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魚藻
第47章 魚藻
這個消息是毛青夢告訴她的。
微信對話框裏, 毛青夢驚訝得連發了幾個感嘆號。
她們通了電話。
毛青夢咋咋呼呼:“有人看過現場圖片,楊疆家樓底下全是血,據說他老婆握着一根手指頭, 吓暈過去了, 警察來了裏裏外外圍了幾圈, 朋友圈發得到處都是,慘不忍睹, 他兩只手絕對廢了。”
“從此沒了作惡工具, 挺好。”
孟秋嗓子僵了僵, “知道誰幹的嗎?”
“當然知道, 當場抓住的呀。”
毛青夢在電話裏沒半分可憐的語氣,反而很鄙夷。
“有個女孩子, 我看過照片, 大概神韻氣質這些和你有五六分相似。”
“楊疆又開始犯病, 畫不着你, 就開始畫她, 還拿畫威脅她。”
“這女孩子比你脾氣還好,被威脅之後誰都沒告訴,一聲不吭,硬生生忍了一個多月。”
毛青夢換了個姿勢, “也不知道怎麽的,這兩天女孩子哥哥突然知道了,氣瘋了, 大早上拎刀把楊疆的手砍了。”
孟秋一愣。
她嫌惡地蹙了蹙眉。
楊疆狗改不了吃屎,人性如此, 作惡了就絕對不止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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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關切了一句:“除了這個女孩子以外,是不是還有其他女生受害者?”
毛青夢邊思索邊說:“不清楚, 但我總覺得後邊有推手,那個女孩子的哥哥砍了人之後一家人都消失了,不像是沖動做的。”
“不過這個也不好說,可能他篤定自己回不了家了,就提前安排好了父母和妹妹。”
孟秋沉默片刻,毛青夢應該沒有猜錯。
至于她心裏想的那個人是怎麽處理和謀劃的就不得而知了。
毛青夢不知想到什麽,笑了一下,壓了壓聲音,突然神秘起來。
“還有一件事,這幾天,有一部分老同學被查了,說是構成了傳播□□物品罪。”
“你那件事,之前惡臭發群還沾沾自喜的,有一個算一個,誰都跑不了。”
“楊疆麽,先進醫院再說,先治病再進局子。”
毛青夢憤憤道:“有些人總覺得惡事小,做一做也沒什麽,反正計較不到他頭上。實際上錯得離譜。”
“這些人道貌岸然,沒這事兒大概都有大好前程,現在留下案底,估計哭都來不及,我看他們以後怎麽蹦跶。這兩天這些消息,看得我大快人心。”
孟秋心髒淌過一陣暖流。
毛青夢頓了頓,繼續說:“楊疆任教時為了美院推薦名額向學生索要賄賂的事兒也翻出來了,這種事吧,可大可小,他非說是老婆唆使,反正狗咬狗,掰扯不清。”
“加上你那會兒未成年,數罪并罰,估計能判好幾年呢。”
真背刑法了。
趙曦亭說到做到。
毛青夢繼續幸災樂禍,“嘿嘿,我都快懷疑楊疆是不是得罪什麽人了,這現世報,來勢洶洶。”
孟秋鼻子驀地一酸。
幾年前她曾經期盼過這一刻。
但沒想到會一這種方式實現。
她的那些委屈全部得到了平反。
孟秋目光堅定地看向向陽處。
對,她沒錯。
她一點都沒錯,全是他們錯了。
那些目光和穢語,就是不對的。
他們應該受到懲罰!
-
快到秋分了,天還是熱。
孟秋下午沒課,往常這個時間點她會去圖書館待一陣。
今天她在長檐湖旁邊坐了會兒,給吳老中醫打電話。
這個季節荷花敗了不少,也有盛放的,綠葉上承恩露似的挂着水珠,花紅葉綠的熱鬧。
孟秋盯着花朵粉色的尖,耳朵也紅起來,“他不想來看的話,我哪兒催得動他呀?”
吳老呵呵笑:“那可不好說。”
“偏頭痛我好些年前給他瞧過,從根上來說,他睡眠不好,這一項不改,全都治标不治本。”
孟秋本來想給趙曦亭弄些舒緩神經的藥和挂件,做報答他的禮物,給吳老打電話問方子。
沒想到吳老提他也頭疼。
孟秋當時就奇怪。
既然他能找到人幫她治病,為什麽不給自己治一治。
趙曦亭看着懶散霸道,其實對自己不怎麽上心,哪怕哪天馬革裹屍埋青山,他也能坦然接受。
孟秋又問:“那就沒別的辦法了嗎?”
吳老停頓了片刻,“這樣吧,我讓人給你送幾味藥,他難受的時候,你逼一逼他。”
“沒人能管他,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孟秋聽得頭都大了,趙曦亭做事說一不二,心情好逗個悶子順着她。
他生存世界有自己一套路子,她哪兒管得住,沒法子的。
她輕聲應吳老,“您比我了解他。”
只不過他要是不肯吃藥,她倒是能嘲笑他怕苦。
她先前被逼着喝了多久,他也得嘗一嘗那番苦才對。
孟秋彎着眼睛兩手往後撐,天晴明澈,竟想象起那個場景來。
應該會很有趣。
半個多小時後,藥送來了,還有兩三個精巧的挂件,挂件是孟秋後面要的,正好能給他帶過去。
-
趙曦亭西城這個展廳。
她是第三次來。
孟秋手上提東西,司機很有眼色地下來幫她拎。
孟秋擺擺手說自己拿。
這邊剛婉拒,一轉頭,阮尋真迎上來了,都是借了趙曦亭的勢。
她就是狐假虎威裏面的狐貍。
到黃昏了,太陽也不大,阮尋真支着一把淺蘭色的傘,對孟秋恭敬又柔和地笑說:“今天挺曬吧,趙先生在靜室等您。”
孟秋點點頭,溫聲應了句“好”。
在趙先生嘴裏聽到孟秋的名字,阮尋真不是不驚訝,卻又意料之中
趙先生想要的,一定能得到。
只不過眼前的小姑娘,沒先前來找她時一板一眼要把東西歸還那麽生疏冷硬了。
多了一份坦然和輕柔。
阮尋真看了眼被夕陽照得發粉的孟秋,臉頰像汲水的胭脂,該是豔的,她神色淡然,将豔壓了下去,像她的名字。
秋天裏清涼的恬靜。
阮尋真将傘斜了斜,孟秋禮貌地道了一聲感謝,輕盈尋常。
阮尋真忽而感慨。
到底,這個小姑娘還是走進了趙先生的心裏。
但誰贏了誰卻又不好說。
展廳的布局變了許多。
今天有人來看展,孟秋思緒回到一年前,她只覺得新鮮。
跨進廳,孟秋下意識往镯子櫃那兒一瞥。
現在那個位置擺着象牙玉的印章,邊緣冷硬,像将軍的兵符。
再沒一眼萬年的柔婉。
趙曦亭站靜室外頭紅木雕窗下等她,迎着夕陽裏的薄晖,懶懶地抽煙,見她來,便擰了。
孟秋在熄掉的星火裏呼吸慢下來,有點想不起她第一次來的心境。
現在的塵土将過去的影子囫囵埋起來了,好讓往事不計較。
趙曦亭不客氣地攬了她的腰,眼一矮,瞥向她手裏的袋子。
“提的什麽?”
孟秋拿出拿倆小挂件。
第一眼看到,孟秋沒覺得有什麽不好。
但和他一室珠阆玉翠一對比,她的挂件瞬間黯淡起來,質樸得有些可憐。
不過孟秋還是堅定地放在他手上。
他要是不喜歡,可以扔掉的。
趙曦亭睨着小玩意兒,拿到手就開始把玩,還舉到鼻子前聞了聞。
“中藥?”
孟秋溫溫道:“我暫時還不起律師費,這個先抵給你,可以麽?”
不管他會不會覺得普通,她真心感謝他這幾次為她撐腰,這是第一份謝禮。
小姑娘嗓子泡着軟,她在他跟前還沒這麽服帖過。
明明是好事,趙曦亭心裏不知怎麽空了一段,表情複雜晦澀,想填點東西進去。
他一挑眼,瞧見孟秋瞳仁洇着煙柳畔一樣的水光,黃昏點燈的溫。
這溫從沒有過。
原來枯潭也能結出花。
趙曦亭眯眼看了一陣,泛出點狠勁兒,将煙一扔,捏着她的下巴就親上去。
狠得像要将這溫長久的強留下。
起碼做點什麽。
趙曦亭的舌進得有點深。
孟秋呼吸不過來,閉着眼睛,踮腳想從他那兒央點氧氣來,細細地推他。
“要還我?那不夠抵。”
趙曦亭薄唇描着她唇上的水漬,“知道我今天為什麽讓你來這兒嗎?”
孟秋腿有點軟,揪着他襯衫,搖搖頭。
趙曦亭帶着她的手往裏進,意味深長地瞥她一眼,說得很平靜。
“我們認識一年了,孟秋。”
孟秋心尖一顫,算算日子,好像是的,他們居然糾纏一年了。
這一年像是偷來的。
她沒有過過幾天好日子,時不時心驚膽戰,東躲西逃,多半還是因為他。
孟秋緊了緊手裏的袋子,可是她今天居然給他送東西。
她冒出荒謬的感覺,突然不甘心了。
趙曦亭欺負她的那些都是真的,幫忙也是真的,但一碼歸一碼,許多事不應該兩兩相抵的呀。
她應該怨他的。
可是最近,她确實沒以前那麽抗拒害怕他了。
孟秋有點惱自己。
孟秋把袋子一放,腳不點地,往外走,輕聲說:“我東西送完了,你先忙。”
“忙什麽?”
趙曦亭把她肩上的包拎過來,強勢地拖着她的手,一點拒絕的機會都不給,“這裏面你還沒來過,帶你轉轉。”
“你不是給我送了倆挂牌麽,瞧瞧挂哪兒好。”
孟秋和他搶包,沒搶過,“挂車上呀。”
趙曦亭瞧她滿臉不甘心,笑了聲,寵溺地矮下音量。
“好,聽你的,車上挂一個。”
靜室後面還有幾個廳,偏向于他私人領域。
回廊最右邊是處小院,小巷門口看不出來,裏面其實挺大。
右邊是所三進的四合院。
百來年的時間在這兒靜止了,影壁下有青苔。
四合院地勢偏西,黃昏的碎金一照,挂在漆紅大柱上,有股舊時王侯勳貴金屋藏嬌的神氣。
施施然有股莊重壓着。
孟秋腳步放輕。
趙曦亭這人多少有點讓她難以理解的儀式感。
今天他把她騙到這。
應該就為他們第一次見面。
通話的時候他沒提,就問她要不要過來玩,有新展。
孟秋想着給他送東西,就應了。
可現在越走越深,壓根不知道他想做什麽。
孟秋不知怎麽有點慌張,趁趙曦亭給她拿拖鞋的功夫,膽子一大,轉身就走。
然而人還沒溜到門口,被趙曦亭拖住手。
趙曦亭淡淡睨她,“跑什麽?”
“在這兒住一晚上。”
孟秋胡亂拿了個理由搪塞,“我住不慣。”
趙曦亭似笑非笑,“有什麽住不慣的,擔心院子年代久了有髒東西?”
孟秋飛快地順着他遞的臺階往下爬,也不管聽着有多假,“嗯”了一聲,怯生生和他商量,“要不你在這裏住,我回去。”
趙曦亭一只手撐着,把她堵在門邊,點點她下巴,“只是換個地方住,今天怎麽回事?”
孟秋不肯吭聲。
趙曦亭盯着她薄紅的耳朵,看了一會兒,眼眸變了味道,輕佻含春,語氣暧昧緩緩吐字。
“怕我在這兒睡你啊。”
孟秋臉唰地燙了,側過頭不肯看他。
趙曦亭兩指陷進她臉頰,侵略性的視線侬在她臉上,不依不饒,“怎麽說,孟秋,猜猜看?”
“你覺得我會不會?嗯?”
孟秋咬了咬唇,有點羞憤,這種事怎麽猜啊。
她不猜!
孟秋嗓音細得跟貓似的,“趙曦亭,我沒準備好。”
這話她說得極其順口,甚至不用過腦,脫口而出,幾乎是她免死金牌。
往常她只要說這一句,不管趙曦亭是個什麽狀态,都會停下。
趙曦亭眯縫着眼,危險地瞧了她一陣。
孟秋腳後跟抵着門板,手掌心也是,脊背緊緊繃着,快把冰冰涼的門面捂熱了。
很快趙曦亭表情恢複如常,“餓了沒?先吃點東西。”
他沒答應。
往常他會應的。
孟秋手腕挂在他掌心,心跳不規律地快起來,有點不安,跟在他後面時不時挑一眼他後腦勺。
吃完晚飯,夜色漸深,孟秋在窗前往外一望,樹蔭前頭挂着明月和高樓,小院隐居避世地藏在喧鬧後面。
是個修行的好去處。
仿佛是阮尋真打電話來,趙曦亭要處理前面的事情。
孟秋辯了辯聲音,趙曦亭拿着手機開了門,似乎從院子裏走了出去。
孟秋簡單收拾了下東西,想走。
她也确實這麽做了。
陌生的地方沒有安全感。
她逛了一圈,沒找到有後門,只能從前門出去。
孟秋趴在門上聽外面的響動,只有車子鳴笛的聲音,趙曦亭好像已經走了。
結果她剛拉開門,就看到趙曦亭杵在游龍戲珠地照壁旁邊,握着手機正認真聽,所以她沒聽到他說話聲。
他一聽到開門聲就看了過來。
孟秋瞳孔驚駭,吓得直把門關上。
孟秋關上門後,急得團團轉,她的意圖就這麽暴露在他面前。
她想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
孟秋目光慌慌張張亂飄,實在沒找到藏哪兒。
她抵在門上,壓了好一陣,直覺趙曦亭一定會進來,腦子一梗,手轉動了一下,把他反鎖在了外面。
緊接着,她就聽到門把手按了按但沒按動的聲音。
完了。
孟秋兩手捂住臉。
趙曦亭站在門外,眼睛涼森森眯起來。
他不緊不慢地拿下手機,切到微信,打了幾個字。
——孟秋,你不會以為我打不開吧?
明明兩個人就隔了個門板。
誰都沒說話。
孟秋沒勇氣回他。
他的房子當然打得開。
她特別後悔剛才不要命的舉動。
屋子裏響起電子音,像是按了什麽開關,門鎖打開了。
孟秋渾身一涼,趙曦亭長腿往裏跨,沒給她再關一次的機會。
趙曦亭一邊拿着手機,一邊把門鎖上,幹脆利落單手抓住她的腕,往裏屋半拖半帶。
手機那邊似乎有點古怪,禮貌性地問了句。
“趙先生?您還在聽嗎?”
趙曦亭淡聲吐了句,“你繼續說。”
孟秋顧着手機不敢叫出聲,軟着眼睛,要給他道歉,默聲說,“你弄疼我了。”
趙曦亭按了外放,幹脆把手機扔床上,他不知道從哪兒挑來一根帶子,想也沒想就往孟秋手上綁。
孟秋突然意識到他要做什麽,掙紮起來,羞憤地踹他。
手機那頭還在說什麽基金漲跌的事兒。
他不認真聽起碼虧個幾百萬。
趙曦亭壓根沒顧,把她右手栓床邊的柱子,打了個死結,長指托她後腦勺,用氣音說:“非得我看着你啊?”
“信不信連腳也給你綁上?還跑不跑了?”
孟秋耳朵氣紅了,又抓帶子,又錘他,“你混蛋。”
趙曦亭撈起手機,在她唇上吮了一口,“等我打完電話來收拾你,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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