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往昔

第019章 往昔

童年時, 謝璃的家裏是标準的男主外、女主內模式。

謝懷志在外面打拼，安玉珍在家照顧姐弟二人。他們住在這座城市最狹小的街道裏，陳舊的樓梯布滿了灰塵, 年幼的謝璃沒有髒亂的概念, 她最喜歡的游戲，就是在樓梯上蹦蹦跳跳。

她住在五樓，就從樓下一直跳到五樓去。

狹小的樓道充斥着樓上樓下夫妻吵架、打罵孩子的嘈雜聲。

往上走，如果是飯點，經常能看到在門口做飯的人。

鄰裏都是互相認識的，他們有時候還會問謝璃。

“小璃, 你爸回來了嗎？”

“你媽在家嗎？”

“中午就在我家吃吧。”

謝璃都會帶着甜甜的笑臉一一回答。

她小時候長得還不算好看的, 但小孩子怎麽都是可愛的, 叔叔阿姨們看着她就止不住地笑。

“哎呦，老謝家的孩子真是可愛。”

“還懂事。”

偶爾咚的一聲，沒有蹦上去的她重重磕在地上。

愣了兩秒鐘後，女孩子大大的眼睛裏蓄滿了眼淚, 嘴一憋, 哭着跑回家去。

“媽媽！媽媽！疼！”

她給正一邊看着孩子一邊做飯的安玉珍看自己腿上的磕傷，輕了一大塊，還破了皮。

“哎呦怎麽弄的？”安玉珍把煤爐上的菜端旁邊去了過來看她：“讓我來看看？”看完後松了口氣, “沒事，就是破了皮。”

那時候的孩子沒那麽金貴, 破了皮在他們的眼裏卻是不是什麽大事的。

可是看着女兒挂着淚珠要哭不哭的樣子可憐，她只能又低頭吹了兩下, 嘴裏安撫着：“好了好了, 吹吹不痛。”

這動作像是真的有什麽神奇的作用，讓謝璃瞬間轉哭為笑。

對于謝璃來說, 一天中最快樂的事情，就是聽到爸爸回來的腳步聲。

尚且年幼的她就已經能精準地聽出爸爸的腳步走在樓梯上的聲音。跟任何人都是不一樣的。

是了，彼時的謝璃是不讨厭父親的，不僅不讨厭，反而滿滿的喜愛與崇拜。

如同每一個孩子一樣，父親是她最初認識這個世界的窗口，有着偉岸的身姿，淵博的學識，無所不能的超能力。

“爸爸回來了！”她歡快地向門口跑過去，果然看到正好到門口的謝懷志。

“小乖乖。”謝懷志笑着将她從地上抱起來，“今天在家有沒有聽話啊”

“聽話！”

“真的？來，這是聽話孩子的獎勵。”

說着遞給她自己帶回來的小東西，或許是一個小零食，或者是糖果之類的，但足夠謝璃快樂好久了。

謝懷志是高中文憑，在他們那個年代不算太差，所以顯得比一般人都有文化。但也不算太好，沒有後臺謀不了好前程。

那時候像他們這樣的家庭，多數是以打工為主，謝懷志卻偏偏是不願意的。他受不了廠裏或者工地上那種日複一日的枯燥生活，總是在四處尋求發展的契機，不停地在創業、失敗中循環往複。

謝璃是不懂這些的，她總覺得自己的爸爸好厲害。

媽媽跟別人提起時，也總是這樣說的：“懷志他聰明，就是沒機遇。等有了機會，肯定是能出人頭地的。”

外人眼裏的失敗者，在妻女眼中，卻是最厲害的人。

後來謝璃只知道，爸爸換了新的工作，給人家當司機。

這個工作的由來，謝懷志每每在家喝倆小酒的時候，都會說得眉飛色舞，說自己是怎麽不小心遇到了被綁架的大董事長，怎麽鬥智鬥勇地幫助警察把人救了出來。

“別看現在是司機，”謝懷志吃了兩口酥脆的花生米，整個人是難得的意氣風發，“這可是天天跟董事長接觸的機會，等以後熟悉起來了，人家指甲縫裏漏出來的，都夠咱們一家吃香的喝辣的了。”

安玉珍從來都是對他深信不疑的，在旁邊給他倒了酒：“那你好好幹，讓人家董事長相信你。”

謝懷志啧了一聲：“跟你說你也不懂。”

彼時在旁邊看着的謝璃什麽都不懂，也只有在往後的歲月裏，曾經高大的父親完全褪去了光環，她回憶起這些片段時，才明白，爸爸是看不起媽媽的，從來都是。

在外面屢屢碰壁的人，只有在這個家裏、在妻女崇拜的目光中，尋找那高高在上的俯視感。

後來不知道謝懷志是怎麽做到的，安玉珍也去了傅家做保姆。

她老實、勤快，廚藝也不錯，很得傅家的喜歡。

謝璃就被丢在家裏，照顧只有兩歲大的弟弟。

雖然媽媽也拜托了鄰居沒事來看看他們，但大多數的活都是謝璃要做的。

爸爸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所以她早早地就學會了怎麽讓家裏的煤爐一直燃着，怎麽墊着小板凳熱媽媽留下的剩飯剩菜，跟弟弟一起吃過飯後，洗碗，乖乖等着爸爸媽媽回家。

雖然有時候累極了，或者是哄不好哭泣的弟弟時，她也會莫名的委屈。但是在見到傅時之前，謝璃都是覺得天底下的孩子都是這樣生活的。

直到她看到了仿佛在另一個世界的人。

跟傅時的第一次見面，是有一次，媽媽說是要帶她去自己上班的地方玩，甚至把弟弟扔給了鄰居照顧。

謝璃自然是高興的，前一天晚上，謝懷志還特意囑咐她。

“叔叔家裏有一個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你去了以後就想辦法跟他玩，他說什麽你就聽什麽，千萬不要跟他起争執知道嗎？”

謝璃都乖乖的答應了。

而然，兩個小家夥第一次見面就扭打到了一起。

謝璃從沒有見過這麽讨厭的人。

她小拳緊緊地握着，憤怒地看着對面同樣滿面挂彩的男孩。

原本第一眼，她明明是覺得這個人好好看的。

好看到不可思議。

唇紅齒白，眼睛大大的尤其明亮，穿着一身好看的新衣裳，把謝璃羨慕壞了。

男孩還主動跟她說話了。

“你就是謝璃，謝懷志的女兒？”

尚且聽不懂敵意的謝璃傻傻點頭。

“呵！”男孩小小年紀卻擺着一副老成的表情，這樣冷笑了一聲。

謝璃不明所以，卻見着背帶褲的小男孩，突然向她走過來。

他們明明是差不多年紀與身高的人，可對面那渾身散發着貴不可言的人，無端地就讓人心生膽怯。

“你是不是還有個弟弟？”

謝璃呆呆地繼續點頭。

“你爸，你媽，你，再應該輪到你弟了吧？哼，寄生蟲一樣的惡心東西。”

在謝璃尚且不能完整理解這句話的意思，男孩已經能面無表情地将惡毒的話說出來了。

只不過看着謝璃呆頭呆腦不能理解的樣子，他更煩了：“醜八怪不僅醜，還蠢。”

這下謝璃總算是聽懂了，咬着唇氣呼呼地看她。

她生氣的時候，腮幫子鼓鼓的，臉上的表情沒那麽呆了，讓傅時得了樂趣。

“你看！”男孩指了指不遠處。

謝璃看過去，自己的爸爸正在給傅時的爸爸開車門，他腰彎得很低，臉上更是帶着讨好的笑容。

“像我們家的狗一樣。”傅時評價。

謝璃只是覺得這個人太讨厭了，讨厭到讓她生氣，于是她想都沒想，就這麽一巴掌扇了過去。

小姑娘出生到現在還沒打過人，因為下意識間對于打人這種事情心虛，所以就算是扇巴掌，也是軟綿綿得沒有一點力度。

但是對于養尊處優的傅時來說，被人扇巴掌，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原本高高在上的面容已經不複存在了，手捂着半邊臉，也擋不住另一半憤怒的扭曲。

“你敢打我！還沒有人敢打我！謝璃，你死定了。”

謝璃還沒有反應過來，小狼崽就已經撲過來了。

媽媽早上給她紮的麻花辮這會兒被傅時揪在手裏，扯得她生疼。

她當然也不甘示弱地抓了回去，四五歲的男孩女孩還沒有太大的力量差距，所以他們打得不分上下，又是抓又是掐的，只是謝璃有些吃虧。

她頭發長，現在小辮子被傅時狠狠拽着，疼得她想哭，偏偏男生的短發沒法讓她也同樣拽。

于是謝璃看着眼前白花花的手臂，什麽也顧不得了，幹脆狠狠咬下去。

“啊！”傅時發出痛呼，“醜八怪，你給我松開！”

謝璃紅着眼，哪怕是察覺到了抓着自己辮子的手更用力了，也死死咬着就是不松口。

這動靜終于驚動了那邊的傭人，趕緊往這邊過來。

“诶呦，祖宗，快松手！”

他們一人抱着一孩子，廢了好大的勁才把這兩人松開。

傅時的手裏還抓着自己拽下來的頭發。

謝璃也是堅強了，即使是疼得不行，也只是忍着眼淚，愣是沒哭出來一聲。

這動靜自然是驚動了大人們。

直到看到爸爸過來，謝璃憋了老半天的淚才終于忍不住落下，她小步地跑向父親，就等着爸爸像以前那樣抱住自己安慰。

可謝懷志的表情很糟糕。

他看到了被自己女兒同樣抓傷的傅時，傅時的母親許子衿過去的時候，眼裏是明顯的心疼。

這種時候，他哪裏顧得上女兒委屈不委屈，以及到底發生了什麽，只覺得火氣在往上沖。

這個謝璃！昨天才跟她千囑咐萬交代過的，讓她好好跟人家玩，今天就把人打了。

他氣得不行，眼看着謝璃到了跟前，手下沒有收斂力度，一巴掌狠狠扇了過去。

這一扇，不僅僅是謝璃傻了，連許子衿那邊都愣了一下。

年幼之時對待父親，除了濡慕，那深入骨髓的畏懼也并不會減少。

面對盛怒的父親，因為太過害怕，謝璃甚至都不敢委屈了。

她抱着臉，眼淚直在眼眶中打轉，也不敢說話不敢哭，只有哽咽時胸口一抽一抽的。

許子衿放下傅時過來了，她已經收起了對自家兒子的心疼，滿眼都是對謝懷志的不贊成。

“懷志，這事情都沒問清楚呢，你怎麽就能動手打孩子？還是下這麽狠的手。”

那話裏隐隐帶了怒氣。

謝懷志忙不疊地解釋：“我這也是着急了，小少爺沒事吧？小少爺身體金貴，可別哪裏受傷了。”

許子衿含着怒氣瞪了他一眼，沒回答，轉而蹲下去看謝璃。

小人白嫩的臉都已經腫起來了，帶着明顯的巴掌紅印，明明都委屈得快要憋不過氣了，也不敢哭一聲。

許子衿就一個不聽話的混小子，因為身體不好，也生不了二胎。

這會兒看着小姑娘的這模樣，不自覺地就心疼得不行。

“來，”她語聲輕柔得生怕吓到了謝璃，“先跟阿姨過來，給臉上敷藥。”

謝璃從不知道這種傷是需要用藥的，她在家裏哪裏磕到了、燙到了，都是等着傷自己好的。

她擡頭，正對上了許子衿笑着的臉，溫柔得不像話。

可一側頭，又看到了不遠處的傅時。

他的眼神比剛剛更兇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