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深深淺淺的晨光裏,楚筱悠還沒從睡夢中清醒過來,套了寬大的外衣,歪在圈椅上,看着對面裝扮的有些花裏胡哨的小丫頭,睡眼惺忪的道:“你說你家主子是誰?”

“小丫頭”似乎正在忍受着某種煎熬,一張撲滿了粉的臉扭曲起來,直看着厚厚的粉撲簌簌的往下落,忽的張了嘴,帶着哭腔道:“姑娘,是我呀!小六子!”

楚筱悠瞪圓了眼,等回過神忍不住咯咯笑起來,她少有這麽酣暢淋漓的笑的時候,這會瞧着像個偷了糖果的孩子,把那嬌弱和抑郁都一掃而空,猶如一朵迎着太陽綻放的太陽花。

小六子哭喪着一張臉,嘴巴卻不停:“主子說了今日要給姑娘送帖子,大清早就叫奴才換了這麽一身的衣裳,您知道的這衣裳可不好找,這妝也不好畫,費了老大的氣力才到您跟前。”

绮畫當先接過了小六子手裏的字帖,瞧了一眼才遞給了楚筱悠。

果真是魏夫人的字帖,用描金的紅漆盒子裝着,另還有一個小小的卷軸,楚筱悠漸漸收了笑,展開來看,見是遒勁有力的四個大字“随心随性”,這樣的字仿佛是叫楚筱悠看到了劉曦強大的內心,她忍不住有些出神,半響才道:“果真是辛苦你了。”

绮畫又當先塞給了小六子一個荷包,笑着道:“這樣一瞧,果真是個美人坯子。”

小六子的臉又皺起來,粉撲簌簌的往下落。

惹的楚筱悠笑起來,清晨起來的煩悶一掃而空。

香草送了小六子出去,碰上了早早來請安的羅秀逸,羅秀逸笑吟吟的停下來問香草:“誰家的丫頭,這麽早就來看你們小姐?”

香草不想多說,敷衍的道:“是杭州那邊的舊相識。”

行了禮便又往外走,羅秀逸站在原地看了一會,總覺得這個花裏胡哨的丫頭有些不大對勁,一時又想不明白就把這些抛到了腦後,去了後頭和守玉閑話。

小六子出了秦侯府,換了一聲幹淨整體的太監衣裳,把那高帽帶的端端正正才回了東宮,一路進了書房,看見劉曦穿着太子的明黃長袍,坐在大案前寫字,晨曦落了他一身,讓他看起來靜谧又高雅,聽見小六子進來才擡起了頭:“東西可送去了?”

“送去了,奴才穿了一身的女裝,楚小姐可笑壞了,奴才還沒見過哪個小姐像楚小姐那樣笑也罷哭也罷能那麽好看,真是個難得的美人,還問了太子殿下,叫奴才向太子殿下道謝。”小六子瞧着劉曦臉上舒展的神情故意繪聲繪色仔仔細細的講,一個細節也不放過。

司馬堂眼裏滿是鄙夷,這些小年輕們如今越發會走捷徑了,為了讨好主子真是什麽事都敢做,膚淺!無知!

劉曦眼裏染了笑,瞧一眼放在一旁華麗的西洋鐘,站了起來,向外走:“可見還要叫你多穿女裝。”

小六子一下傻了眼,連忙跟上去:“這是要去辰寰殿嗎?”

“是。”

昨天的事情自然鬧到了太後和皇上跟前,正統的禦史大夫群情激昂,痛斥劉起不分尊卑,今日要在辰寰殿裏分個高低,想必該去的不該去的都已經去了吧,他也該到場了,不知道還能不能趕的上定南侯的壽宴。

王仁遠一大早就要去南城兵馬司報道,早上匆忙吃了些東西,楚靖瑜塞給了他一個大荷包,裏面沉甸甸的都是銀子,王仁遠想着昨天楚靖瑜還在生氣,這會又給他銀子,心裏到不自在起來,扭扭捏捏的道:“不用,不用,上一次給的還有呢!”

楚靖瑜在他的肩膀上捶了一下:“怎麽還學會裝模作樣了?到底要不要?”

王仁遠嘿嘿笑了一聲,一把奪過去:“要,怎麽能不要!”

楚靖瑜笑看着他走遠,才和等着的蘇以喬一起往定南侯府去了,因為定南侯在大秦文壇上泰山北鬥的地位,又對新一代的年輕學子們十分關懷,每年的定南侯壽宴又幾乎成了新學子們聚會比試的盛宴,每一年這個時候總有那麽一兩個人在這裏名揚京城,最後在科舉考試中一舉奪魁,成就功名。

所以定南侯府的帖子千金難求。

路上又遇到了張雪健,他到對楚靖瑜能去一點都不意外,也不為自己花銀子買到帖子而有所愧疚,直言道:“你們是知道我的,學問一般,家世放在京城根本就不值一提,幸好有些銀子。”

楚靖瑜到喜歡他這直爽的性子,笑着道:“終歸有一技之長。”

蘇以喬是江浙的案首,他的帖子是定南侯府早早就送到手的,不同于楚靖瑜和張雪健。

到了定南侯府,專門接待學子的地方設在東側門,因為往年總有人混進去,所以進門盤查的很嚴,不但要看帖子還要提幾個問題,要是回答不上來也是問題,所以東側門等了不少的人。

清風送了帖子上去,楚靖瑜随口和身邊一個年紀相當的來自山東蓬萊的年輕人洪可交談,洪可很健談:“這裏的人都等了至少有一個時辰了,有些人來的還早,瞧見門口坐的兩位先生了麽?都是舉人,聽說也不過是定南侯府的賬房先生,還不知道一會能不能進去。”

楚靖瑜安慰了他兩句:“只要有帖子,也不會過于為難的,大家都在這裏等着,一會總能進去。”

果然清風退了回來:“說是叫我們等着,按順序在進。”

張雪健苦着臉:“我這心裏怎麽總不踏實。”

蘇以喬的心思似乎并沒有在這些上面,他若願意這會就能進去,但他站在門口既不說話也不進去,目光總是時不時的從進來的路上掠過,小姐夫人們也是從這裏來的。

楚靖瑜猜到了幾分原委,同他道:“你先進吧,不必在這裏等着,一會進去了我們在見面。”

蘇以喬在楚靖瑜幽深的眼裏看到了自己的模樣,他到擡起了頭,不緊不慢的詢問:“不知道楚妹妹今天來不來,好些日子沒見到她了。”

楚靖瑜挑了眉淡淡一笑,他就知道這家夥心裏惦記了他的妹妹,可是蘇以喬在有才,他也不怎麽看得上,在他心裏蘇以喬完全不在妹妹的夫婿人選裏。

“自然是要來的。”

定南侯和秦侯府是世交,楚筱悠住在外家自然是要來的,不過是白問一句,為的卻是一顆光明磊落的心。

正說着,穿着一身書生長袍的羅雲飛走了過來,他這一身清雅的裝扮使他立刻在一群花團錦簇的人群中脫穎而出,別具讀書人的高雅風格,有的人主動上去和羅雲飛打招呼,有的人則在一旁竊竊私語。

羅雲飛卻徑直走到了楚靖瑜的身邊,朗聲一笑:“楚兄別來無恙!”

楚靖瑜也一笑,抱拳行禮。

羅雲飛的書童李安送了帖子過去,羅雲飛站在原地和楚靖瑜閑話:“楚兄可是來的早了?等的時候多了吧。”

他用一種高高在上的幾乎是帶着幾分幸災樂禍的口吻說着話,似乎是在等着看楚靖瑜的笑話。

楚靖瑜自始至終淡然自若,不卑不亢:“确實是等了一會了。”

門口坐着的賬房先生見到羅雲飛來親自迎來上來:“羅公子來了,侯爺吩咐羅公子若來了就直接進去。”

羅雲飛抱拳行了禮:“侯爺擡愛了。”

他又回頭看楚靖瑜:“楚兄不若一起進去?”恩賞一般的态度。

楚靖瑜卻大氣一笑,帶着張雪健和剛才的洪可以及蘇以喬一起跟了上去:“恭敬不如從命!”

羅雲飛原本的好心情在楚靖瑜似乎毫無知覺是沾了別人的光才進門的淡然自若的心态中去了大半。

他淡淡的道:“我還要去拜見侯爺,就不奉陪了。”

張雪健看着羅雲飛走遠,不忿的道:“瞧他那模樣,剛才就不該跟着進來。”

楚靖瑜笑了笑:“既然有順手的方便,又為什麽不用?他自高傲他的,與我何幹!”

張雪健和沾了光的洪可都忍不住笑着贊嘆起來:“楚兄好胸襟!”

蘇以喬的心思略微收了些,随着領路的門童和衆人一起往學子們聚集的勤學軒走去。

楚筱悠安安靜靜的坐在定南侯府的賞花亭裏,捏着一個橘子慢條斯理的吃着,對面坐着一大堆的少女簇擁着個一身紅衣明豔張揚的定南侯獨女梅玉,大家說說笑笑,穿着素雅的羅秀逸挽着秦佳人的胳膊正在贊嘆梅玉手裏的帕子:“這樣的針線和做工市面上千金難求,我雖在外面見識了一些,但向梅小姐手裏的帕子這麽難的的東西實在不多見。”她顯得見多識廣又端莊大氣,讓人好感倍增。

羅秀逸和秦佳人親密的關系叫這些小姐們似乎都忘了羅秀逸的商人出生,而羅秀逸本身的親和力也在此時顯出了威力,桀骜不馴的梅大小姐也對她親熱起來,拉着她的手:“第一見到我就喜歡姐姐了,不像有些人!”

說着又冷冷的瞪一眼楚筱悠,楚筱悠莫名其妙的把橘子咽了下去,她前世沒來過定南侯府,也和梅玉沒打過交道,只後來依稀記得這位梅小姐嫁給了大皇子劉起,其他的她一概不知,但今日她一來,這位梅小姐就對她表示出了莫大的敵意,而一衆做客的小姐們也對她橫眉冷對,她就這麽莫名其妙的被涼在了一邊。

若是前世,此刻的她只怕早就覺得天塌地陷了,但現在她絲毫不為所動,喜歡你的人不用你做什麽也會對你好,而那些不喜歡你的人,即使你低到塵埃裏也無濟于事。

現在對面的這群花團錦簇的小姐們在她看來也不過是一堆草一簇花,絲毫影響不到她的心情。

楚筱悠又掰了一根香蕉,绮畫在一旁有些着急的勸道:“小姐到是過去說幾句話呀,這樣坐在這裏顯得多難堪。”

楚筱悠淡淡的道:“你要是覺得難堪就走吧。”

绮畫尴尬的閉上了嘴。

從外面又進來了一個穿着湖藍色裙衫的年輕小姐,面龐白皙溫柔似水,大家見了忙都起來行禮:“見過惠安郡主!”

安平王的小女兒惠安郡主。

楚筱悠也連忙跟上,惠安郡主微笑着叫了衆人起來,目光在亭子裏轉了一圈,自然而然的落在了楚筱悠身上,驚豔的拉住了楚筱悠的手:“這是誰家的孩子,怎的生的這般好看?”

安惠安郡主也就和楚靖瑜相當的年紀,但說話做事給人感覺穩妥舒服,讓人很願意親近。

梅玉一聽果然又不高興了,上來拉住惠安郡主的手:“也就一個半大的小孩子,我到沒瞧出來哪裏好看。”

惠安抿嘴微笑:“我是知道你的那點小心思的,不是說要玩投壺麽,我都來了,還不開始。”

梅玉立刻叫了人去收拾。

惠安郡主卻自始自終都把楚筱悠帶在身邊,看上去很喜歡楚筱悠,還把自己的果子給楚筱悠吃,楚筱悠于是又莫名其妙的紅火了起來。

羅秀逸有幾次都想顯示一下自己不凡的見識,但人多口雜總叫她尋不到機會,眼見着惠安郡主對楚筱悠喜愛,心裏真就生出了幾分叫她覺得陌生的情緒,嫉妒。

這世間的人,不論男女都看皮相,惠安郡主如此,秦軒宇應該也是如此。

若果真如此,那麽楚筱悠這個還沒長大的孩子,就成了她真正的勁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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