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嘴硬心軟的魔龍

嘴硬心軟的魔龍

“這是……”漆黑深長的過道上, 魔龍一眼就看見了沈雲意遺落在地的鞋。

他彎下身，将鞋撿了起來，鬼使神差地嗅了嗅。

不會錯, 這就是小廢物身上特有的氣味。

但問題是, 鞋子怎麽會遺落在這裏？

魔龍通過荊棘藤, 想把沈雲意喊出來, 然後趁黑将人擄走, 他再也忍受不了，有其他男人在小廢物周圍亂晃了。

他決定了, 既然要折磨小廢物, 就得把人時刻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行。

外邊那些野男人，一個個道貌岸然，人模狗樣的, 表面上裝出一副名門正派的樣子, 實際上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小廢物心思單純, 又那麽容易就相信別人, 早晚要吃大虧。

雖說，吃一塹長一智, 但魔龍還是覺得, 沒這個必要，人生中有些苦難, 并非一定要受，能不受苦就不受, 誰生來也不是為了活受罪的。他曾經經歷過，他知道其中的艱辛, 所以，才更不希望沈雲意步上了他的後塵。

不為了心疼憐憫沈雲意, 單純是魔龍不願意因為任何事或任何人，再想起自己曾經經歷過的痛苦了。

嗯，絕不是心疼沈雲意，絕不是。

小廢物這鞋，丢這作甚？

又在玩什麽花樣罷，他的腦子裏不知道成天到晚在想什麽，總有層出不窮的小把戲。

魔龍低頭瞥了幾眼。

鞋子上面還鑲嵌着小珍珠呢，顆顆約莫米粒大小，圓潤晶瑩，十分漂亮，看起來很精致，制鞋用的是素布，因此并不俗氣。鞋底是暖玉，觸手生溫。

看起來，那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野男人，為了勾引小廢物，倒是花了點心思，又是送鞋，又是送衣服的，把小廢物打扮得精致漂亮，玉雪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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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龍此前，甚至還在一片黑暗之中，摸到了沈雲意耳後的編發，上面叮裏當啷的，好多形狀各異的小銀片，他真是不懂了，這種亮閃閃的東西，到底哪裏好看了。

師弟從前有一段時間，也很喜歡這種小玩意兒，成天到晚挂在頭發上，衣服上，腰帶上，走路的時候，叮叮當當響個不停，還總喜歡問魔龍，好不好看。

魔龍的審美與師弟有很大的出入，其實并不喜歡這種小玩意兒，但他覺得，師弟穿戴起來就特別好看。

但師弟的打扮并非一成不變的，他的心情就好像人間四季更疊，他有時候，就會打扮得特別素淨，渾身上下一片素白，不參雜任何異色，幹淨得像是雪中的梅枝，堅韌挺拔，傲雪淩霜，格外有風骨。

可有時候，他就好像料峭的春風拂過後的柳條，開始抽芽了，漸漸吐出嬌豔的顏色來。

看來，那個野男人對沈雲意真是不錯，就算是身處在荒漠之中，也沒讓沈雲意沾染半點風沙，把他當嬌花一樣護着。可魔龍是知道的，沈雲意可不是什麽嬌花，他分明就是帶刺的玫瑰，嬌豔美麗卻又心思歹毒，非得把花｜身上的尖刺，一根根拔下來，才好握在手心裏把玩。

可如果真是那樣，反而失去了美感。

魔龍喜歡玫瑰，所以，他也很享受把玩玫瑰時，被玫瑰刺刺得手心血肉模糊，鮮血直流的滋味，疼且令人興奮，新鮮的血液，就是最好的催｜情｜劑。

小廢物腳白，穿着肯定很好看，魔龍之前有連着鞋，握住過他的腳，只不過當時他一心都沉迷于狠狠懲罰沈雲意，都忽略了鞋面上的小珍珠。

想來，沈雲意應該很喜歡這種亮晶晶的東西罷。

真是小孩子心性。

不過……沈雲意無父無母，在師門又不受人待見，或許在他小時候，連溫飽都是問題。

在他最渴望擁有亮晶晶的小玩意兒的年紀，卻又無法得到，所以長大後，才會這麽喜歡吧。

魔龍心想，剛把鞋子揣懷裏，餘光就瞥見黑暗的角落裏，藏着一個瑟瑟發抖的鲛人，那鲛人離了水，又不會蛻尾成腿，幾乎快要因缺水而死了。

饒是如此，鲛人瀕臨死亡的樣子，還是美豔得令人恍惚。

“南海有鲛人，泣淚成明珠。”魔龍居高臨下，面無表情地注視着腳下奄奄一息的鲛人，沒有一絲感情地道，“你一會兒哭的時候，眼淚在眼眶裏憋久一點。”

小珍珠有什麽好的？

大的東西才好，大的更名貴。

可鲛人生性剛強，被抓上岸後，縱是被折磨致死，也輕易不會落淚，此刻，這條鲛人也是，用惡狠狠的眼神，狠狠瞪着魔龍，眼裏除了憎惡，沒有半點淚光。

半柱香之後，魔龍心滿意足地揣着一堆鴿子蛋大的明珠，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原地。

順着荊棘藤的指引，他來到了一座宮殿，望着周圍金碧輝煌，流光璀璨如龍宮，忽湧起了一陣熟悉之感。

不僅是在這裏，其實魔龍一進入黑水城時，就感覺到了。

他好像曾經來過這裏，但何時來過，卻又怎麽都想不起來了。魔龍合上眼睛，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些許的畫面，可每當他想捕捉到什麽時，卻很快就散開了。

憑借着一種莫名的指引，他緩步走了上前，在一根水晶柱子上，看見了些許劃痕，劃痕很舊了，應該過去了很多年，不止一條，幾乎條條之間，都隔着差不多一指距離，越往上距離越寬。

像是在記錄什麽。

可到底記錄什麽呢？

好像是……身高。

對了，就是身高！

這是在記錄身高！

魔龍的腦海中靈光一閃，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尋了過去，終于……他找到了，面前是一個巨大無比，通體瑩白的扇貝，似感應到了他的到來，那扇貝居然徐徐打開，裏面鋪着一張絨毯，還有各式各樣的貝殼海螺……他在一堆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兒當中，找到了一個玉雕的小白龍。

小白龍的底座上，刻有小字:贈吾兒元商陸，願吾兒歲歲安。

而元商陸，正是魔龍的名諱。

這裏原來就是他的家，是他拜入仙府前，曾經生活過的地方，但在千年前，這并不叫什麽黑水城，而是琥珀川，頭接東海，尾接西海，獨立成川，卻深藏于黃土之下，不見天日，也不為世人所知。

卻不知為何，這裏竟成了一處荒漠，琥珀川也已經幹涸，還被風沙卷出了黃土，顯露在了世人眼前。

昔日金碧輝煌的水晶龍宮，早就不複存在，只有內部還保存着一些昔日的光景。

若非魔龍尾随着沈雲意來此，他只怕永遠都找不到回家的路，看來冥冥之中，是沈雲意幫他找到了回家的路！

魔龍握緊手裏的玉雕，這是他小時候，父親親手雕刻的，也是他最喜歡的玩具。

既然，沈雲意現在腹中懷了他的孩子，那麽，等孩子出生後，這個小玉雕，就當作是祖父送的見面禮罷。

至于身為人父的魔龍——

魔龍才不稀罕沈雲意給他生孩子呢，他厭惡孩子，一點都不稀罕，不想要，看見孩子就心煩。

不把孩子弄死就不錯了，給什麽見面禮？不給！

沈雲意要是敢伸手向他讨，把爪子都打斷，說不給就是不給，他絕對不會給！！！

當然，如果沈雲意非要死纏爛打地向他讨……魔龍瞧着，這水晶宮裏還殘留着不少東西……不過，大多都是他小時候把玩過的……就都給了沈雲意，也行。

魔龍的唇角不由自主又揚了起來，左手手腕上，纏繞着一截荊棘藤。忽然，荊棘藤動了動，魔龍仔細感受了一下，忍不住笑道:“你也不過如此嘛，沈雲意。”

“這就受不住，求我過去了麽？”

“那好。”

他現在就過去，好好調理調理沈雲意。

與此同時，沈雲意已經和城主勾結在了一起，暗地裏商讨，确定計劃萬無一失之後，沈雲意假意求饒，實則引魔龍過來。

只要魔龍一現身，立馬就會掉入埋伏好的圈套裏，到時候魔龍和城主以毒制毒，沈雲意美美隐身，趁機跑回會場，給虞宗主通風報信——因為，他已經從城主的口中得知，今日并不會拍賣護心龍鱗，不過只是個幌子，目的就是為了吸引藏身在人間的真龍現身。

沈雲意打了一手的好算盤。

只可惜，他什麽都計劃好了，唯獨沒想到，這黑水城原本是琥珀川深處的水晶龍宮。

更是魔龍的家！

還心裏盤算着，要是城主打贏了，那自己就算投誠成功，以後繼續和黑水城來往，當中間商賺差價。

要是魔龍打贏了，那也不要緊，反正自己現在假孕，魔龍就算恨死他了，總不能殺他肚子裏的“孩子”罷？

虎毒還不食子呢。

如此一來，沈雲意就能一直處于不敗之地了。

忽然，他察覺出纏繞着他身體的荊棘藤，突然暴動，意識到，魔龍定然已經來了，而且，就在附近！

沈雲意的心髒咚咚狂跳不止，驚恐畏懼和興奮交織，下意識就攥緊了拳頭，他飛快望了一眼早就藏身在暗處的城主，然後依照提前商量好的計劃，主動往後連退三步，正好踏進了一會兒用來圍困魔龍的陣法圖之中。

腳步聲也在此刻，突兀的響了起來，像是敲在了鼓面上，一聲比一聲沉悶，卻又一聲比一聲清晰，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從黑暗深處，緩緩向沈雲意的方向行來。

沈雲意甚至還聽見，有什麽東西劃過地面，而發出的滋滋啦啦的聲音，這絕不是電流的聲音，反而像是沉重的鐵鏈，在地上拖拽所致。

他的心髒，一瞬間就高懸起來了，用腳指頭想也知道，魔龍拿着鎖鏈是做什麽用的。

魔龍此刻就仿佛是從地獄深處，爬出來的黑無常，手持着勾人性命的鎖鏈，在一步步地向沈雲意逼近。

沈雲意雙手背後，暗暗攥緊了劍柄。冷汗順着鬓發滾落下來。

突然，面前拂過一陣寒風，周圍的氣溫驟降，寒氣至四面八方湧了過來，迅速在地面結成了堅冰，灰白色的火焰猶如鬼火一般，在冰面上詭異的上下跳躍。

騰的一聲，在沈雲意周身燃燒起來，卻又沒傷他分毫。

“沈雲意，我們又見面了。”

魔龍瞬間出現在了沈雲意面前，左手腕上纏繞着荊棘藤，右手果然抓着一條漆黑的鎖鏈，上面還散發着黑氣，揚起一雙血紅的眼眸，沖着他殘忍一笑:“你這麽不乖，擅自逃跑，應該怎麽懲罰才好？”

沈雲意下意識劇烈顫抖，不過很快，他就腳底抹油，身子如箭般向後飛掠而去，同時親手開啓了腳下的陣法。

“這是……”魔龍微微蹙眉，望着四周突然浮現出的陣法，濃眉鎖了起來。

小廢物該不會以為，用此陣就能困住他了罷？

況且，到底是誰告訴小廢物，此陣是用來困龍的？這分明就是……

“我知大王修為高深，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世間難有第二人能出你左右。”沈雲意執劍，退到了安全的地方，遙遙望着被困于陣中的魔龍，笑得極為燦爛。

看着無數金光閃閃的符文，從四面八方如海水倒灌一般，湧了上來，在半空中凝結盤纏成大網，飛速旋轉，将魔龍團團包圍其中。

雖然，以沈雲意的境界，确實看不出這是什麽陣法，連符文看起來也非常古怪，但他能感受得到，其中蘊藏着可怕的力量，他站在這股力量面前，就如同蝼蟻一般渺小。

魔龍本來有點生氣，聽了沈雲意居然在誇他，當即又有點高興，但又不肯顯露出來，讓沈雲意知道，便冷笑一聲道:“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所謂富貴險中求，沈雲意為了擺脫魔龍的糾纏，只好出此下策了，他望了一眼從黑暗中，走出來的城主，壓低聲道:“好了，龍我已經替你引來了。”

“聽憑城主處置，只不過，事後，我要他的龍心。”

當然，沈雲意提出這個要求，并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得到龍心，畢竟反派都是不講武德的，黑吃黑的戲碼，實在是太常見了。

一會兒等兩人打得兩敗俱傷，他這只黃雀，再露面清整殘局。

沈雲意嘲弄地笑了笑，随後毫不猶豫轉身就走。

豈料，才走出幾步，肩膀就被人從背後按住，他心裏暗沉，剛要反手揮劍，卻不曾想，竟被城主釋放出的威壓，完全壓制住了。

根本就動彈不得！

沈雲意突覺不妙，下一刻，就看見被困陣中的魔龍，竟在此刻，變回了龍身，盤旋在虛空之中，卷起陣陣飓風，更奇怪的是，周圍金光燦燦的符文，不僅沒有傷害魔龍的意思，反而幻化成片片金色的龍鱗，沖着魔龍的方向，飛掠而去。

按照着龍鱗排布的順序，層層貼合在了他身上，就猶如在他身上又穿了一件金光閃閃的龍甲！

不，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為什麽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這不是用來困龍的陣法嗎？

浮起的符文，不是用來殺龍的嗎？

為什麽，居然會化作金甲衣，還完美無缺地套在了魔龍的身上？！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沈雲意驚懼至極，忽見眼前的城主，居然沖着魔龍的方向，跪了下去，以一種絕對臣服，卑躬屈膝的姿态，跪伏在地，原本沉悶死板的聲音，也像是突然在一潭死水中，混入了活魚，攪弄起了生意，語氣中按壓不住的狂喜:“小龍君！屬下終于找到您了！”

沈雲意瞬間石化……

等等……小龍君？屬下？

難不成，這個城主也是龍？

而魔龍就是城主曾經服侍過的龍族一脈中，某位龍君的兒子？

畢竟，魔龍又不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他有父母也不奇怪……

可讓沈雲意驚恐至極的是，他怎麽也沒想到，他聯合城主，試圖坑害的魔龍，居然是城主的小主人！

而看樣子，城主根本不是想傷害魔龍，只不過是想引魔龍出來，然後以此陣來驗證魔龍的真身！

只怕，之前放出消息，說要拍賣護心龍鱗，也只是找尋小主人的一種手段。

想明白這一切的沈雲意，瞬間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了當場，臉上的血色，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得一幹二淨。

不公平，真是太不公平了！

魔龍還真是好命！

想不到世人眼中，神秘兇險，相傳有神族隕落在此的黑水城，居然是魔龍的家！

自己費盡心思，想要巴結的城主，只不過是伺候魔龍的仆人，連站着和魔龍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那自己此前的謀劃，如今看來，不過就是一場笑話！

最終不僅沒能傷害到魔龍分毫，還助他尋回了金甲衣，重回家園！

這太不公平了！

沈雲意抑制不住地開始瑟瑟發抖，寒氣早已經貫穿了全身，他的瞳孔都因為驚恐，而微微潰散了，眼睜睜地看着魔龍在他眼前，幻化回了人形，身披着金光閃閃的龍甲衣，手持着鎖鏈，腳下踏着陣法退去後，浮起的破碎光芒，步步向沈雲意走來。

忽然，魔龍擡起右手，一鎖鏈沖着沈雲意的方向，狠狠抽了過來。

沈雲意吓得雙眸緊閉，心髒驟停。

可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沒有席卷全身。

他只聽見骨裂的聲音，在耳邊驟響。

再一睜開眼睛，就看見原本跪伏在地的城主，趴在地上，身上的黑衣被打碎了，露出了海水般蔚藍色的長發，頭上戴着紅色的珊瑚，看起來不像龍，因為沈雲意并沒有看見他頭頂的龍角，卻看清了他的容貌。

居然看起來非常年輕俊美，同沈雲意想象中死氣沉沉的老怪物截然不同，只不過，他被魔龍剛剛一鐵鏈，直接抽掉了一條手臂，流出的血液，染紅了身下的一片地。

沈雲意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剛剛那一鐵鏈要是抽在了自己身上，該是何等的痛徹心扉！

“你不該碰他。”魔龍将染血的鐵鏈，一圈圈纏繞在自己的手腕上，冷漠無比地道，“因為，他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