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成一敗,一得一失,方為圓滿

秋風瑟瑟,竹葉簌簌而響。走進竹屋,依是舊時景象。

落影苦澀一笑,想起初來時,孟無虞還在身邊。

陌蕭輕輕接過她手中的行李,看了一眼怔在原地的她,轉而別過眼去,“孟兄會無事的。”

落影恍恍神,只嘆世事無常。看着這清雅的竹屋,她行了個禮道:“陌公子,多謝了。”

陌蕭不語,靜靜走到床帏邊,輕拉簾布,露出一床整齊的白綢緞被。“夫人,今後委屈你暫住這裏,我就住在竹林邊的客棧裏。有什麽事情,但請找我。”

“陌公子,讓你住客棧......”落影更覺虧欠,只覺不妥。

“陌蕭與客棧老板熟識,不消銀錢,夫人在此暫避風頭,不必客氣。”陌蕭一邊說,一邊四下環顧,最後,将案上的洛神圖小心翼翼地卷起,揣入懷中。

至此,落影已無什麽理由對他道謝。大恩不言謝。

陌蕭對落影行了個禮,轉身離開。他總是這幅清冷的神情,仿佛世事與他無關。而眼神裏偶爾閃過的落寞,又讓人覺得他有許多故事。

陌蕭前腳剛邁出房門,子衿便抱着寧歸四處張望,“小姐,這屋子好雅致啊!你看,這琴,還有剛剛陌公子拿走的那畫兒,都是不俗呢!對了小姐,那副畫上的美人,跟你有幾分相像呢!”

“莫胡說!”見陌蕭還沒走幾步,落影厲聲打斷了子衿的高談闊論。

子衿說到畫上美人,門口陌蕭的背影很明顯得頓了一步,片刻,又繼續前行。

他的背影颀長而絕世,讓落影除了感激,還生出幾許疑惑。

他與孟無虞絕對是兩種人,一個不羁而精明,一個孤傲而清雅,為何會成為生死至交?陌蕭重義,孟無虞欣賞他可以理解。而他又欣賞孟無虞哪一點呢?

正想着,一陣嘈雜的琴聲入耳,原來是抱在子衿懷裏的寧歸張着小手探着頭去撫弄了琴弦。落影會心一笑,走過去抱過了寧歸。

沒有他的日子,兒子是她唯一的期許。

翌日清晨,随着一陣敲門之聲,寧歸被吵得哭個不停。落影打開房門,看見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正慵懶地倚着房門看着他。青年穿一身黑色布衣,但落影識得,這是梁都名鋪陳家易的布料,價值不菲。

青年皮膚微黑,但容貌俊朗。見了落影,他張了哈道:“這是陌蕭讓我給你們帶的飯,拿着吧。”言訖,遞過幾個食盒。

“多謝,”落影接過食盒,轉而問道:“陌公子他......”

“哦”,青年揉揉眼睛道:“他一早趕去瀛洲了。對了,這幾天有什麽事,就去青竹客棧找我哈,我叫葉青竹,是那兒的老板。”

“瀛洲,”落影心中一驚,“陌公子有沒有留下什麽話?”

“陌蕭跟我借了一匹絕影,連夜就去了。他說讓我替他照顧你們。沒說別的。”葉青竹說罷,道了一聲:“我那兒還有事,先走了啊!”說着,邊伸着懶腰出去了。

落影心中亂極了。連夜趕赴瀛洲......如果不是出了什麽事,清心寡欲的陌蕭,如何會這般急切?又如何會不告而別?是不忍告訴她嗎?

她越想越覺得心亂,在院中來回踱步。

“夫人,可否借口水喝?”一位白須老人拄着拐杖,經過竹林,恰巧看見落影,便走了過來。

老人慈眉善目,與剛剛離世的公公有幾分相像。落影連忙點點頭,到屋中去了一瓢清水來,恭恭敬敬地遞與老人。

老人也不道謝,只大口地喝着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落影。

落影垂眸道:“老先生,還有什麽需要的嗎?”

老人笑着遞過瓢來,搖搖頭道:“老朽為夫人看看相如何?”

落影心裏正亂着,聽老人如是說,連忙點頭道:“那謝謝您了。”

老人又細細端詳了她片刻,開口道:“夫人将來必是大貴之人。”

落影只道老人只是恭維之語,沒有理會。如今她心裏只想清楚孟無虞的處境,便追問道:“那我的夫君呢?”

老人捋捋胡須,颔首道:“夫人之貴,起于夫君。”

落影聽罷,心下霎時明朗許多,心想,若是孟無虞真能如願功成名就,舒展抱負,那麽她如今的孤寂擔憂也算值得。

正欣慰着,老人又蹙了眉須道:“夫人之貴,起于夫君,生于如意,又終于如意。”

“終于如意?”落影攥緊衣袖,看得出,老人絕非尋常之輩。“敢問前輩,此話怎講?”

老人卻搖搖頭,長嘆一聲,轉而潇灑一笑道:“自古世事難成全,這番成貴,殘生失意。一成一敗,一得一失,方為圓滿。”

落影聽得雲裏霧裏,還想問點什麽,卻見老人笑道:“老朽還需趕路,告辭了。”言訖,逍遙而去。

落影怔在原地,回想剛才老人說的話。若是他真能大貴,那麽此番該是無事才對。落影莫名得相信老人的話,心裏竟真的安然了許多。

隔日,葉青竹依舊是早早送了頗為豐盛的膳食過來,送完就要走。

有了老人的話,今日的落影心情平複了許多。她叫住葉青竹道:“葉公子,可否屋中坐坐?”

葉青竹痞痞一笑:“終于肯請我進來坐了?”說着,也不消落影去請,徑直大搖大擺地走進屋中。

“誰讓你進來的?”子衿正在床上逗弄着寧歸,也沒聽到二人門口的對話,見着葉青竹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直吓了一跳。

“主子都讓我進來了,你一個丫頭狂什麽?”葉青竹冷哼一聲,直走到寧歸近前,見寧歸可愛,伸手輕輕掐了一下孩子肉乎乎的臉蛋。

寧歸怕生,哇一聲哭了出來。

“你給我出去!”子衿見自己好不容易才哄好的孩子,如今被葉青竹逗哭了,氣得不行。

“我憑什麽出去啊?”葉青竹一邊故意怼着子衿,一邊壞壞地笑着。

“子衿,不準對葉公子不客氣。”落影說着,抱起寧歸。寧歸鑽在母親懷裏,不時便停止了哭聲,只讪讪地閃着一雙清澈的大眼睛,時不時偷偷看向葉青竹。

“子衿,斟茶。”落影一邊拍着寧歸的背,一邊吩咐道。子衿瞪了葉青竹一眼,嘟着嘴去倒了一杯粗茶過來。

落影斜了子衿一眼,強忍笑意:“以往在家中,只有粗茶,如今陌公子這裏有好茶,你便別再給陌公子省着了。”

子衿看着偷笑的葉青竹,憤懑道:“小姐,這家夥把寧歸都逗哭了,一點禮教都沒有,也不知他爹娘怎麽教的。”

葉青竹止了笑聲,喝道:“扯我爹娘幹什麽?你個刁丫頭,你......”

落影将孩子抱到身旁榻上,行禮道:“葉公子,失禮了。這幾日,多虧葉公子照料。”

葉青竹嘆了口氣道:“沒事沒事,還是主子有禮數啊。”說着,瞥了子衿一眼,接着道:“也不用謝我,陌蕭是我自小好友,他托付我照顧你們,我只是替朋友辦事罷了。”

落影見葉青竹倒是個爽朗之人,便問道:“葉公子,你知道陌公子去了瀛洲所為何事嗎?”

葉青竹搖搖頭,“我沒問,他那個人你還不知道麽,古怪得很。他不想說的話,你怎麽問都沒用。”

“哦,”落影有些失落,垂首道:“那你可知,陌公子幾時回來?”

葉青竹眨眨眼睛,忽而像發現了什麽一般,一眼不眨地看着落影道:“你這麽挂念他?”

落影一時不知如何接話,對葉青竹的反問有些不解,只擡了眼睛看向他。

葉青竹神秘地一笑:“哈哈哈,我明白了。這小子,真是金屋藏嬌,深藏不露啊。說什麽替朋友照顧妻兒老小,不過是不想告訴我實情,總裝着不近女色,原來是偷摸着孩子都有了。”

見對方誤會,落影急紅了臉,正要解釋,被子衿搶了話去,“你這小子,胡說些什麽?我家小姐可是有了夫君的!你別在這兒胡言亂語!”

葉青竹倒也不惱,斜着眼睛怼道:“還不承認?看你家夫人,跟陌蕭那小子當寶貝一樣供着的洛神像可不是一模一樣嗎?”

子衿一時無語,沉思片刻,又看了看落影,眸子一沉,“......有點像,”但轉而,她像是又想起什麽,“那你也不能胡說!只是恰巧長得像而已!”

落影心想,雖然陌蕭是孟無虞故交,受他所托照顧自己,但若是傳出什麽閑話,終也是沒什麽好處。她趕忙起了身,行禮道:“葉公子确實誤會了,我本是有婦之夫,只是夫君有事在身,不能陪伴,托陌公子照顧我罷了。”

葉青竹搖搖頭,“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不願意承認,沒關系沒關系。”

落影一時語塞,不知還能如何解釋。只因她也見過那幅洛神圖,确實和自己頗為相像。

葉青竹色眯眯地一笑,“陌蕭這小子,裝的真像啊。我還有事,改日再來啊,嫂嫂。”

“嫂嫂?”落影對他突然改了的稱呼有些意外。

葉青竹回眸,擠擠眼道:“可不是該叫嫂嫂麽?陌蕭長我三個月,雖然我從沒叫過他兄,但我必須得叫你嫂啊。”

“我們真的不是......”落影急的說道。

“嫂嫂別害羞了,明天我多給你帶幾個菜!”葉青竹興高采烈地哼着小曲離開了。

落影摸摸自己燒紅的臉,自責不已。自己受陌蕭照顧有加,如今又害他遭了閑話,以後讓他如何娶妻啊。

子衿還憤憤不平地念叨着,“這個葉青竹,真是個小痞子,比姑爺還痞......”

聽着子衿說“姑爺”,落影又不覺悲從中來。屬于她的小痞子,如今身在何方呢?

三日後,落影與子衿帶了寧歸到竹林外散步,傍晚才回到竹屋。

尚未進屋,便聽到裏頭一陣琴聲。這琴聲清淡如水,如泣如訴,但細聽,卻隐隐含了一種壓抑的愁緒,讓人莫名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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