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63章 第63章

日子平淡如水, 偶爾有些小波瀾,生活倒也不算無趣, 經過足月的修養,聞悅恢複得差不多了,至少身子表面是這樣。

少湙給她煎的藥也從每日三次變為兩次,起初他還耐着性子要一勺勺喂她,聞悅可受不了,每次都不把搶過仰頭一飲而盡。她只是手沒多大力氣,提不起重物而已, 又不是廢了連手掌大的碗都端不穩, 這藥苦得要死,要真如少湙那慢悠悠的嘗,不出半個月, 她嘴裏恐怕除了苦都嘗不出其他味了。

平城這附近地界秋天總是格外短暫,随着風輕輕一吹,風卷殘雲,深秋和初冬的本就不太分明的界線更是在不經意間就從指頭縫溜走,被接踵而來的冷霜覆蓋。

寒冬逼近, 大雪如約而至, 鵝毛的飄雪紛紛揚揚,滿世界披上一層雪白,前些日子栽在院子裏的梅樹枝上也盛滿松軟的白雪, 枝頭含苞待放的紅梅凝着薄薄的銀霜,在正午柔和的日光下嬌豔欲滴。

算算時日, 不過半個月應當可以賞梅了。

聞悅日日在院中一方天地轉悠, 自從感覺好些後倒是有時去田間郊外走走,然天氣太冷, 哪怕抱着暖爐似的少湙的胳膊也抵擋不住徹骨的寒意,如此幾次後她也沒了出行的興致,安安心心窩在屋裏。

等到第一茬紅梅嬌嬌羞羞在夜裏悄無聲息綻t放時,聞悅傷勢基本無礙了,不至于再因一點寒風就病倒。

但她故意沒同少湙講,反而還以和他太過親密不合規矩為由,堅決拒絕他替她診脈,除了有事喚他時,不準他踏進她房間半步。

少湙都氣笑了,以前她有兩日噩夢,纏着讓他在屋裏守着,她不說不合規矩,現在倒跟他提這個。

不過念在她畢竟傷重,情緒不穩定也實屬正常,他才不和她計較,免得又起争執。

但藥少湙不肯輕易停,聞悅這卻無論如何都推拒不得,不然就露餡了。可俗話說是藥三分毒,身體既已大好,這湯藥肯定是不能再喝的,溢滿則虧這個道理聞悅還是懂的。

因此每次趁少湙離開的工夫,她一鼓作氣将藥灌給小劍蘭盆栽土裏,藥性實在強,淡紫色的劍蘭在藥效滋潤下顏色都猛地深了幾分。然而物極必反,花瓣豔不了兩天,整株植株便會因肥力過盛澇死。

于是聞悅不得不在花開得正盛時就一片一片揪掉,只剩禿禿的根部。

這次也不例外,她用相同的借口,喝藥時旁邊有人看着不自在,在打發走少湙後,哼着小曲,蔥白細指侍弄着新栽的劍蘭。

褐色藥水彙成涓涓細流沿着盆的邊沿滲進土壤裏,兩者顏色相近,不仔細瞧根本無法察覺。

咚咚咚——

門外倏地響起有節奏的敲門聲。

“你睡下了嗎?”少湙可以壓低了聲線,原本清淩淩的嗓音此刻有些暗啞,莫名多了點能夠勾得耳垂泛癢的磁性。

嘩啦——

瓷盞摔碎在地上的破裂聲隔着門板傳來,不大不小聽個清楚。

少湙正要推門而入的手觸碰到門上的紋路時忽地頓住。

窸窸窣窣的動靜過後,只聽聞悅甕聲甕氣道:“我有些困了,晚上再來和我說吧。”

“我有東西落在裏面了,就取一下,不會打擾你。”少湙腳步沒動。

不等聞悅再說出拒絕的話,他揮袖推開門,“我進來了?”

嘴上說着詢問的話語,腳卻很誠實地直接踏了進去。

入目就見屏風後的人影動了動,一拉被子把露出的半張臉蒙住,用厚厚的被褥将自己裹得跟弓着腰的蝦米似的。

他嘴角不着痕跡笑開,繞過去就見桌腿處瓷碗的碎片,他挑了挑眉,不動聲色瞟了兩眼欲蓋彌彰的某人。

随即指尖微動,地上的碎瓷片漂浮起落進角落裏的簍籃裏。

他走近沾了點泥土嗅了嗅,濕潤的泥裏赫然是藥的苦澀味。他抽出絹巾擦拭幹淨手指,坐到床邊扯了扯聞悅捂得嚴嚴實實的被子,一下竟沒能扯下來,他用力了幾分,揭開一個角。

“不是困了麽,蒙着頭做甚,容易呼吸不暢。”

聞悅心虛垂着頭,眼眸要阖不阖,睡眼惺忪的模樣毫無破綻。

“是那掉地上的東西吵醒了,煩死了。”她嘟嘟囔囔,語氣相極了起床氣未散時的不耐煩。

“你說你,走那麽急幹嘛,要是等我喝完藥你把碗帶出去了,哪有這麽多事。”

不管三七二十一,聞悅先倒打一耙再說。

少湙笑了聲,“我下次注意。”

聞悅耳朵酥麻,不是!她在無理取鬧啊,快斥責反駁她啊,不然她怎麽接下來的一同胡攪蠻纏将此事混過去!

“那你知道了就快點走吧,我要睡一會兒。”聞悅道。

少湙不語,替她拈了拈被角。

聞悅忍不住悄悄睜開一只眼皮,猝不及防對上少湙似笑非笑的視線,她做賊心虛趕緊閉上眼翻了個身背對着他。

少湙也不意外,輕聲道:“好好休息。”

然後從旁邊的桌角順手拿走那片不太引人注意的淡紅色尾羽,帶上了門。

動靜徹底消失後,聞悅立馬翻身坐起,心有餘悸拍了拍胸脯,她也說不上為何就跟耗子見着貓一樣,不過就是隐瞞了自己的好了的事而已,又沒有多見不得人,怎麽就這般一驚一乍呢!

而且就算讓少湙發現了,最多就說她兩句,有什麽大不了的!

她暗暗唾棄了自己一口,開始琢磨少湙那模棱兩可的态度。

聞悅方才蒙着被子,自然是不知道少湙那些小動作。

她煩躁撓了撓頭發,還是決定找個合适的時機和少湙攤牌罷,問題是……她實在舍不得現在對她百依百順的少湙吶!

這兩個月裏,她可是指東少湙就絕不會往西,她胃口變得刁鑽他就能将一道菜做成酸甜苦辣不同味道擺在她面前……

起初她還受寵若驚,不大習慣,但人的适應能力着實強且有劣根性,聞悅在他的殷情下不亦樂乎。

如今一想到那個給她端茶倒水都笑意吟吟沒有絲毫不悅的少湙又重新便會臭屁模樣,她就心塞惆悵。

唉!

其實少湙以前也沒什麽不好……

聞悅先自我安慰。

一下午,聞悅都待在房間裏沒出去,她可不認為她午時那段浮誇的表演天衣無縫,當時腦袋一片空白,下意識就那麽做了,現在回想起來簡直沒眼看。

饒是她臉皮再厚,撞破糗事後也不免窘态,悶悶地望着窗外唉聲嘆氣,糾結着。

天色黯淡下來,在窗外一刻不歇飄揚的晶瑩的雪花融入昏沉的夜色,看不見蹤影響,但依舊能感受到它那絲絲縷縷不同于常的冷寒,窗臺上的積雪覆着一指厚。

少湙端着藥碗踏進來,托着腮愁眉苦臉的聞悅映入眼簾,她穿着件墨藍色大氅,領邊縫合着松松軟軟的白色絨毛,簇擁着她光潔的下颌,故作老成的模樣是在惹人好笑。

難以言說的苦澀之味飄散在整個屋子裏。

聞悅不由皺了皺鼻子,揮着手在鼻前散味,然空氣中皆是這種味道,哪能輕易散的去。

“這次的藥味怎麽這麽大?”

“換了副藥,是要苦些。”少湙笑道。

随後在聞悅對面落座。

聞悅照常要接過他手中的碗,少湙卻沒有松手,聞悅不信邪再次搶,依舊不動。

拉扯之間一些藥汁潑灑了出來,很快暈染在少湙鮮紅的衣上。

少湙對上她疑惑的目光,勾唇一笑,“這藥太苦,我喂你。”

聞悅讪讪着,往後縮了縮,按住他攪動湯匙的手,“不用了,放下我自己來就好了。”

“用的。”

少湙堅持,撥開她的手,盛了一湯匙在距她唇縫微毫時停了下來,耐心等在她的反應。

他眼中不達眼底的笑意明顯,鑲嵌着細碎金光的眼眸靜靜看着她,還是如往日那般溫柔體貼的模樣。

聞悅卻直覺不對,但此時多說也無益,心一橫露出視死如歸的表情,再次看了看黑糊糊的湯藥,做好心裏準備後一口悶咽下。

霎時間,苦到顫栗的味道在她嘴裏炸開,聞悅形容不出那種感覺,苦到胃裏直翻騰想嘔吐,她幹嘔兩聲,眼眶不受控制溢出兩滴生理性淚水。

“這太苦了了,可以不喝嗎?”聞悅吸着鼻子,可憐巴巴的,試圖再次蒙混過關。

“良藥苦口,怎麽能因藥苦就任性不喝呢,病要如何才能好。”少湙語重心長勸道。

若不是他壓不下的嘴角,聞悅倒真要被他這樣騙了過去。

可眼下她的的确确是個“病弱”少女,說不出丁點拒絕的話語。

還未等她想出如何委婉說出她之前裝病這事,少湙湯匙一勺接一勺喂進聞悅嘴裏,難以形容的苦味讓她大腦停滞無法思考,根本反應不過來,露出個痛苦的表情呆呆地望着他。

不出半柱香,聞悅實在受不了了,直接攤牌,擡手打翻少湙手中的罪惡之源,推搡了他一把坐到房間另一面的椅子上拉開和他的距離。

板着小臉不滿道:“我倆都別裝了,我病好了,不用喝藥,你故意折騰我是吧。”

“苦死我了。”她還忍不住小聲嘟囔道。

少湙仰頭大笑起來,然後笑聲漸歇,才望向那邊看他跟防賊似的聞悅,不能理解她是如何想的。

“你病已好瞞着我做甚,難道我還會吃了你不成?”

聞悅臉頰浮現一抹紅暈,被他笑得不好意思,頭埋在雙膝之間,幽幽找補道:“我覺得我還沒完全恢複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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