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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他們還沒見過我。”

這句鋒芒畢露的話若是換做其他人來講, 胡文博大概會覺得不太舒服，他一向不喜歡太過年輕氣盛的藝人，他覺得這類藝人很難搞，也很難帶, 但由秦尤說出來, 字裏行間的野心勃勃和咄咄逼人, 便成了恰到好處，于是他什麽勸誡的話都沒說，只是默默從電腦裏翻出了《平生意》的劇本，發給了秦尤。

《平生意》角色敲定是在去年, 他們千峰也有人去試鏡，他手上自然還留着劇本。

《平生意》有四十集，光是看劇本都要看不短的時間, 他下保姆車前只最後跟秦尤說了一句：“你想什麽時候見導演就跟我說，我幫你去安排。”

秦尤看着劇本沒擡頭，回了句謝。

《平生意》當年播出的時候, 秦尤自然也看過, 不過也只是看過而已。

說句老實話, 她對古裝劇一向不太感冒, 她念書的時候，文言文就學得很差, 連帶着對古裝劇那種半文不白的臺詞都有點心理陰影。

她更喜歡的，還是《不眠城》這種現代劇。

所以當時看《平生意》, 也只能說看了個囫囵吞棗，完全是因為她在娛樂圈內混才看的——總得知道最近紅的風向是怎麽樣的吧。

靠這種囫囵吞棗, 她是絕對不能去找導演争取主角的，于是她先是細細地将劇本讀了兩遍, 然後開始查這部劇的編導。

《平生意》和《不眠城》很像，編導都是同一人——陸青生。

秦尤翻出了陸青生拍過的，寫過的所有作品，都看了一遍，然後在心中勾勒出了一個這位導演兼編劇的大致模樣。

陸青生在編導這一行，應該算得上年少成名，而且是頭一炮便打響了聲名，很叫人豔羨的。

他的第一部作品在世紀初，是那一年的收視冠軍，那年陸青生還不到三十，稱得上是意氣風發。

但接下來兩部作品卻叫好不叫座，很明顯，陸青生是個比較有藝術追求的編劇和導演，他當初一舉成名，便覺得有了追求藝術的資本，所以接下來兩部作品都比較……曲高和寡。

他拍戲風格很細，細得近乎膩，有明确的故事主線支撐時，這就是優勢，譬如他的成名作。

但沒有明确的故事時，這便是劣勢了。

不過呢，娛樂圈這個地方，能導好戲的導演是稀缺資源，他起碼還紅過一部，所以砸了兩部後（也沒太砸，起碼沒到砸穿的地步），依舊有戲導，第四部他終于“醒悟”了，也可能是被投資人罵“醒悟”了，決定做點簡單易懂的東西，不整陽春白雪那套了，于是收視再次喜人。

第五部，便是他即将要開拍的《平生意》，後來大爆。

看完導演的過往履歷後，秦尤想通了一些曾經不太理解的東西。

譬如《平生意》的選角。

《平生意》的女主角某種意義上她也認識，正是原主唯一演過的一部劇《愛情樂園》的女主角——陳春意。

平生意的故事，講的是一個宮妃的大宮女，這個大宮女因為多年前的恩情，對那宮妃始終忠心耿耿，為她做了許多腌臜事，但她有一天突然知道了真相，她這麽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的主子，并不是她當初的恩人，反倒是仇人。

然後她就開啓了複仇之路。

是一個可以簡單稱之為複仇爽文的故事。

這個大宮女，女主角，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角色，她心中只有複仇，永遠壓抑着怒火，像是一塊包裹着烈火的寒冰。

而陳春意，是一個很仙的人，她的長相很仙，行事風格也很仙，被粉絲親切地喊做“小仙女”。

她如果去演宮鬥劇，應該去演類似“梅妃”的角色。

但據說當初《平生意》的導演一眼就挑中了她，一定要她演主角。

劇集播出後，雖然反響很好，但還是有不少觀衆覺得這個選角是個敗筆，陳春意的臉和氣質，實在是不适合殺伐果斷。

秦尤當初也不懂這個選角，不過她也沒細想，娛樂圈內演員和角色不符的事情多了去了，她能眼睛都不眨地列出八百個可能來。

但她現在懂了。

陸青生明顯心中帶着怨氣，他改換風格來寫迎合觀衆的“複仇爽文”，心裏是有積怨的。

主角有個背景人設，她是罪官之女，被充入宮內做宮女，這個人設基本沒用上過，後來的觀衆都沒怎麽注意，但現在看來就很明顯了，陸青生是在以這個宮女主角自比。

他已經盡量地将自己的筆觸改得簡潔明快了，但如果多讀幾遍劇本，依舊可以感受出他字裏行間的擰巴勁。

怪不得他會選陳春意，他在她身上看見的，不是這個被迫殺伐果決的大宮女，而是那個被充入宮中的清高的官家小姐。

秦尤覺得要拿下這個角色或許比她想象中要難一點，她原本覺得陳春意能拿到這個角色是外力作用，而她明顯更适合這個角色，等導演見到她他就會明白，但原來真的是導演死活看中了陳春意這一型的。

她向椅背上一靠，慢悠悠地思考着自己要怎麽演，才能打動陸青生。

“宮女怎麽走路？你怎麽問起這個？”負責教秦尤坐卧站姿的老師迷惑地看着她，“你以後應該都不用演宮女了。”

秦尤笑笑：“好奇，而且也不一定，宮女難道就一定是配角龍套嗎？”

老師笑了：“那我給你演示一下。”

形體老師慢悠悠地起身，她原本走路是落落大方很舒展的，此時看着依舊大方，但看得出多了分謹小慎微在裏頭。

“很多人覺得宮女呢，就是縮手縮腳的，不是這樣的，宮女要是縮手縮腳的，所謂的主子看着就難受，不喜，所以她們的儀态是大方的，否則那叫什麽，影響宮容？但畢竟是身家性命懸在其他人身上，而且那麽多年打罵恐吓下來，緊繃和謹慎已經融入了她們的骨血。”

形體老師講着講着來了興致。

“比如這個後退，就很講究，你要躬身，表示敬意和尊重，但躬身有個度，不能躬過頭，因為過頭就難看，顯得很小家子氣。”

“退的時候要屈起腳尖，争取落地無聲，這樣才不會驚擾貴人。”

“演宮女可比演貴妃難多了！”

形體老師最後這麽總結道。

“當然還是你演皇帝最舒坦。”

對于這句俏皮話，秦尤很給面子地笑出了聲，然後她站起身，模仿着形體老師剛剛的姿态往後退。

“嗯，差不多，但是手是這樣的……”

形體老師也是來了興致，她每天就教秦尤坐卧站，坐卧站，秦尤學得已經差不多了，就是細節上還得再掰掰，掰細節這種東西，學生無聊老師也無聊，所以現在能教點新東西她就很開心，于是趁着這段休息時間給秦尤教了一大堆“課外知識”。

秦尤學得很仔細。

陸青生雖然苦悶地執着于主角的罪官之女身份，秦尤也确實打算把這個設定在她的表演中自然地展現流露出來，但主角這一生中，最重要的身份，不是前十三年的官家小姐，也不是後幾年的宮妃，而是中間整整八年，占據了她整個青春期的宮女身份。

哪怕劇集開始沒兩集，她就已經脫離宮女這一身份了，但要演好這個角色，首先必須抓住的，是她身上的宮女特質。

秦尤加班加點地在課餘時間跟形體老師學了幾天，終于通知胡文博，拜托他安排自己和陸青生見上一面。

陸青生和秦尤想象中的樣子非常相近。

他人到中年，依舊清俊，只是面容中帶着幾分凝結不散的郁氣，他穿了件長衫，站在中式庭院裏，頗有幾分古意。

“陸導演你好，我叫秦尤。”

秦尤脆生生地打了聲招呼，打破了這庭院中的靜谧。

陸青生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我看過你的劇了，你不适合憐秋這個角色，你回去吧。”

秦尤笑了起來：“導演，你還沒看過我演，怎麽就能斷定我不适合呢？”

陸青生緩慢地搖了搖頭，然後嘆了口氣，他的動作總帶着一絲慢悠悠的勁兒，顯得和現代社會格格不入。

“你演的那個角色很好，也很适合你，但憐秋和淩馭……是兩種人。”

秦尤：“我知道，我原本就沒覺得她們是同樣的人，淩馭是真的無情，即使她有感情，也在觀衆絕對看不見的地方，但憐秋有，她只是壓得極深，被她的怒火遮擋住了。”

陸青生又看了她一眼，這一眼顯得有些猶豫，他一猶豫，那張原本就文人氣極重的臉就更加顯得優柔了。

“你很聰明，但觀衆不會像你那麽聰明，讓你來演憐秋，他們會被你的上一個角色影響，他們會覺得她天生就如此殺伐果決，她的掙紮，就算你演得出來，在觀衆眼裏也不過是可有可無的點綴，我不能冒這個險。”

秦尤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堅決說道：“至少給我個嘗試的機會。”

陸青生嘆了口氣，他不擅長拒絕別人，這也是他今天為什麽明知自己不會選秦尤，但還是讓她來了的原因——他真的很不擅長拒絕人。

他仰起頭，眼神趨近于朦胧，他在回憶他的劇本。

“那你就演憐秋給她宮女分賞賜這段吧。”

《平生意》這部劇，高潮疊起，有許多名場面，憐秋作為女主角，更是有無數可以爆發式展示演技的片段，比如第一集第一幕，她奉賢妃之命來秘密處死冷宮中的一位妃子，再比如她知道賢妃才是當初害死她姐姐的兇手時的崩塌與痛苦與升騰而起的複仇之火，再比如她終于成功複仇後的萬念俱滅，等等等等，陸青生有無數可以讓秦尤展示她演技的片段可選，但他選了個最平淡的片段。

最平淡，也就是最難表現。

秦尤稍微回想了一下，便想起了那段的臺詞與前因後果。

她在石凳上坐了下來，陸青生沒轉過頭來看她。

但秦尤一開口，陸青生便忍不住扭頭了。

因為秦尤此時念臺詞的聲音和語氣，很特別。

她的聲音放得很輕，很細，很柔。

輕聲細語，就是用來形容這樣的聲音的，那是一種一聽便是忍受了多年管教調理的宮女才會有的聲音，她已經徹底習慣了這樣說話，哪怕現在承了寵，成了宮妃，這麽多年的習慣，卻不是一時半會兒改的掉的，甚至……是永遠都改不掉的。

但那聲音最底處，在她的咬字頓挫之間，卻還留存了幾分傲意——不是從近十年前的小姐生活中留存下來的，而是因為她始終自視甚高，哪怕已經落魄到了底，卻也不将自己與其他宮女視作同路人，這八年來隐藏在她謹小慎微下的傲意，怎麽磋磨都沒能消失，反而更加堅韌了。

陸青生看着秦尤單手搭在石桌上，低垂着眼，慢條斯理但又從容不迫地念着那段無趣至極的臺詞，心中忍不住嘆了口氣——這孩子，的确是個好演員，好苗子。

秦尤念完了臺詞，看向陸青生：“導演，您看我行嗎？”

她的眼神清澈又堅定，今天她是打定了主意，除了要演好憐秋，更要演好一個清澈的少女。

陸青生臉上，猶豫之意更甚了，他煩惱地望着庭院中一株秦尤認不出來的植物，像是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思緒中去，完全忘了還有秦尤在一旁，過了好久，他的聲音才重新響起：

“你确實很會演戲，你是個天生的演員，演憐秋……你的确綽綽有餘。但這個角色已經定了，陳春意是你知交好友，而且你知道她為什麽遲遲未入組嗎？因為她在和她的公司打官司，打了一年多了，衆人中，應該你最懂她現在的痛苦與煩擾才對，畢竟你不久前也與她同病相憐。”

“你二人是好友，如果我在這種時刻将原本屬于她的角色給了你，她怎麽想，你日後怎麽想？我是不願做這個惡人的……”

好友？知交好友？哈？她什麽時候和陳春意是知交了？

秦尤挑了挑眉，然後突然意識到了，在不知內情的人眼中，她和陳春意确實可能是好朋友。

拍《愛情樂園》時，陳春意雖然比原主這個純白的新人強，但她當紅也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愛情樂園》播出前，她其實已經算過氣了，而且，陳春意也簽了個不怎麽樣的小作坊，兩個小作坊一拍即合，打算讓她們炒作姐妹情深，原主和陳春意在熒屏上表現得一見如故，似乎是心靈之友一般，但這份友誼雖然稱不上十成假，八成假總是有的，原主和陳春意之間，只能說得上“認識”，“算是朋友”。

秦尤面色不禁變得有些古怪，她原以為，這種把戲騙騙觀衆也就算了，圈內人肯定會對任何“熒幕好友”“熒幕CP”都持懷疑論态度，沒想到陸青生居然這麽相信。

但一想到這是陸青生，秦尤又覺得好像也正常。

陸青生：“陳春意她……最近過得很不好，我不想做那最後一個稻草，更不願意你做那最後一根稻草。”

秦尤心底忍不住泛起嘲諷——若是看誰可憐就把角色給誰，幹脆把全娛樂圈的角色都給最慘的那個人好了。

不過這種嘲諷話是不能說出口的，她還得顧及着自己清澈少女的人設。

于是她說道：“導演，你這就看低了陳春意了，如果她知道您是因為可憐她，才為她保留這個角色，那才是她知道了會怎麽想！陳春意是再清高不過的性格，她絕對比誰都想要公平的競争！”

陸青生一怔，面露思索之色。

秦尤說的，确實切中了陸青生的要害，他自己就是個清高人物，雖然喜歡憐憫其他人，但如果自己被憐憫，是肯定受不了的。

陸青生思索了很久，最後長嘆一聲。

“罷了，我來問你個問題，你若是答得出來，這角色就是你的了，你若是答不出來，切莫再作糾纏。”

“好！”

陸青生雙眼間露出了一種謎一般的神色，他徹底陷入到自己的回憶中去了。

“二皇子對憐秋說，我知道你原不是那樣的人時，憐秋惱恨離開，她在惱什麽，恨什麽？”

二皇子是《平生意》這部劇的……算是男主吧，他心疼女主，憐惜女主，幾次勸女主回頭——趁着還能回頭的時候。

不過這個男主很不讨喜，後來《平生意》播出，觀衆把這個“聖母”男主罵了個狗血淋頭，“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他沒經歷過憐秋的痛苦，憑什麽勸她放下仇恨？

憐秋和他的感情線在觀衆看來也是莫名其妙的——憐秋明明一開始就是很煩這個人老是明裏暗裏勸自己放下仇恨，最後怎麽突然就愛上他了？——這是不少觀衆的困惑所在。

現在《平生意》還未播出，但劇本早就被不少人看過了，陸青生估計也得到了極其相似的反饋，而他這麽問，顯然就是覺得沒人懂他真正想表達的內容。

于是秦尤回答道：“憐秋惱的是她自己，她在惱恨自己原來不過也是個凡人，居然也會想要旁人的認可和理解，而得到了旁人的認可和理解時，她居然還是會忍不住心動。”

就像陸青生，他以為自己放下身段來寫複仇爽劇，把女主名字都設置成了這樣一個一看就沒上心的名字，表現得完全不需要別人理解的樣子，但他還是想有人懂他隐藏在這“爽劇”背後的心思，想有人懂他字裏行間的“擰巴”。

陸青生轉過頭來，他看秦尤的那一眼，秦尤可以确認，他的心防已經被擊碎了。

憐秋這個角色，是她的了。

因為陸青生人在蘇省，所以秦尤跑這麽一趟來回花了她四天，等她重新回到《妖聖》劇組繼續訓練時，她發現周竹不知道怎麽的，又開始看她不順眼了。

秦尤：……

算了，她擅長揣摩陸青生這種有跡可循的，有腦子的人想法，周竹這種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的，就随便吧。

更何況她演的是反派，周竹讨厭她還更方便入戲點，只要他別來惹她就好。

又這麽訓了半個來月，《妖聖》終于開機了。

項導半是照顧她，半是他自身拍戲的習慣，決定先拍這部劇的大高潮，也就是秦尤所飾演的女帝這個大反派，和主角團決戰的場景。

然後拍完這段再把秦尤別的戲份也拍了她就能殺青走人了，這樣不耽誤她時間。

第一場戲是綠幕戲，大決戰。

主角團帶領着一幫三界有識之士攻上天庭，混戰暫時不拍，拍主角團突破到女帝前的那一段。

女帝揚袖，發髻上銀色小劍化作流光飛射而出，将主角團阻攔在外，然後是主角一個人突破重圍，來到她面前，終于讓千萬年不曾真正拔劍的女帝，拔出了她的本命寶劍。

這段看描述很短，實際拍起來可費事了。

單揚袖這一幕，因為腦袋上的銀劍要飛出去，就得上下兩次威亞。

主角終于來到她面前時，女帝切換了“形态”，所以又得下來換一次戰鬥裝——一套黑金紅的戰甲。

然後還得穿着看着飒爽實際厚重的戰甲在威亞上和主角打得有來有回。

不過好在為了這一幕，秦尤已經訓練了很久，不管是吊威亞打架還是負重吊威亞打架，都已經練過很多次，負責她的武指老師真誠表示——“我已經看這套動作快看吐了”。

但武指老師沒想到，等秦尤真的穿上那套黑金紅的戰甲，真的入戲時，居然會如此震撼。

明明她身後不過是綠幕，威亞的線也清晰可見，但那一瞬間，就好像秦尤這個人格消失了，明明之前看過她做同樣的動作千遍萬遍，但她真正沉下臉，無喜無悲地瞥過一眼伸手拔劍時，好像真的是女帝附身在了這具屬于現代人的身體上。

沒人會懷疑，那一劍，該是天崩地摧。

“嘶——呼！”

年輕的武指老師深吸一口氣，然後猛地吐了出來，說句老實話，他剛入行沒多久，見過的演員都也就那樣，所以他其實是不大看得起這些演員啊明星啊什麽的，他覺得他們就是占了張臉好，他們這種武行出身的人，就是臉不行呗，不然誰上不比這些演員強啊？

雖然秦尤态度很好，學得也很快，讓他多少有點刮目相看，但上述念頭在他心裏是沒有變過的。

直到現在。

直到現在，他不得不承認，原來真有演技這種東西，他們武行的兄弟姐妹誰上去都能打成這樣，但他們中沒有人能像秦尤一樣讓人發自內心地信服她便是那統治了三界數萬年的王者。

演員這個職業，同樣有吃飯的家夥，那就是演技，要演員來挑戰他們這些武行人吃飯的家夥，那些演員肯定不行，但要他們去挑戰演員吃飯的家夥，他們也不行。

他不禁感慨，秦尤平時看着挺好脾氣的，也從來不擺大明星架子，但關鍵時刻，真是能擺出“最大的架子”！

“卡！”

随着項導喊“卡”，吊着秦尤和周竹的威亞也緩緩降落，最終平穩落地，秦尤還在等人幫她摘威亞的時候，周竹自己拆了威亞，然後走到她面前，一個九十度鞠躬：“對不起！”

秦尤：……？

她整個人都茫然了，她下意識地尋找李雪晴在哪，她已經徹底将李雪晴當做周竹的翻譯器了。

周竹維持着鞠躬的姿勢足有三四秒，然後才直起身來，一臉嚴肅地盯着秦尤。

“對不起，我之前覺得你拍戲的時候總是不務正業，所以對你有偏見，這次訓練，你也是隔幾天就不見人影隔幾天就不見人影，我覺得你這樣的态度很不好，所以對你不友好，但你今天的表現比我要好得多，反倒是我自視甚高了，就算我比你花更多時間準備又怎樣？觀衆看見的只有屏幕上的成果。”

“我原本以為，你演技也就一般，《不眠城》時是遇上了好導演，才讓你發揮出了兩百分的實力，所以覺得你太得意忘形了，但今天才知道，你的演技确實很強，至少比我強得多，所以少花點時間在訓練上也沒什麽，對不起！”

秦尤：……

而此時，之前不知道在哪的李雪晴也終于姍姍來遲，連拉帶拽地把周竹拽到了她身後。

秦尤：……

周竹……的情商，真是感人，換個人，被他這麽一通“道歉”，就算本來沒不爽的，估計也得不爽了，他對其他人有什麽成見自己心裏憋着不好嗎？非得道個歉說出來？

秦尤有些哭笑不得，這家夥入圈那麽多年，居然始終安安穩穩沒被人打，也是個奇跡。

李雪晴對着周竹的耳朵不知道說了些什麽，把他打發走了，然後才一臉頭疼地看向秦尤。

“對不起啊秦尤……周竹他，他有點……”李雪晴猶豫了半天，終于找到了合适的詞語，“他的大腦皮層很光滑，你懂吧。”

李雪晴嘆了口氣，走過來挽起秦尤的手臂，非常抱歉地對她解釋道：“就你們以前拍《愛情樂園》的時候，周竹覺得你和……那誰，在拍戲的時候談戀愛是不務正業，其實因戲生情這種事情很正常啊，哪個劇組沒幾對小鴛鴦了，但是周竹就覺得你們要談也不該在片場談，反正他那會兒就很不爽，但他是去客串的，而且他就是個演員，又不是導演又不是制片的，他也沒那個資格出來管事，我也盡力跟他解釋這種情況很正常了……然後知道你要出演《妖聖》的時候，我心裏就那麽咯噔一下。”

“我說句老實話吧，我是真心喜歡《不眠城》和淩馭，但也沒喜歡到腦殘粉的地步，我之前天天使勁誇你，一半是真心，另一半呢……其實就是怕周竹這個弱智一張嘴把你惹毛了……”

“我已經千防萬防，本以為終于開機了，你們倆的戲份拍完就不會再有交集，而且你應該會是殺青最早的那個，我也多少松了口氣，誰知道……”

李雪晴幾乎要仰天長嘆了。

秦尤面色古怪地問：“他如果覺得片場談戀愛是不務正業的話，他怎麽看你們倆的關系？”

李雪晴：“……”

她仰天長嘆：“你覺得他那個智商，像是看得出我對他有意思的嗎？”

秦尤：……

震撼。

她禮貌地拍了拍李雪晴的肩膀：“沒事，你會得償所願的。”

按照上輩子的時間線，他們倆再過幾年就該結婚了。

李雪晴撇了撇嘴，顯然沒把秦尤的話當真：“借你吉言……唉！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喜歡誰不好，喜歡這麽個大聰明！氣死我了！”

明明說着“氣死我了”，但秦尤還是聽得出來的，李雪晴語氣中，分明是濃得化不開的甜蜜與寵溺。

秦尤雖然從沒真正理解過他們兩人的選擇——放棄當紅的生涯雙雙隐退，此時倒也難得真心地願意給這種在她看來算得上“愚蠢”的行為送上祝福。

其實現在想來，他二人的選擇倒也正适合他們，周竹這個性格大概最終也适應不了娛樂圈這個大染缸，而李雪晴……秦尤看着她眼角的淡淡細紋，李雪晴給她的第一印象是天真活潑，她原以為，她是少數逃脫了童星詛咒的人——

童星，多痛苦一生，因為出名太早，在心智尚未成熟時便迎接了太多耀眼的名利與世界的惡意，他們多是強行被上一輩造出來的人造美景，哪怕有走天真人設的人，內心也是蒼老的，或者是另一種“天真”，不是純真，而是永遠抱有孩童般的毀滅與自我毀滅傾向。

李雪晴會選擇正當紅時隐退，似乎也不奇怪了——天真活潑不過是她表象，人見人愛已經成了她本能，對她來說，再耀眼的光環，恐怕也只是負擔。

不過……甲之砒霜，乙之蜜糖，秦尤深知出名與走紅會帶來的副作用，但她甘之如饴，她不介意被人罵，被人曲解，一輩子為人知而不為人理解。

只要能讓她站在聚光燈下，怎麽樣都好。

她不需要一個能理解她的人，也不需要一個能陪伴她的人。

李雪晴的選擇，對她來說或許是最好的結局。

但對她，絕不是。

她要做明星，最紅的明星。

除了和主角團的決戰以外，女帝剩餘的主要戲份有兩樣，一樣是天庭日常和朝會，另一樣，就是她年輕時期是怎麽打到這個位置的，也就是秦尤最喜歡的那條長鏡頭。

這個長鏡頭的拍攝，項導顯然也很重視，沒用綠幕，直接采的實景，并且後期再渲染水墨般的特效。

秦尤練的那前四套招式，其實就是只為了這段長鏡頭存在的，女帝除了朝服與戰甲以外的其餘服裝，也都是為了這個長鏡頭存在的——從白色，到深藍，再到化不開的黑，最終套上戰甲，回憶與現實接上。

這段長鏡頭還調用了人數最多的群演，可以說短短一分多鐘的一個鏡頭，彙聚了無數人的心力。

成品效果如何，現在還看不見，但秦尤相信絕對比上輩子她見過的那條強。

拍完這些後，秦尤在《妖聖》劇組的任務就完成了，這麽說起來也有點好笑，實際拍攝時間居然比訓練時間還要短得多。

趁着《平生意》正式開拍前，秦尤順便接受了幾家雜志的采訪。

這幾家不論是提問的問題，還是為她設計的拍攝風格都大差不差——淩馭的風格，或者說《不眠城》的風格。

秦尤也按部就班地拿出淩馭的姿态完成了拍攝——王導會很開心的，看見她在戲外也認真保持着人設。

今天這家雜志的拍攝結束得比秦尤預料中要快得多，于是她站在大門內給胡文博發消息，讓他過來接她，以及給她配個專屬的助理。

就在她敲着智能手機上的虛拟鍵盤時，一道熟悉，又沒那麽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了起來。

“秦尤！我以為你是我朋友！”

秦尤擡起頭。

秦尤知道，她面無表情的時候會顯得很冷，這種特質在演戲的時候還好，別人會覺得切合角色，但平時生活中，只會讓人覺得——你裝什麽裝？

若是她的工作不需要與人打交道，只看個人能力也就算了，可惜，她還要在娛樂圈混。

因此，為了不無意識得罪她每個路過的人，秦尤會習慣性地調整自己的目光焦距，讓雙眼呈現出一種迷蒙的感覺，以此來消解大部分攻擊性。

于是她此刻擡起頭，便是一種略帶着迷茫的神色。

沖她吼着“我以為你是我朋友！”的人，是陳春意。

用“吼”這個字或許有些不大恰當，因為陳春意即使是在這種明顯被怒火沖刷着的時刻，都依舊顯得很雅致，她只是稍微提高了些聲音，并未失态到“吼”的程度。

而且，因為情緒激動，陳春意蒼白的臉上泛起了一絲紅暈，襯得她更像是畫中人了。

陳春意姣好的面容上露出了一副被背叛的神色：“秦尤！你怎麽能這麽做？如果不是我被公司的官司拖住了，《平生意》早就已經開拍了！”

“你這是……你這是趁人之危搶人角色！”

秦尤原本那副略帶茫然的神色早就在看清來人的那一刻便徹底褪去了，陳春意在氣頭上的時候并未發現，現在一通指責後，終于将目光落到了秦尤臉上。

她突然有些怔住——秦尤看起來，和以前大不一樣了。

她聽說過秦尤的新戲，甚至新人設，但戲裏可以有導演調教，戲外可以有經紀人安排，她沒想過秦尤真的會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對，她就像徹底變了個人，她冷下臉，微微皺眉展露不悅時，根本讓人想不起她只是個二十歲的女孩。

秦尤：“那怪誰呢？”

陳春意：“什麽？”

秦尤：“明知《平生意》是塊唐僧肉，香饽饽，全娛樂圈的适齡演員都想搶，你卻拖了這麽久，給了我趁虛而入趁人之危的機會，怪我嗎？”

陳春意被她的強詞奪理氣得滿臉通紅，一時間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秦尤：“更何況就算你們今天已經開拍了又如何，我就是更适合這個角色，就算你已經演了一個月的戲，我照樣會找到導演，證明給他看，我才是最适合這個角色的人。”

“你是覺得在開拍前被換掉比較丢臉，還是都已經開拍了卻被換掉更丢臉？”

秦尤看向落地窗外，她的保姆車已經到了，于是她掠過陳春意，只留下最後一句——

“各憑本事罷了，講該不該，對不對，就沒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