾出去的時候，她身上的甜香織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他被她所束縛、壓制着跪在地上的時候，她身上的味道卻好像在充滿旎绮意味的擠壓他、榨取他，令他簡直狼狽地像是沒有理智的野獸一樣，身體當即就産生了強烈而可恥的反應。

然後，她就看穿了他的羞恥，然後吻住了他。

他的咽喉忍不住上下滾動起來，舌頭渴望地裹住了她渡入的血，迅速吞入腹中，頓時，一種自死後就一直折磨着他的空虛感消失得無隐無蹤，只剩下了快樂——一種把他從腳底直淹頭頂的快樂感覺産生了。

這個吻結束的時候，雪祁瞳孔散大，雙目失焦，像是一條從水裏撈出來的魚一樣，濕淋淋的，胸腔劇烈地起伏着，簡直連手指都蜷縮起來。

姜明舸勾了勾手。

貓兒龍四只粉紅色的爪爪在空氣中撥弄了一下，然後絲綢般順滑地離開了這個被第一次吸食陽氣的快樂感所俘獲的初生男鬼。

他在大口大口地喘氣。

姜明舸的舌尖有一點痛。

她小小聲地“嘶”了一下，然後心情很好地問他：“吃飽了麽？”

說着，她伸出手，又在雪祁的心口輕輕壓了一下。

“呃……！”

雪祁像是失聲一樣，從咽喉裏發出一聲被刺激的晦暗不清的悶哼。

姜明舸：“……有這麽誇張麽？”

不過，她确定這家夥是真的沒吸食過人血了，因為他實在是太青澀了。

青澀到都不知道她在幹嘛，甚至，當他第一次咽下她的血珠時，姜明舸感覺到了他的無措……那種、那種被超量的滿足所直接淹沒所帶來的茫然無措感。

此時此刻，他甚至無力地跪倒在地上，即使沒有貓兒龍的壓制，也提不起一絲一毫地力氣反抗、逃走……或者幹脆和她大打出手。

姜明舸盤腿坐在原地，好心地等待他緩過來。

半晌，他的瞳孔才慢慢地聚焦起來。

“為……為什麽……？”

他這樣嘶啞地問道。

姜明舸說：“我覺得一只鬼還會想死真的很奇怪，所以想把你救回來看看。”

——如果沒有姜明舸剛剛給他吃一點血，他恐怕過不了三天就會灰飛煙滅。

人死了還可以去投胎，鬼魂灰飛煙滅了，就是不在了，永永遠遠地湮滅了。

雪祁半晌不言。

姜明舸繼續說：“死人能變成鬼，說明是有很強的執念未銷……你連人血都沒吃過，一看就沒死多久，這時候執念本該十分深重，你卻有求死之心……這是為什麽呢？”

雪祁默然半晌，道：“這與你無關。”

姜明舸眨眨眼：“可是，我剛剛救了你呢。”

雪祁：“…………”

雪祁僵硬地說：“……我沒有求你救我。”

姜明舸：“…………”

雪祁：“…………”

姜明舸：“………………”

雪祁：“………………”

雪祁受不了她的視線了，默默地別開了眼。

姜明舸噗嗤一聲笑開了：“噗，是不是受不了良心的譴責了？”

雪祁：“…………”

雪祁突然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道：“這裏有別人，你走吧，不走會有生命危險。”

姜明舸：“哦，就是給你那塊金子的鬼怪麽？”

雪祁的目光倏地一下轉回來。

姜明舸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一個住在荒郊野嶺的男鬼，要這麽多金子做什麽？除非這金子有什麽別的用處……”

雪祁的身體僵住。

姜明舸開始撒嬌：“雪祁~說嘛~說嘛~”

雪祁……雪祁的耳根子紅了。

然而，就在這時，一縷天光撒入了屋子。

原來，不知不覺之中，天已經亮起。

雪祁擡頭瞧了一眼，嘴唇抿得更緊，鬼害怕白天，白天時，一般他們都會回到埋骨之地沉睡，以此來保存力量。

他立刻起身。

姜明舸拉住了他。

雪祁的眸光閃動，站定，回頭，垂下眸看着她。

她其實比他要嬌小很久……如果他活着的時候見到她，大約會覺得她是需要武人來護送回家的小妹妹吧。

姜明舸說：“你要走了麽？”

雪祁嘶啞地說：“嗯。”

姜明舸掂起了腳尖，在他的嘴唇上輕輕含了一下，道：“好，晚上我們繼續約會哦~”

說着，她的人竟然已經躍出了窗外，先他一步，走得瞧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