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粉紅海(12)

第41章 粉紅海(12)

齊沅和周必橫的談話結束後時間已經來到了下午四點,他領着周必橫走在回客房的路上。

周必橫和李顏住的是兩層的總統套房,房門在二樓客房區域的最裏端,這也是齊沅之前能在二樓樓梯口堵到他的原因——周必橫尋找妮可未果後,肯定會選擇回到自己的房間。

齊沅走在前面梳理着已知信息,周必橫受到驚吓又剛把事情全盤托出,這會兒走路時都顯得頹廢無力,一點也不像萬人之上的航海協會會長,只是隔着數米默默跟着齊沅。

來到客房區域前面的時候,身穿服務生套裝的陸準站在那兒迎接他們。他看到齊沅身後跟着的是周必橫明顯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有模有樣和周必橫問好,然後走在齊沅身側,小聲和他交談。

“怎麽是他啊?不是犯人吧?”

“不是,但他也是相關者。”

“我就說,這船上的人一個兩個都不對勁。對了!”陸準神神秘秘湊到他耳邊,“宋以辭查過了,當年銀星號的配置是一個救生艇核載8人。”

8人。

齊沅盯着地毯上不斷延伸的花紋思索着。

根據妮可最後的留言——“也許我們七個都該替他死一回”,最後和那個遇難的少年在一艘救生艇上的應該只有7個人。其中,楊柳和妮可能夠确定是其中一員,王東很大概率也是,至于另外四人,他心中有一些人選,但尚不明确。

離滿員人數還多一個位子,為什麽那個少年沒有登上救生艇呢?

至于周必橫和李顏,他們是雖不在銀星號上但卻和事件間接相關的人。也就是說,現在這艘銀月號上的人,除了當年在救生艇上的7人之外,也許有更多的人也和銀星號間接相關。

地毯上的花紋在齊沅思緒紛飛間到了盡頭,狹長的走廊底端,總統套房華麗的大門出現在他的眼前。

“您這段時間切記不要再出門了,船上現在并不安全,請謹記我們的談話。”齊沅看着周必橫掏出房卡開門,掩唇輕咳,囑咐道。

如果能夠讓所有人都乖乖呆在房間,犯人行兇的可能性也許能下降一些。

“嗯,我——”周必橫的話在他推開房門的那一刻被打斷了,因為有股不太妙的氣味從門內傳來。

那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三人立刻沖進門,套房一樓偌大的客廳裏空無一人,廚房和衛生間裏也沒有動靜,血腥味在靠近樓梯口的時候變得愈發濃烈。

“顏兒!顏兒?”

周必橫跛着腳跌跌撞撞沖上樓,臉上顯出曾經在面對齊沅的追捕和審問時都不曾有過的慌亂,幾近目眦欲裂。

齊沅和陸準對視一眼,也緊跟着跑上樓,總統套房的二樓是一間寬敞的卧室,乍一看空無一人,血腥味明顯是從卧室裏傳來的。

周必橫連滾帶爬跑進房間側面,兩人也趕忙跟過去。卧室裏的衛生間內,李顏身穿睡袍,雙眼緊閉,無知無覺躺在充滿殷紅血水的浴缸裏,臉上除了一對柳葉眉的墨色,幾乎看不出一點色彩,白得幾乎和浴缸一個色度。

“顏兒!”

周必橫發出一聲低沉的嗚咽,撲倒在浴缸旁,撈起李顏沉在水裏還在不斷往外滲血的蒼白手腕,緊緊抓着。

“讓讓!”

陸準的反應異常的快,他一個跨步來到浴缸邊,毫不客氣地打開周必橫的手,拉着李顏的手腕把她從水裏抱起來,齊沅走上前在她頸邊探了探。

“還有脈搏,但很弱。”

“這個出血量有點危險。”陸準看了一眼浴缸裏色澤暗沉的血水,把李顏放到大床上,按着她手腕上的刀口,淡紫色靈力明滅間,竟是把她不斷流血的傷口封上了。

想不到陸準竟然擁有這樣的力量。

齊沅有些詫異,他看着陸準忙碌的背影,轉身回到衛生間。周必橫已經跟着陸準去了卧室,浴室裏現在空無一人,只有一把小刀被摔在角落,齊沅蹲下,用紙巾包着把它撿起來,刀鋒上有血痕,應該就是割開李顏手腕的兇器。

“看出血量,事件應該是半小時前發生的。”陸準來到齊沅身後,用毛巾擦拭手上的水跡,問道:“你覺得是自殺還是他殺未遂?”

“半小時前,你我剛剛發現妮可的事情,謝臨在負一樓待命,宋以辭被二副纏着,離開駕駛室不久的大副和船長,甚至其他乘客都是有作案嫌疑的。”

齊沅把小刀放在洗手臺邊上,站起來的時候身體不着痕跡地晃了兩下,垂眸看着被放滿水的浴缸。

“可惜,要是二樓客房這兒也裝了監控就好了。不過如果是他殺,為什麽不索性一刀斃命?”陸準問。

“恐怕和楊柳一樣,犯人是以回魂為由,恐吓威懾以擊潰她們的內心防線,使她們産生想要自行了斷的方法。”齊沅說道,“畢竟由犯人自己動手的話,血濺到身上也要留出時間處理。”齊沅說道,走出衛生間,周必橫跪在床邊緊緊拉着李顏蒼白的手臂。

“我的顏兒,醒醒……拜托你們救救顏兒……”周必橫絕望地回頭,臉上看不出一點兒曾經的紳士氣質,整個人都有些六神無主。

“韓靈兒和我提過她有醫師資格證,我剛剛做了應急處理後聯系她帶着輸液工具上來了,你先照顧好她。”陸準對他說道。

說是如此,其實他們心裏都清楚,如此出血量的李顏雖然一息尚存,但在這一望無際的汪洋之上,所謂的粉海尋寶之旅甚至才剛剛開始,沒有足夠的醫療設備和資源,簡單的輸液或者藥物治療都起不到大作用,只能稍微拖延李顏生命的流逝而已。

“還好這是在魇境裏。”走出總統套房後,陸準松了口氣,對剛才接連經歷的兩個兇案場面仍然感到心有餘悸。

“嗯。”不過在三年前的銀月號上,這樣的事情應該确實發生過一遍。在現實裏,這些人死的可能比現在還凄慘。

齊沅在心裏無奈笑笑,已經逝去的生命即使對于他們淨魂師來說都是無可挽回的,他們現在能做的就是盡快破魇,讓這些被困在魇境裏的靈魂早日解脫。

“不過我沒想到你竟然是醫療系。”沉重的話題難免會讓人覺得心情郁結,齊沅打起精神轉移了話茬。

“我們家一直是以治愈方面的靈力見長的。”陸準聞言摸了摸腰間小小的靈器,說道:“我小時候被迫學了很多基本的靈力治愈技巧,但我其實不太樂意學這個。”

他撇撇嘴,說道:“進攻才是最帥的。”

進攻嗎……

齊沅想起某個驅使金色光刃的人影,不自覺笑了一下。

不得不承認,确實有那麽一點帥。

兩人在客房區域門口和抱着輸液架和輸液袋的韓靈兒打了個照面,與此同時,廣播聲在走廊裏響起。

“請諸位乘客注意,請諸位乘客注意。目前船內出現兩起傷亡事件,請各位乘客小心警惕,今晚不要走出客房,晚餐我們會安排服務員送往您的門口。”

看來宋以辭今晚又沒法和他們一起行動了。齊沅兀自笑笑,那攝影師的身份雖然有方便的時候,受限制的時候确實也不少。

“請諸位員工注意,請諸位員工注意。由于船內的兩起傷亡事件,請立即前往一樓會議室集合。”

船長孔國明的聲音簡短有力地在走廊裏回蕩。

不過,船長這麽快就知道了?

沒等齊沅問出口,一頭金發的韓靈兒就主動開口了:“妮可女士和李顏女士的事情我都和船長說過了,你們先去開會吧,我給李女士挂上水就來。”

·

齊沅和陸準趕到會議室的時候,船長孔國明和大副曾安已然在長桌前正襟危坐,面色嚴肅。

他們身側幾個位置坐着一臉緊張的機工長沃克,他的袖子上沾滿煤灰,蹭了一些到會議桌上。沃克身邊坐着滿頭大汗的廚師陶康,他拿着一塊小手帕,擦拭額前的汗珠。

謝臨依舊是那副事不關己的淡漠模樣,他在會議室的一角挺拔站着,漂亮的鉑金色頭發在衆人幾乎都是棕黑色系的發色中異常顯眼,黑貓沒有跟在他身邊。感受到齊沅走進來,他才終于擡起眼皮,幽深眼瞳在看到後者略顯蒼白的臉色時閃過一絲不悅。

霍光站在會議室的另一處角落,他應該是第一次見到和藹的船長和嚴厲的大副都如此嚴肅的大陣仗,甚至完全不敢把臉轉向會議桌。看到齊沅進來,他像是終于找到了救星,一溜煙跑到他身後,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船上發生什麽事啦?”他低聲詢問,“怎麽大家都這麽嚴肅,我有點慌。”

“沒事。”齊沅朝他笑笑,對着孔國明和曾安簡單行禮,走到長桌左側靠近門的位置,對坐在對面的沃克和陶磊報以禮貌微笑,率先入座。

謝臨和他幾乎同時坐下,霸占了他左邊的一個位置,陸準本來想坐在齊沅右邊,卻被霍光搶先一步,只好不太高興地默默在霍光身邊坐下,處于長桌的末端,幾乎在船長和大副的正對面。

霍光對自己上司們怕的厲害,高大的身子快要完全縮在齊沅身側,甚至不敢擡頭和任何人對視,齊沅三人身為淨魂師則輕松許多,姿态沒有任何扭捏。

“小陳在駕駛,小韓剛才電話裏和我說了在給受傷的乘客治療,我們就先開始吧。”

孔國明發話了,他面容仍然顯出和藹慈祥,只是神情比之前要嚴肅許多:“就在剛才的一小時內,我們船上發生了兩起乘客傷亡事件,性質極其惡劣,相信你們也都收到通知了。”

“妮可女士在房裏無故自缢身亡,李顏女士在房內割腕,現在正在昏迷中。”

“中午的血字事件沒有來得及查清,如今,又有一位乘客失去了她的生命。”老船長一字一句說着,短短一下午似乎也疲憊了不少。

“很抱歉,作為船長的我也無法斷定這兩起事件是有人惡意主導還是自然發生,但我認為有必要先考慮人為因素。”

孔國明的發言是沉穩有力也是比較客觀的,齊沅沒有從中聽出對誰的偏袒或者不合理的地方,稍微放下心來,等待老船長下一步判斷。

“首先我需要确認,作為員工的你們和這次的惡劣案件無關。其次,才是對于乘客,以及對于這艘船上每一個角落的排查。”孔國明做出總結。

“那我就代替船長做一下簡要表述吧。”曾安拿出一個平板,翻了翻,擡眼看向齊沅的方向。

“你們幾個先挨個說一說今天午宴後都做了什麽吧。不要撒謊。”他的面容狠戾,隐隐露出一絲威脅之意。

“我一直在機房。”謝臨即使面對所謂的上司也是一臉冷漠,不肯多說一個字,讓準備記錄的大副都是一愣。

“午宴中斷後,我帶着楊柳女士回了她的客房。随後,我進行了後甲板的整理工作,然後回到宿舍午休。午休後,我前往甲板一層和二層進行保養工作,因為雨太大,我在回宿舍拿雨衣的路上遇到陸準和韓靈兒,他們告訴我302號房可能出事了。發現妮可女士的事情後,我在門口遇見了來找妮可的周必橫先生,我陪他回到了客房,又發現了李顏女士在浴室昏迷。”

齊沅說出這一席話時整個人都顯得十分篤定,他囑咐過楊柳和周必橫,确信他們并不會把自己的事情随意說出去。那兩人本身就處于恐慌之中,對誰都是疑心重重,而齊沅又是他們如今難得能信任的人。

大副在平板上記下幾筆,小幅點點頭,像是認可了齊沅的說法,沒有追問。

“我,我一直在整理公共區域的器材,沒,沒幹別的也沒去過客房區域。”霍光說得磕磕絆絆,手緊張地絞在一起,聲音比正常說話時輕上許多。

陸準做的陳述和齊沅一致,無非就是在崗位上工作的途中遇到了乘客的突發事件,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随後發言的陶磊和沃克也都只是在自己的工位上忙碌而已。

“話倒是沒有什麽疑點,我之前查過一圈,你們各自的工作也确實是完成了。”曾安點點頭,在平板上點點按按,“看來确實需要考慮外部人員作案,或者……”大副的臉色顯得不太好看,後面半句話聲音很輕:“或者是因為受到什麽刺激導致的自殺……難道血字真的是一種詛咒?”

場上中年人們的臉色随着曾安的一句話瞬間低沉下去。

“請問,我可以提一個問題嗎?”

會議室氣氛人心惶惶之時,一只纖長瓷白的手自長桌後方舉起。

“什麽?”曾安壓着眉毛看着齊沅乖巧的側臉,又看了一眼沒有發話的船長,擡手蹭了蹭胡子,說道:“算了,你問吧。”

于是青年人清淺的聲線在會議室裏響起。

“請問午宴後的這段時間,您和船長都在幹什麽?”

齊沅此言一出,會議室裏的其他人除了謝臨之外都感到異常驚訝——作為一個小小的初級海員,他竟然敢出聲質疑整艘船上的權威。

“哈哈哈!”大副的表情依舊有些陰郁,但他卻并沒有要拍案而起動怒的意思,反而開始大笑:“好你個水手小子,懷疑到我和船長頭上來了?”

他炯炯有神的雙眼緊盯齊沅幾秒鐘,忽然邊笑邊說:“好啊,那我就告訴你。”

“下午,我一直在巡視你們的工作,或者在辦公室監視海圖處理文件,要不我把你們每個人下午什麽時候都幹了哪些活兒給你報一遍?”他從鼻子裏發出一聲粗哼,頓了頓:“船長自然在船長室辦公。”

“一直在船長室麽?”謝臨冷聲追問。

“你們幾個小子,不要得寸進尺!”曾安眉頭一擰,眼睛一瞪就要發火,被一旁的孔國明擡手制止了。

“我還去過後甲板,處理了一些故障的儀器。”孔國明并沒有因為齊沅和謝臨兩人質疑的過分激動,只是朝他們和藹地笑笑,平淡地補充道:“沒事,有疑問說出來自然是很好的。”

曾安被孔國明攔下,先是一愣,又不甘心似的朝齊沅他們補充道:“你們要懷疑,可以。但你們要先搞清楚懷疑的是什麽人!”他雙手抱臂,朝椅背上一靠:“也就是我們孔船長和藹可親不和你們計較,不然誰會允許你們這麽以下犯上。”

齊沅沒有再回答,面對曾安的嘲諷,他只是斂着眉眼應了一句:“我明白了,謝謝您。”

他的想法其實很簡單。

周必橫的嫌疑基本洗清,根據炸彈的綁定方式以及之前的黑袍人行蹤,他确實已經把範圍縮小到了船長,大副和二副身上。倒不是說真的要在這個時候把犯人逼出來,只是他想先借此觀察一下他們被懷疑時的态度,淺釣一下魚。

他知道謝臨也是明白他的意圖的,才會替他追問,不讓單獨提出質疑的他過于顯眼。

但是顯然,無論是振振有詞的曾安還是穩如泰山的孔國明都沒有在被質疑的瞬間露出慌亂的神情,僅僅能通過他們的話語獲得一點信息。

會議持續了将近半個小時,随後曾安大手一揮暫時解除了他們的嫌疑,安排衆人晚上在各自常負責的區域值班,防止外來者藏匿作案的可能。齊沅自然被分配到甲板區域待命。

幾番波折後,齊沅來到開闊的二層甲板區域後,時間來到了晚上五點。

粉海已經陷入一片昏黑,遠處的海岸線溶在茫茫夜色裏,空中依稀點綴幾顆繁星,似乎天地間只剩下這一艘行駛在汪洋之上的小小郵輪。

陳順哲所說的“夜晚的暴風雨”尚未來臨,雨聲依舊和下午那陣一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落在甲板上淅淅瀝瀝。

齊沅最後還是沒回宿舍找他也許根本就不存在的雨衣。他下午淋了雨又吹了風,一直斷斷續續咳到現在,這會兒縮在小小的工具棚裏躲在大塊頭儀器後面,明顯感覺到晚上的海風比下午涼上許多,吹到身上一下能讓自己直打顫。

他明白這不僅是單純的早晚溫差,自己應當是起了燒,心裏難免有些嫌棄這脆弱的身體素質,身上不舒服讓他也沒什麽心思到處亂跑——他不認為會有什麽“外來者”,就懶洋洋窩在這個勉強能擋一點風的地方,瑟縮着身子還想着繼續分析事件,忽然感覺手環震了一下。

是私聊。

【LINN:你還好?】

齊沅不知道自己燒到多少度,但是清晰感覺到現在頭暈眼花,手腳無力的症狀異常明顯。他手指抖得幾乎打幾個字就要打錯一個,索性直接放棄了,反手就從表情包裏随便挑了一張,沒怎麽仔細看就發了過去。

【初始用戶QY520: [貓貓筆芯.jpg]】

【LINN:……看起來不太像沒事。】

這麽敏銳?

甲板側面沒什麽燈,齊沅沒察覺自己剛才昏昏沉沉之下選了個什麽表情發過去,但也莫名覺得挺有意思,他在一片漆黑之中邊咳邊笑,仿佛看見有淡淡的霧氣從自己的嘴巴裏冒出來。

然而沒等他笑上幾秒鐘,謝大佬一個語音通話就打了過來。

“你什麽情況?”謝臨帶着涼意的聲線清晰傳來。

“沒事。”齊沅又咳了兩下,說起話來忽然感覺到一陣口幹舌燥,“有點累了,晚上睡一覺就會好。”

他自己說話的時候渾然沒有察覺有什麽不對,但他确實燒的不輕,聲音都是綿軟氣少的,聽起來甚至像是強弩之末,惹得手環那頭的人瞬間皺眉。

“你在哪?”

“在……”齊沅迷迷糊糊睜大眼睛,腦子裏一時半會兒沒轉過彎來,卻忽然被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引起了注意。

“等等。”他強打精神,擡手就要按滅語音通話,轉念想了想,自己現在的狀态也不适合單打獨鬥,現在月黑風高的留個後手總歸是好的,便只是把謝臨那頭的麥克風關了,撐着身邊的架子站起來。

聲音是從側後方傳來的。

齊沅小心走到後甲板的側面,借着船身周圍亮起的一圈白燈,看到高高聳起的建築物上站了一個人影。

齊沅在甲板側面的幾個大箱子之間躲着四處蕭瑟襲來的冷風,很快想起那個建築的名字。

瞭望塔。

瞭望塔一般是用來偵查海域周邊情報以及偶爾開放給客人觀覽海景用的,但都是白天才會使用才對。

這個時候登上瞭望塔是想幹什麽?

“出來吧。”

意外的,那道人影率先發話了。

瞭望塔的塔頂仍然沒有亮燈,最上方的觀測臺只被船身反射的照明燈光打亮很小一部分,借着那點細微的燈光,白色瞭望塔的高處,曾安的絡腮胡被照得一清二楚。

“上來吧,小齊。站到這裏你就知道,在這個高度,幾乎能把船的每一寸角落進收眼底,你無論怎麽躲都是沒有用的。”

齊沅聞言,也不再躲藏,從貨箱後面走出來,在海風中慢悠悠往塔下走,時不時掩唇輕咳幾聲,背影被燈光拉出蕭索的影子。

“不問問我為什麽大晚上來這裏?”

齊沅緩慢走上瞭望塔曲折的臺階來到塔頂的小平臺,和曾安初見時聞到的濃重尼古丁味兒再次萦繞在小小的塔樓,順着高處的海風四散而開。

“您這麽做,一定有您自己的理由。”

高處的風無疑是最厲害的,風雨交雜打在他的臉上,齊沅幾乎感覺自己要站不住,于是只好扶住塔樓低矮的欄杆勉力站直身子,聲音低弱的仿佛要潰散在風中。

“私下調查了這麽久,事到如今也沒必要繼續和我裝了。”

曾安吸了一口手上的雪茄,猩紅的光芒在他粗糙手指的縫隙間明滅。借着微光,齊沅看到他右手手肘上夾着一件熟悉的黑袍,上面沾着一些被雨水打濕的暗紅色痕跡。

“說說吧,從什麽時候發現是我的?”

曾安顯然注意到了齊沅的目光,他坦然一笑,把煙蒂扔在地上,拿起黑袍,粗壯的手臂一揚,黑袍和上面的血跡就那樣順着猛烈的海風落入船側的海面,在郵輪行駛的陣陣嗡鳴聲中甚至聽不到入水的水花聲。

齊沅的眼瞳随着他的動作收縮了一下,沒有說話。

“不肯說?”

曾安擡腳撚了撚地上已經被雨點熄滅的煙蒂,忽然猛地揪起齊沅的領子,面色一改之前的平和,呈現前所未有的兇狠。

“海員課程裏有沒有教過你們,不該管的事不要管?”

高大威猛的大副把齊沅整個人微微離地提起,湊近他蒼白失色的臉頰,低聲惡語。

“可能……這不是不該管的事。”

曾安的靠近讓那股濃烈的煙草味猛地灌入齊沅的鼻腔,激得他瘦削的身軀一陣一陣幾乎痙攣的顫抖,但他的聲音卻沒有一絲動搖。

“不管的話,我們大概也活不成。”

齊沅纖細的手指輕輕劃過曾安拽着自己衣領的手臂,然後雙手輕輕搭在曾安的手套兩側末端,唇角挂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他在等一個機會,一個可以單獨接近曾安到這種程度的機會。

蓬勃的靈力自齊沅冷白的手指中湧出,曾安受到明顯的壓迫,他的手腕确實也有傷處,驚痛之下,他直接甩開了齊沅的衣領,手套也被齊沅手中注入靈力的紙片劃開,卻因為身在雨中沒有找好重心,身子打了個滑,把齊沅順勢拽向瞭望臺的邊緣。

齊沅也沒料到他會直接對自己做出這樣的舉動。他正發着燒,注意力都集中在曾安裸露的那雙手腕上,壓根就沒有多少力氣,被曾安歪歪斜斜扯向低矮的護欄。

雨水讓護欄變得格外濕滑,仿若一張被風吹落的紙片,他單薄的身影就那樣順着護欄網朝外跌落。

好像要成為第一個在魇境裏摔死的淨魂師了。

從空中墜落的時候,齊沅也沒太感到恐懼,可能是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他竟然只來得及和自己開個小小的玩笑,只看到從天而降的,印着燈光的晶瑩雨滴落在眼眶裏。

然後周圍的一切都停止了。

耳邊獵獵作響的風停止了,下落的濕冷雨水停止了,閃爍斑駁的燈光靜止了,就連瞭望塔上曾安逐漸縮小的,震驚的面容也凝固了。

仿若無止盡的下墜在瞬間來到一個令他感到安心的終點——

偏冷的檀香沖走了殘留在他鼻腔裏的煙草味,他不再感到冷,跌入一個微熱有力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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